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

三天前，大舅子送来一只甲鱼，据说是一个朋友从安徽抓来的，义乌当地叫土鳖，说是个不错的补品，特意给期末考试前的外甥以资鼓励的。放在厨房一个大塑料桶养了三天，真是不胜其烦。尤其晚上，躺沙发看世界杯半梦半醒的时候，总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就觉得像一双穿着拖鞋的脚走过雨后的草地。幻象中，脚的主人时而是一袭白衣的梅超风，在把手温柔的伸向我的头盖骨；时而又是满脸皱纹的祥林嫂，在漫山遍野的找被狼叼走的孩子。惊醒、爬起，循声找到厨房，才发现是甲鱼在闹。三个晚上，度夜如年。总算熬到了星期五，接儿子回家后就直奔菜市场。买葱姜蒜的同时，主要咨询一下怎么宰甲鱼。百度上也有宰甲鱼的方法的，说是很简单：只要把它翻个个，等它脖子伸出的瞬间一把掐住，然后手起刀落!老孙有自知之明，一双手还不算拙，抓筷子、抓馒头，甚至有时抓抓笔杆子，都还凑合，抓活物可就非我所长了。一只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老孙看见就抓，然而，直到那只苍蝇公然在和一只异性谈恋爱，在老孙目前比翼齐飞，还是没有抓到。现下那只苍蝇，保守估计，也有四世同堂了。老孙钓鱼的时候，难的不是怎么让鱼上钩，而是怎么把它从钩子上摘下来，经常是鱼钩扎进手里，鱼儿掉回水里。所以百度上的办法，所谓的简单，对我可是冒险。说时迟那时快，一怕抓不住，二怕砍不准。万一杀王八弄成壮士断腕，或是被他咬一口，难免半世英名，毁于一旦。思来想去，在这个王八面前，俺不妨先缩缩头。
 电脑用不上，改用电话。大舅子和大姨子不愧是一个门派出师的，给出的招数一模一样，就是把水烧开，把甲鱼丢进去，三分钟捞出，剥皮开膛，任人宰割。这个办法倒是和网上一个说法吻合，说是可以减少杀戮的血腥气，让动物少些痛苦，尽量照顾动物保护主义者的人道情结。这种以羊易牛的善良不符合老孙的性格。于是，决定还是用绝招：问卖菜的。我的厨艺的来源就是菜市场。每次买食材时，付钱之前，先要问清楚怎么烧着好吃。看着手指间摇曳的钱钞，菜老板个个诲人不倦。义乌是个五湖四海汇集的地方，卖菜的四川的、安徽的、江苏的、山东的都有，所以川鲁徽湘各种菜系，老孙日积月累的，都学了一鳞半爪。到了菜市场，当我问一个卖水产的怎么烧甲鱼时，回答我的却是隔壁卖乌鸡的。“甲鱼嘛，当然和乌鸡炖着吃！霸王别姬呀，没听说过吗？”卖乌鸡的小媳妇说。

老孙一直弄不清楚甲鱼、王八、鳖和乌龟之间的异同。霸王和王八的区别还是知道的。王八炖乌鸡叫做霸王别姬，不仅霸王难以苟同，虞姬也会死不瞑目。虞姬就是不想霸王做王八才绝然自刎的。霸王为了不做缩头乌龟才宁死不过乌江，否则，“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呢。甲鱼炖乌鸡叫做霸王别姬，不仅是巧立名目，不仅是牵强附会，简直是黑白混淆，简直是是非颠倒。看来厨子够厉害的，比历史剧导演厉害多了，甚至比韩国人都厉害。当然也包括韩国厨子。韩国厨子几千年就传下来一道泡菜，比起王八乌鸡版的霸王别姬这样旖旎与龌龊兼具、文化与美食共荣的中国菜，无异于王八比霸王。

尽管霸王别姬这个菜名冒犯了我喜欢的霸王，我还是买了一只乌鸡。因为，老孙的脾气已经大不如以前爆烈了。记得2002年日韩世界杯期间，有两个韩国商人给我下了几个订单。交货的前一天晚上，电视直播了韩国队战胜意大利的闹剧，气的老孙用一团纸砸向了电视机。当天接洽交货时，韩国商人兴高采烈地喋喋不休地在我的面前夸着他们的球队和他们的国家。老孙当面撕毁了合同，把他们赶出了我的商铺。韩国商人面面相觑，莫名所以。老孙告诉他们：中国足球队治不了你们，裁判又帮着你们，老孙只好力所能及的略施薄惩。虽然这事老孙被韩国人和同行当做神经病，俺自个却乐了好几天。现在不行了。想到甲鱼炖乌鸡可以让臭小子大快朵颐，毫不犹豫的就做出妥协：宁可抹黑英雄，也要迁就儿子。由此可知，三国演义说袁绍因为儿子生病错过了战胜曹操的良机，太平天国说石达开因为老婆生孩子没有渡过大渡河而全军覆没，可能是真的。

卖乌鸡的小媳妇也说宰甲鱼是翻个个揪住脖子用刀剁，很简单，他们家经常做霸王别姬的，她的手从来没被甲鱼咬过或是砍伤过！付完钱转身往回走时，小媳妇嫣然一笑，补充了一句：“我家杀甲鱼这事都是我老公干的！”老孙一愣：“那，你老公被咬过吗？”小媳妇笑的像秦桧似的：“莫须有吧。”

站在厨房，迟迟无法定夺。用筷子试了试甲鱼的反应，伸缩如电，果然是野生的！最后决定双管齐下，锅里烧了水，手里拎着刀。刀是首选，这也是有历史依据的。据民间传说，逼死霸王的韩信就是被吕后用菜刀杀的。因为刘邦曾经对韩信金口玉言：打败项羽，世上没有杀你的刀！韩信被刘邦抓了要杀时，为难了。第一夫人吕后灵机一动，用菜刀吧，白马非马，菜刀非刀也。今天，老孙用菜刀杀霸王，算是给这对冤家一个共同的归宿。甲鱼在案板上翻个个时，脖子果然长长的伸出来了！直接一刀砍下去，刀陷在案板上，霸王陀螺般滴溜溜乱转，停下时已经完美转身。又来两次，两只乌龟前爪剁下一个半，脖子还是好好的。而且每一次翻身就四处乱窜，酱油瓶和盐盒都掀翻了，一片狼藉。老孙恼羞成怒，一刀砍向龟壳。刀弹了起来，差点撞到我的鼻尖。这一招无疑激怒了甲鱼，“吱”的一声，连滚带爬的，径直冲进了沸腾的锅中！此时此刻，甲鱼才有点霸王的风范：士可杀不可辱！而且，霸王，确实是自己杀死自己的！老孙叹口气，抹掉脸颊上溅上的血迹，把“虞姬”推入霸王的怀中，盖上锅盖，煤气灶调成小火，转身来到书房，找到《史记》，翻到《项羽本纪》，当看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几句时，一股奇香悠悠的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