韭菜炒鸡蛋

个人日记

韭菜炒鸡蛋

 

韭菜炒鸡蛋是东北地区很悠久很普通的一道菜肴,食材就是韭菜和鸡蛋,常见的佐料葱、姜、蒜、花椒面是不必添加的,因为这四样都有着不用的辣味,而韭菜本身是辣的,如果添加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三十年前,这道菜在农村家庭的饭桌上是很罕见的,通常都是有贵客来了才能吃到它,而平时农家人是舍不得吃的,因为那时没有那么多的鸡蛋。如今鸡蛋有都是了,但却没有三十年前的那种香喷喷的味道,怎么做也不如那时妈做的好吃。

正月过去,春风悄悄地吹进山沟,阳光煦暖,临近清明,不经意间放眼西山坡,在那漫山枯黄的包围中却有一池新绿,正春意盎然,那是山沟里春的使者----发芽葱,春江水暖鸭先知,而这里是“山沟春来葱先觉”。此时,休养了一冬的老母鸡终于走出了鸡架,徜徉在房前的日光里,扑腾一下膀子,然后仰起头“咯咯咯”地叫上几声,而那只站在矮墙上红黑相间的大公鸡马上领会了母鸡的意图,向着蓝天挺伸着脖子“哏哏哏”地高唱附和起来,然后跳下矮墙围转在母鸡身边,扇动着翅膀显示着它的强悍,搅动着地上的灰尘飞舞,母鸡转身就跑,而大公鸡张着翅膀快速追赶,那个样子就象轰炸机一样,母鸡突然紧缩身体蹲在地上,大公鸡一跃蹿到母鸡身上,用嘴啄住母鸡的冠子,公鸡因站立不稳再次扇动翅膀,地上的灰尘再次飞舞。以后的几天里,老母鸡会溜达在山坡上、田间地头,不多时日,你就会听到母鸡在稻草窝里“咯咯咯嗒,咯咯咯嗒”叫个不停,母鸡下蛋了。

听到母鸡的叫声,最高兴的当属妈了,她会在第一时间喊着我快去把鸡蛋捡回来,别让馋狗给叼去了,尽管鸡窝高摆在鸡架上,而那扒馋的瘦狗却能一跃而上。我马上拿来凳子,爬站到上面,老母鸡却没有走开,我的头刚凑到鸡窝边,老母鸡突然伸出头狠狠地扦了我的鼻子一口,因为没有防备,我一个趔趄摔落凳下,鼻子一阵灼痛,“哎呀,你还敢扦我!”我拿来木棍赶走母鸡,再次上凳,把头钻进鸡窝,伸出小手把鸡蛋掏出来,用双手握着搂到胸前,生怕掉到地上,然后跳下凳子跑到妈的跟前:“妈,快看,红皮的,上面有血,还热乎呢!”“三儿呀,你鼻子怎么红了,是不是被老母鸡给扦了,妈忘告诉你了,老母鸡下蛋后要抱蛋护窝,取蛋时先得赶走它,要不冷不防它就要叨人的,疼不疼啊!”“疼”!妈心疼地抱起我,然后把那带着老母鸡体温的红皮儿蛋放到了柜盖上的叵箩里。这样一天攒一个,一个月就是一叵箩啦。

事实上,春天来了,母鸡开裆了,并不是所有的母鸡都那样听话地在家窝里下蛋的。每天早上,妈都要摸蛋,打开鸡架,一个一个的把鸡放出去,我站在妈的身后,妈每放一只母鸡,都会用手摸一下母鸡的屁股,如果里面有蛋,妈就会把鸡交给我,我把鸡抱在怀里。家里总共就有56只鸡,当然那时的鸡绝不是象现在这样天天下蛋,顶多有一只下蛋。因为那时的母鸡同人一样都吃不饱,或者跑到别人家地里去趴拉地,被人家发现后边骂边拼命地追撵,鸡就四下里拼命地狂奔,它体内的那点营养只能变成肌肉而无法变成蛋了,甚至因逃亡炸肺而死去。因此那时的鸡因散养产蛋量很低,每天有蛋的留下关到窝里下蛋,避免它出去溜达觅食时跑蛋了。没蛋的放出去,赶到山坡上去觅食,一边溜达一边捉吃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大意的人家,每天放鸡时不去摸蛋,鸡就会在外边落拉蛋,主人总认为它不下蛋,甚至会过份地想把它炖蘑菇吃了,其实它把蛋产在了外面,过些时日它会消失,而在消失的一个月后,它会领回一群唧唧乱叫的小鸡崽儿来。

三十年前,没有溜达鸡和溜达蛋这词语,这么多年来,国家大搞富民政策,人民富裕了,没有人再挨饿了,物质丰富了,数量多了,但质量却不高。溜达鸡和溜达蛋名词的出现,正是人们回归自然对绿色食品的渴求,对更高生活质量的向往。

当一棵棵发芽葱被拔出来摆在饭桌上,当老母鸡不停地“咯咯咯嗒”的时候,当农家人很奢侈地拿出一个鸡蛋再用一棵发芽葱炸出一碗酱的时候,在房前农家院的韭菜地里,不声不响地发出了嫩黄的韭菜芽来,勤劳的农家人挥动着小锄头把韭菜池里的硬壳土松动,那飞旋的一铲一砍,就如同巧妇人编织时窜针引线那般娴熟,再把猪圈粪土薄薄地洒上一层,然后期待着一场春雨。时令正值谷雨,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一夜喜雨。清晨,当农家人从香梦中醒来,打开门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空气中飘逸着淡淡的清草香,人们猛阔着鼻孔,极力地吸附着。看家狗看到主人出了屋,屈腿俯身,不停地摆尾呜咽,转而围着主人不停地闻来嗅去,十足的亲昵相;小鸟在追逐嬉闹,时而低飞盘旋,时而枝头歌唱;雄鸡一遍遍地高唱,圈里的大猪崽儿不停地撞着圈栏哼叫,一遍遍地告示着主人它饿了。看着这一切,农家人脸上绽着笑容,而此时,人畜禽鸟绘出了一幅祥和的农园图画。韭菜池里,韭菜根部吸食到了充足的水肥,一夜之间韭菜长出了半寸之多,雨水不大,地里并不泥泞,女主人拿起镐头将韭菜垄重新钩理了一下,这样粪肥就不会渗到垄沟里。

那时,土地并没有承包,农民家里的园田地很少,很少有人家栽韭菜,即使栽了也不多,一条垄34米长就足够用了,大多自家用,很少有人到城里卖掉换钱。韭菜属于草本植物,割一茬发一茬,一直能割到秋天。那时吃韭菜只能和鸡蛋配合吃,最有名的是韭菜炒鸡蛋、烙韭菜合、包韭菜包子,但因为鸡蛋奇缺,所以农家人是吃不起的,吃不起可以送人,没栽韭菜的人家随时都可以来割韭菜。即便这样,一到夏天,韭菜同样要割掉垫道了。

农家攒着鸡蛋要给邻居婶婶下奶,要给老人滋补身体,要攒下来抱鸡崽,所以能塞进我们嘴里的实在是太少太少。那时最盼望的就是家里来客人----城里的客人。远在鞍山住的大表哥终于来了,看到自己的大侄子,妈自然什么好吃的都舍得做了。“三儿呀,快去取两个鸡蛋!娟子快去割点韭菜来,平子快去抱柴火!”转眼间,二姐已挑理完韭菜,三姐已将大铁锅烧热,妈打开锅台边上的荤油罐,麻利地舀出半勺荤油,然后当当地用勺子磕打锅底,把粘在勺子里的荤油磕到锅底,只听热化的荤油在热锅底吱吱作响,霎时油花蹿蹦跳跃,油香四溢,妈又麻利地拿起摆在锅沿边的鸡蛋,恰到好处地往锅沿边一磕一掰,将蛋汁掰落在大碗里,转身伸手从碗架中抽出一双筷子,左手持碗右手拿筷,飞速地在碗中搅动,最后往锅中一倒,蛋汁被滚烫的荤油炸得咕嘟嘟作响,转眼间蛋汁成块,妈挥动铁勺上下左右拨动蛋块,蛋块焦黄细嫩,浓香扑鼻,迅速窜满屋里屋外,惹得大表哥马上从屋里走出来:“大姑,这鸡蛋这么香!”妈得意地对表哥说;“这是开裆蛋,最好吃了”。妈嘴上说着,转身从菜板上将二姐切好的韭菜搂到盘子里,回身将韭菜拨到锅里,妈再次翻转铁勺,屋内外就充满了清鲜的味道,妈一边不停地翻转,一边对表哥说:韭菜炒鸡蛋,火要硬,要不停拨拉锅,时间不要长,长了,韭菜出水就不好吃了。说完,妈往锅里洒了点盐,又加了一点兰花味精,说道:味精不要加得太多,多了鸡蛋和韭菜的鲜味就没有了。说完,妈拿起盘子,将菜盛到盘子里,妈又对表哥说:这蛋是开裆蛋,韭菜是头刀韭菜,你们城里人在家里是吃不到的,三儿,快端到钣桌上去。我马上伸出小手接了过来,真香啊,我把小鼻子凑了上去,狠狠地吸了一口,心里想这要是让我狠狠地吃上一口该多解馋啊。妈看到我的样子生气地说;看你多让人笑话,快端走,别弄洒啦!我不快也不行了,盘子底太热了,烫得手都要受不了了,跑着冲到了屋里,赶快放在桌子上,屋里没人,大人们都在外屋地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我伸出小脏手将盘子里最大的一块鸡蛋抓到手里,也顾不得烫手了,马上塞到嘴里,哎哟,好烫嘴呀,怕被大人看到挨骂,也顾不得烫嘴了,嚼了两口,张大嘴吸了口凉气,囫囵吞枣般吞到嘴里,比猪八戒吞吃人参果强多了,咽到肚里时多亏嘴里还有点残渣才品到点味道。

那时候,家里来客人,大人是不允许小孩子上桌吃饭的,只能等客人吃完了,才能吃上一口残羹冷炙,如果来客只顾自个风卷残云,那我们只能拌点汤吃了。所以来客的吃相绝对是受不受我们小孩子欢迎的衡量标准。

说到这,你也该知道妈让我端菜的目的了吧。

后来,我上学了,终于有机会和大哥一同分享一小饭盒韭菜炒鸡蛋了。每年五一节过后,公社都要开中小学运动会,那时叵箩里已攒上一些鸡蛋了,头刀韭菜也正值葱嫩,我和大哥都要去公社中学去参加运动会,妈起大早给我和大哥用借来的大米蒸上一大饭盒香喷喷的大米饭,然后打两个带血的开裆蛋炒上一盒头刀韭菜,把饭盒、菜盒用布厚厚地包裹好给我们带上,尽管布包得很厚,但仍然从里面散发出阵阵蛋香,到了比赛场,心里除了比赛前的紧张,其它时间就是盼着中午快到,把包里的东西吃掉,一连三天,天天这样。运动会结束了,不管我的比赛成绩如何,可我都会盼着第二年的运动会快点到来。

我因此对韭菜炒鸡蛋这道菜情有独衷,年年春天头刀韭菜下来时,都要亲自下厨动手加工,但味道总不及小时候妈做的好吃。去年五一,我回到农村老家,妈已瘫在炕上一年了,我给妈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妈执意自己夹吃,那样费力地颤抖地送到嘴里,尽管落拉一胸坎子,尽管吃得很费力,但仍能看出妈吃得很香甜。我问妈:好吃吗,妈说:好吃。我问妈:赶上小时候的好吃吗,妈说:赶上了。我又问妈:我小时候的是什么味道,妈说:和现在的一样。

    我能记住小时候很多好吃的东西,因为我吃过。但妈却不同,她把最好吃的东西都亲手做给了客人吃,客人吃剩下的留给了孩子们吃,可是等到妈吃饭时------嚼在妈嘴里的只有些许剩饭和刚从咸菜缸里夹出的总也吃不完的咸菜。

注:本文选自《回忆我的母亲》  

文章评论

绿洲

@{uin:898853465,nick: 福来} 想吃俺给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