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与来者

个人日记

         此题来自月下浮白先生的留言“大将风度,来者不惧”。其实我的第一反应是,能不能表现大将的“不惧”的“风度”,那是要看来者是谁的。三国演义里就有个段落把这事说的很形象,活色生香。那是第七回“袁绍磐河战公孙,孙坚跨江击刘表”。书中说,袁绍开始与公孙瓒对阵时,只摆出了几百人,“呵呵大笑曰‘公孙瓒无能之辈!’”后来,赵云杀了过来,所向披靡。手下都怕了,袁绍不怕,“绍以兜鍪扑地,大呼曰:‘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来者不惧的大将风度展现的淋漓尽致。然而,就在此时,桃园三结义的哥仨来了。“当下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亲眼见过“三英战吕布”的袁将军“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忙拨马而逃”。命运作弄袁将军,本来好好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将风度的表演,硬是被刘关张搅了局、变了味、露了馅。风度受制于来者,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我很赞同三国演义对袁绍的盖棺定论:羊质虎皮功不就,凤毛鸡胆事难成。三国里,袁将军还不是最悲催的,周瑜才是。“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是何等的风度?这样的风流人物,却被诸葛亮一气再气三气,竟然活活气死了!我看三国,能够将风度一以贯之的,配得上“唯大英雄能本色”一句的,只有三个人:曹操、刘备和关公。赤壁大战,曹操的人马几乎被烧个干净,穷途末路的华容道,赵云张飞关羽个个来者不善,曹丞相依然仰头大笑,和战前横槊赋诗的气概并无二致。关公是个典范,真的把大将风度来者不惧做到了极致。黄金美人来了,关二爷卧蚕眉紧皱:去。五关六将来了,关二爷丹凤眼圆睁:斩!戎马倥偬的晚上,点起蜡烛看春秋。(可惜二爷贩大枣出身,文化底子薄,就一本书一直在看,似乎到走麦城也没看完那部春秋。)关公太伟大了,只能景仰,无法超越。于是,后来者修了武圣庙,把二爷封了神。这是我们应付榜样的好办法,既表达了心意,又甩掉了包袱,潜台词是:别怪我做不到,人家是神不是人!刘备呢,是另一个极端。刘皇叔不管来者是谁,只管凤眼紧闭,泪如泉涌。打仗自有五虎上将,设计自有卧龙先生,唯一一次亲自出马,也是没办法,去江东招亲。讨老婆嘛,总不能让张飞去拜堂?娶了老婆,却被大舅子孙权扣作人质,回不了荆州,刘皇叔依旧祭出法宝,对着新娘子,鼻子一酸,眼睛一挤,“不尽长江滚滚来”,长江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将星云集的时代背景,往往是兵荒马乱、生灵涂炭。所以,大将风度,可遇,绝不可求。和平年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大将只能改行做大侠。大侠的风度,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大将的味道。

我们村就有个大侠级叫狗极的。“狗极”是音译,名字其实很不雅,也就是俗称的狗鞭。据说本来叫狗娃,十三四岁时从小学肄业(肄业者,没有获得文凭也)后,把家里的狗链子锻打成了一条九节鞭,于是,名字就被大伙改了。狗极年轻时招摇乡里,腰里缠着九节鞭,脸上总有新鲜的伤疤,虽然伤痕都来自那九节鞭。还是让大家伙刮目相看。所以,他慢慢地有了名气。大伙都说狗极很能打,但谁也说不出他打过谁。因为狗极高大威武的同时还兼具一副大嗓门。开打之前,往往一声断喝,就让对手想起长板坡前张飞的大将风度,不战而屈。接下来就把战场变成酒场,狗极酒到杯干,同样来者不惧。二十几岁的时候,狗极隐隐然已经成了方圆十里的老大。就在狗极最不可一世的时候,血光之灾不期而至。他被牛娃打了!俗话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戏词说,常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伤疤和勋章一样荣耀。闯荡江湖,挨顿打应该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被牛娃打,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牛娃何许人?一个六十多岁矮小佝偻一条腿跛着三天两头儿被儿媳妇又打又骂大气不出的糟老头!事情源起给玉米地浇水。那个夏天,久旱无雨,玉米叶子都快枯干了,在太阳下奄奄一息。村里的几眼机井全部启动,不分昼夜的抽水浇田。那天晚上,月黑风高,牛娃领了儿媳妇的懿旨独自浇玉米。机井和玉米地之间隔条小路,牛娃在路上挖了一条水道。人老力衰,水道挖的太浅,水冲到路边时四处满溢,牛娃忙不迭的堵漏,累的人仰马翻。恰在此时,狗极乘酒而归。本来走的就踉踉跄跄,遇到泥水更是跌跌撞撞,狗极在泥潭里连滚带爬折腾许久,还是在原地打转。狗极大怒:“哪个孙子跟老子过不去?找打吗!?”此时的牛娃也没好气:“就是老子弄得,你想咋?”狗极一声断喝,向牛娃扑去。牛娃闻声大骇,知道得罪了太岁---这声音如雷贯耳,村里没人听不出。牛娃惊慌失措之下,抡起手里的手电筒迎面丢去,迈开跛腿落荒而逃。前扑的狗极猝不及防,眼眶被手电筒砸个正着。狗极一声闷哼,仰面倒地。脑袋在路面砸个小坑,坑里的脑袋直翻白眼。,,,。等待狗极康复出院的日子,牛娃一家无比的煎熬,每一天都当末日过,就像死刑犯在等最后的一枪。牛娃那几天像换了个人,顿顿要求吃好的,儿媳妇竟然也像换了人,对牛娃恭恭敬敬惟命是从。狗极伤的很重,眼睛倒是没瞎,神经却紊乱了,用他的小弟的话说,是“开关失灵了。”大小便不能随心所欲,往往上面在喝茶,下面却在排水。狗极毕竟不是常人,住院半个月就康复了。全村人都在替牛娃担心:狗极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快意恩仇?出院第二天,狗极来了!牛娃媳妇把儿子和鸡鸭猪狗圈进后院,插上门,透过门缝战战兢兢地看着。狗极蹲着马步,一袋烟的功夫,依然四平八稳。牛娃蹲在狗极前面,缩着肩、抱着头。狗极冷冷的看着牛娃,温柔的说:“来,打我。”牛娃头垂得更低。狗极又说:“起来,让你先打三拳!”牛娃一阵颤,屁股坐到了地上。狗极一声断喝:“起来,打我!”牛娃瘫成一团,裤脚渗出几滴水珠。狗极大乐:“哈、哈哈!知道怕了?也就是你呀,今天换做别人,我废了他!打你,有损俺的风度!”狗极收起马步,对围观的人们挥手致意,刚要交代几句场面话,忽然神色古怪,拨开人群就往外走。随着他的足迹,洒落一串水珠。

我认识的最大的“大侠”,姓黄。认识黄大侠是在20年前,在老兄上班的镇政府。某一次从外地回家,听人说老兄所在的镇政府正被河滩几个村的耕地纠纷弄得焦头烂额。据说村民群情激奋,大有械斗的苗头。不放心老兄,怕他不知道明哲保身,所以连忙往他单位赶。见到老兄一问,果然,领导派他代表政府处理事端。耕地纠纷其实不是本镇的村民之间在闹。而是渭河两岸两个不同的乡镇在闹。罪魁祸首是渭河。渭河总是左右摇摆,今年在北、明年在南。渭河两岸的土地从古到今都是以渭河为界的。所以,这块地春天南边人播种,秋天也许就是北边在收获了。这样的情形,纠纷当然不可避免。那一次闹得凶,是因为河道南移之后,竟然三年都不再向北。河南的农民忍无可忍,跑到河北来收庄稼。当然,迎接他们的,除了地里的累累硕果,还有河北人的拳头。这事情两边政府都很棘手:帮着自己人吧,要被领导骂本位主义;向着对方吧,要被本乡人骂汉奸;不偏不倚吧,要被两边骂。河滩民风强悍好勇斗狠,被远离河滩的众人称为“滩皮”,极为难缠。我到镇政府的时候,老兄正和一个器宇轩昂的大汉在商量纠纷的处理。老兄介绍说,大汉是黄哥,刚刚报到的治安办主任,明天的行动有他护驾。“黄哥可是远近闻名的大侠!据说江湖都尊称你‘渭河大侠’?”老兄对黄哥竖起了拇指。“哪里哪里。”黄哥鼻子哼了一声,“黄河大侠。呵呵,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黄河大侠?哎呀,失敬失敬!”我和老兄一起拱手。“嗨,也就是一件小事。”黄哥微微一笑,往沙发一坐,翘起了二郎腿,慢慢的说起了往事。说是年轻的时候,一次在韩城黄河大桥路见不平,黄哥挺身而出,一人对付七八个小流氓。黄哥一把抓起流氓头子的裤带,腰部一挺,单手就把对手举过了头顶。望着桥下的奔流的黄河水,那人当时就昏了过去。剩下的流氓腿脚发软,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下跪。政府给了黄哥“见义勇为”称号,江湖给了“黄河大侠”的名头。黄哥参了军,入了党,幸运地加入了中央警卫团。“啊?!”我大吃一惊:“那黄哥应该算大内高手了!”“唉,别提了。都是命呀。我当时是江青的警卫员,,,。”,,,。第二天早上,黄哥和老兄坐着政府的四面漏风的北京吉普车斗志昂扬的向河滩进发。看着黄哥泰然自若的神情,我放心的留在政府大院和老传达下起了象棋。快到午饭的时候,我们收拾了残局,打算去街上吃羊肉泡馍。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一步一颠的冲了进来。老传达伸手就拦。来人一抬头,是老兄!只见他头发散乱,工作服成了百衲衣,扣子统统不知去向,一只脚竟然光着,鲜血淋漓。“咋了?”我赶忙把老兄扶进传达室,给他倒了一杯水。老兄一饮而尽,又示意再来一杯。两杯水下肚,老兄惊魂稍定,说:“总算回来了!到了现场,刚刚说了句‘希望双方克制’,就被一锄头打掉了帽子。双方倒是不闹了,一起向工作组发难,还好我跑的快!”“黄河大侠呢?他在为你断后吗?”“狗屁大侠!看到村民冲上来,他‘滋溜’一下就钻进吉普车底,嘴里还喊着‘我只是司机!’,,,可能现在还在车底吧。”我听晕了。就在这时,老传达喊:“老黄回来了!”只见吉普车缓缓的驶入大院,黄哥随即走了下来。他比老兄的情况好多了,只不过浑身是泥而已。黄哥走过来,不等我俩开口,他一声长叹:“兄弟呀,昨天净顾着吹牛了,忘了给你们说江湖经验。有两句话是护身符。第一,好汉不吃眼前亏。第二,毛主席说,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

 
(完,说什么也不续了。 )


  
 














文章评论

红叶漫天飞

大将风度原来是因人而异。这一点倒也与现实相符。只不过你的“大将风度,来者不惧”,是不是也要看人下菜?估计以你的性格应该是真的不惧,因为我想起了你之前描述的经商的历程。

人到中年

还是说说是你本人阅历中,如何应对来者的大将风度,大家会更喜欢!

春和

[em]e183[/em] [em]e120[/em] 翠花,上酸菜!

Angel

还是你们村的来者比较有趣,真是小村故事多,充满苦和乐啊!

月下浮白

此文精彩,我先转走了,将来再有下文或修改,我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