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四叔

  老牛沟很窄，窄到行不开船，窄到大雁在它的上空飞过只能一字排开；老牛沟很浅，浅到站在沟边一眼就能看到被水抚摸着的绿油油的水草，浅到我童年的回忆永远地搁浅在这条岁月的河沟里。如今那条河沟早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每一次说到故乡我的眼帘总会浮现出小村前弯曲美丽得像眼睫毛一样河沟的模样。

  那时候的老牛沟虽小但水量却很丰沛。到夏天尤其到了汛期，不知藏身于哪里的溪水纷纷夺路而出，大声嬉笑着从上游冲下来，身边齐腰的草丛，低矮的柳林都成了细细的水源，在沟里集合，然后流水唱着歌，扑闪着细碎的浪花儿，拐弯向前。它们像是要赶路，去做更大的汇合，去见世面，去展示水灵灵的青春，去做大江的梦想，向远方流去。同时，还不忘给小村儿留下肥美的鱼虾和动人的歌声。

  老牛沟更多的时候很平静。溪水平铺直叙，没有惊涛。平静的流水表情温和，仿佛充满了对小村人的感激，帮小村人洗菜，担负起为水田灌溉的义务，我常常看到一群疲惫的马喝过溪水以后重新焕发精神的样子。河沟的水倒映着小村儿人们安详惬意的生活。到了晚上，河沟像一把琴，淙淙的琴音清澈悦耳，在我听来那琴音是小村儿最踏实最美妙的鼾声。河沟的水流淌着小村儿人的梦想，也流淌出故乡的品质。

  在小溪岸边有一片长着各种嵩草的草甸子，虽没有草原的草那么高，但也十分茂盛。记得我常和小伙伴们匍匐着捉迷藏，亦或把草拧成手枪的样子等待冲锋的快乐。草甸上各种植物柔和如水，草木浓处是渐深的夏。草甸上形形色色的小花儿开得热闹艳丽，花朵虽不大，但那淡淡的黄，清幽的蓝，亦或点点的红像极了小村儿的小姑娘们，朴素、水嫩招人怜爱。争奇芬芳的小花儿难免招蜂引蝶，一些翠绿的蜻蜓也伸展着翅膀调戏着小孩子在河沟边儿奔跑。草甸上的嵩草则挺直着腰身，比肩生长着，仿佛是它们托举起了蓝蓝的天空。只有躺在蘸绿色的草丛里，仰望天空，才能真正感受到天高云淡，风清心远。眯上眼睛，仔细倾听，草叶互相私密对话，小虫之间卿卿我我。悠闲自得的虫草恬静的小花儿当然是小溪的赐予，没有小溪的滋润就没有小村儿的青春。

  在草甸身旁，有一大片树林，村里人叫“条葱”。这种称谓直接，亲切也形象。树林里的树木不高大，树种也很单纯，都是喜湿的柳树或者紫穗槐等条木。那些柳条长成的墩，郁郁葱葱地连片生长，由于根系发达，萌芽力强，特别是由于河沟不断供水，使这片“条葱”自由旺盛得像小村儿人的精神。这些树木的存在，吸引很多鸟儿栖息。头顶赤红的“红马料”叫声清脆，鹅黄肚皮的“烙啼呗儿”叫声慢条斯理。叫声最连贯的“车豁子”成群结队和小朋友们互相逗趣，超低空姿态常常唤起孩子们飞翔的梦想。“条葱”仿佛感恩于小溪的喂养，也为小村保存着充足的水分，晚霞里那些自然的蛙声就是植物们快乐的答谢。

  为了连接河沟两岸，村里人修了几座桥，这几座小桥一度成了小村儿的风景。小桥儿让小村的路得以延伸，也驮走了一段软软的时光。

 河沟水由东向西不停地流淌，在经过小村不长的距离集聚了三个较大的泓，那时候都叫水泡子。在水泡子边，鸭鹅成群结队游玩，和水泡子里洗澡的光腚少年相互追逐，相映成趣。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和袅袅的炊烟一起，召唤迟迟不肯回家的孩子们。母亲和炊烟的倒影在傍晚的河面上随孩子们的笑声变成了涟漪向泡沿儿飘散。

  即使到了冬天，奔跑的风也会在小溪旁草甸上或者树林里停下来，歇一歇，把那些夹裹的尘埃砂砾放下来，然后再放慢脚步亦或改为行走，去追寻远方的广阔。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很旧的时间已然在脸上悄悄渗入锈痕，头发也秋叶般纷纷飘落。河沟水漫过了幼时的堤岸和城市，打湿了我还乡的欲望。再回到小村，村子多了一些水泥砌筑的房屋，可老牛沟已然不在了，只留下几垄旱田伤疤一样的铺在眼前。那三个充满生机的泡子更是早已干枯，老人眼眶一样塌陷在视野里。没有了水的温情，荒凉的内心虚无而干涸。那片草甸更是杳无踪迹。草木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抱着肉体和灵魂祈求风安葬了自己。只看到这片土地上仅存的几株顽强不屈的小草，我还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只好蹲下来用枯瘦的手轻轻滴抚摸它们黄莲一样的脸。它们生活在低矮的暗处，守着这贫瘠的土地，搂着过往潮湿的梦却没有抱怨甚至愤怒，它们多么可爱啊。

  村口，我看到还剩一棵很老的柳树，在黄昏的天空下半死不活的站着，忍受着孤独和钻心的虫蛀，它几近枯干还抱着一颗骄傲的心，只剩下一件事就倒下去，那就是燃烧变成火炬。
  一条老牛沟曾让一个小村儿干净的生存；一条沟流淌数年曾让老牛沟村实至名归。

  在这沙尘暴经常出没的当下，小村儿的田垄渴望灌溉，小村人更渴望湿润。然而，就像秋风吹动的坟冢永远不能还原阳光下劳作的父亲一样，就像没有人把诗歌还原成字和精血一样，没有人能把荒凉和干涸还原成郁郁葱葱的草木以及淙淙流淌的溪水清泉。

  站在风常经过的村口，我在想：不知道地球上还远去了多少曾经闪着光流淌的老牛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