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杂记 之 战娃死了

个人日记

 

   战娃死了。

   战娃死了!!这是此次回去听到的最让我震惊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到家的第二天中午了。在听到消息的前一天,我已经见了他的妈妈对门没牙娘。没牙娘是我在家门口下车见到的第一个人。她抱着战娃的孩子坐在战娃门口,远远见我就吆喝着“红娃回来了!”我丢下行囊,三两步奔过去,照例给她递上一颗烟点燃。没牙娘毫不推辞,干净利落的冲我脸吐了一个烟圈。没牙娘早戒烟了,但是她说,全村只有两个人的烟是推不掉的,一个是隔壁办基金会的万平哥,一个是对门红娃。除了两个人的烟还不错,关键两个小子都是死缠烂打的角色。我照例和没牙娘胡扯一番,说她跟着老二黄毛过日子,却总是到老三战娃家蹭饭,虽然老大听媳妇的,把媳妇图像复制了粘贴在老娘的位置上和她形同陌路,不过,狡兔三窟有两窟在也不错了。没牙娘裂开嘴,露出几颗雪白的假牙,笑了笑。因为急着去吃羊肉泡馍,我没有仔细体味没牙娘的笑有几个意思,就匆匆的去省道途经的隔壁村坐公交车了。在快到隔壁村的小路上,后面超上一部小面包。小面包在我前面停了,黄毛老婆从车窗探头出来微笑。黄毛在开车。坐到小面包后排的芹菜辣椒堆里,黄毛让老婆拿出了两百块钱,说是我的地有一亩老爷子租给他种菜,两百块算一年租金。我收了一百,表示这事我知道了并同意延续黄毛和老爷子的故事。黄毛是去加油站加油的,第二天要去西安卖菜。在公交站我下了车,看着黄毛开着小面包颤颤巍巍的远去,我心里一动,乐了:一年不见,黄毛也老了,满头黄毛已有不少白了。抚摸着自己的白发,忽有殊途同归之感:不管黄毛黑毛,总归要成为白毛。想起小时候曾经因为黄毛的名字背错了诗被老师打手心,不禁又来了一句:黄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按照风俗,有新坟(亡故不足三年)的家族,清明节上坟要早一天。我三号到家,就是为了赶上四号上坟。四号一早,本家兄弟子侄收拾停当,浩浩荡荡的开进了绿野。在哥的坟前,三哥看着一棵从枯枝中挣扎出几星绿叶的柏树喜慰不胜。三哥指着旁边的一座新坟说,战娃的墓道就从柏树的根边切过,半个根都刨了出来,以为柏树九死一生,没想到竟然活了!三哥说第一遍时,我没有在意,以为新坟的墓道是战娃挖的。村里埋人,挖墓道是最辛苦而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老实而笨拙的战娃一向干的是这活。三哥连着说了几遍,我觉得味道不对,犹豫的指着新坟:“难道战娃,,?”“这是战娃的坟!”几个兄弟一起回答。我一阵发昏:战娃死了?!

   战娃,我的兄弟!谁能料到他会死?想起乡党的时候,满村人,我唯一觉得有点愧对的,就是战娃。当然没有什么恩怨,只是儿时的小事。比我稍大稍小的儿时玩伴,被我戏弄欺负的不少,而被我打过的,只有战娃一人。而且,我当时把他打晕了。当时我已经读高中了,战娃辍学在家种地。暑假时他依然整天跟着我晃悠。战娃喜欢听我没玩没了的吹牛。一次,我告诉他我在练武功,几乎可以一击致命。战娃半信半疑,小眼睛眯成一道缝,而不是往常充满敬仰和惊讶瞪的大大的。我火了,问他敢不敢尝尝我的杀招。战娃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我一拳挥去,战娃应声倒地!那一拳正巧或者说不巧,击中战娃的后脑。战娃躺在麦苗上,脸色苍白、口吐白沫。闯祸了!我急忙又是掐战娃人中又是搔他的脚心,把自己知道的奇经八脉死穴活穴统统点遍。直到他一声咳嗽,慢慢睁开了眼。当天我很惶恐,怕黄毛为战娃报仇。没想到,一连几天,平安无事。战娃并没有觉得受了欺负,反倒很高兴的说:“红哥,你真厉害!”

     战娃是没牙娘最小的孩子。收官之作,不是敷衍,就是力不从心,战娃比他的五六个哥姐在身心的发育都差一些。战娃的哥姐清一色的瓜子脸,战娃的脸更像葵花籽。细眼长鼻兔嘴,脖子也细而长,而且经常迎风摇曳。战娃全名“战军”,本来应该叫军娃,却因为总是战战兢兢地的样子,被村民用春秋笔法叫成“战娃”。战娃其貌不扬,好在赶上了不以貌取人的时代,或者说现在是郎财女貌的时代。战娃脑笨手勤。他跟着大家伙种了几亩梨树,几年后,米贵果贱,脑子活络点的纷纷砍了果树种麦子或者其他果树,战娃却一直守着梨树。结果,当村里人都重新载梨树的时候,战娃已经盖起了两层楼。战娃娶了一个漂亮媳妇,长着恰到好处的瓜子脸,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瓜子脸同样恰到好处的儿子。儿子活泼好动,但绝不战战兢兢。村里人撇着嘴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没牙娘说,这是必须滴,鲜花插在花瓶里干的快,牛粪才是鲜花最好的归根处。

忙闲的时候,战娃跟村里的农民建筑队四处建房子。战娃只能拉下手,就是搬砖挑土挖坑之类,工钱只是上手活的八折。战娃对此很知足,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地干着。前年我家建房,老爸电话里夸的最多的人,就是战娃,说他不仅仅干了一个下手的活,主人家该自己料理的事情,战娃也做了很多。譬如看到半拉砖头埋在土里,他也会检出来,憨笑着说“半个砖头,一毛钱呢。”新房落成,我回去时和他聊天,说起这些,战娃“战”着头说:“我妈说我半岁时发高烧,不是对门叔会看病,早死了,,。”最后,战娃说:“红哥,对门叔在家,你放心。有我在对门呢。”这一次聊天,我唯一觉得战娃世故了的地方,就是他说话会时不时的用一句酒桌上套话:凭咱哥俩的关系,,!也许,这是给别人建完新房后,在落成庆典的酒桌上听多了的缘故吧。

战娃的死,恰恰因为新房落成的庆典酒。出事当天,正是一家新房结顶。工匠们在主人的老房子喝酒。新老房子之间隔着一条省道。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在老房子横七竖八的躺着醒酒。战娃只是小工,主人家敬酒不多,他跟大家打声招呼说要先去新房把水泥拌好,有人劝他不急,战娃摇摇头,发动了摩托车。过省道时,远远看见一个大货车,战娃停顿了一下,估计是在判断货车的速度,他最终选择了在货车过来之前横穿过去。战娃的摩托车穿过省道时,大货车确实还距离尚远,然而,大货车的里侧,却闪出一部超车的越野车!,,,战娃死了!

现实就是这样,没有纯粹的悲剧,也没有纯粹的喜剧。即使惨绝人寰的悲剧,也会被看戏的观众掺加一些闹剧的成分而让人哭笑不得。战娃死了,有人说,黄毛听到后第一反应就是一脸铁青的扔掉了秤菜的秤杆子,连滚带爬的冲进小面包,一路狂奔的赶去了现场,但老大的反应是,有条不紊的卖掉了最后一颗青菜。关于战娃的后事,村里传的头条,是没牙娘的一番感慨:“倒霉啊?为什么喝酒呢?法官说了,不喝酒,至少能获赔六十万。而现在,连皮带毛,不过十一万,,,。”

战娃死了,“凭着咱哥俩的关系”,以后每年清明,我会给他点一支烟。今年,把战娃的名字首先说给我的朋友。一个平平庸庸、普普通通的甚至不太健全的农民,但,三十几年来,他一直是我的弟弟。多年了,想起打过他心里就隐隐作痛的对门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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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夜凉如水

一,一过来照例先点了赞,但一看完立马就把赞取消了。原因你懂的。二,这次我绝对发誓:你不写完了绝对不来看!!!幸亏我不是处女座的,要不然早被你气死八回了!!![em]e111[/em][em]e111[/em][em]e111[/em][em]e138[/em][em]e138[/em][em]e138[/em]

东方红

@{uin:1009090633,nick:半边山} 山弟点赞是觉得战娃死得其所吗?[em]e138[/em]

三辫

原来写个开头就可以发上来啊?!学习学习,飘过飘过~

平子

原来开个头就可以发上来啊!也学习学习啦!

Angel

我是先来段文字,再看着安个标题。快快快点!

芭蕉雨声

很心痛。如果他不惦记着要早点把水泥拌好,如果他等大货车经过后再穿马路……

忘忧草

红哥的文笔风格让我想起了 陕西的一个作家叶广芩。 喜欢你的文字也一直在追着看

夜凉如水

日落狐狸眠冢上,归来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丽泽

没办法,就是喜欢你的叙述方式,举重若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