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冰心—琴论专著探幽节萃

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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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十六法
冷 谦 [明]

一曰轻

不轻不重者。中和之音也。起调当以中为主。而轻重持损益之则。其趣自生。盖音之轻处最难。力有未到。则浮而不实。晦而不明。虽轻亦不佳。惟轻之中。不爽清实。而一丝一忽。指到音绽。幽趣无限。乃有一节一句之轻。有间杂高下之轻。种种意趣。皆贵於清实中得之。

二曰松

松。即吟猱妙处。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不促不慢。以至恰好。谓之松。吟猱之巨细缓急。俱有松处。故琴之妙在取音。取音宛转则情联。松活则意畅。其趣如水之与澜。其体如珠之走盘。其声如哦咏之有韵。可以名其松。

三曰脆

脆者健也。於冲和大雅中。健其两手。而音不至於滞。两手皆有脆音。第藏不见。出之不易。右手靠弦。则音滞而木。故曰。指必甲尖。弦必悬落。在指不劲。则音胶而格。故曰。声如金石。动如风发。要知脆处。即指之灵处。指之灵。自出於健。而指之健。又出於腕。腕中之力既到。则为坚脆。然后识滞气之在弦。不为知音厌听。

四曰滑

滑者溜也。又涩之反也。音当欲涩。而指当欲滑。音本喜慢。而缓缓出之。若流泉之鸣咽。时滴滴不已。故曰涩。指取走弦而滞则不灵。乃往来之鼓动。如风发发。故曰滑。然指之运用。固贵其滑。而亦有时乎贵留。盖其留者。即滑中之安顿处也。故有涩不可无滑。有滑不可无留。意有在耳。

五曰高

高与古似。而实与高异。古以韵发。高以调裁。指下既静既清。而又得能高调。则音意始臻微妙。故其为宁谧也。若深渊之不可测。若乔岳之不可望。其为流逝也。若江河之欲无尽。若三籁之欲无声。

六曰洁

欲修妙音者。必先修妙指。修指之道。从有而无。因多而寡。一尘不染。一垢弗緇。止於至洁之地。而人不知其解。指既修洁。则音愈希。音愈希。则意趣愈永。吾故曰。欲修妙音者。必先修妙指。欲修妙指者。又必先自修洁始。

七曰清

清者。音之主宰。地僻则清。心静则清。气肃则清。琴实则清。弦洁则清。必使群清咸集。而后可求之指上。两手如鸞凤和鸣。不染丝毫浊气。厝指如击金戛石。缓急绝无客声。试一听之。则澄然秋潭。皎然月洁。湱然山涛。幽然谷应。真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

八曰虚

抚琴著实处。亦有何难。独难於得虚。然指动而求声。乌乎虚。余则曰。政在声中求耳。声厉则知躁。声粗则知浊。声静则知虚。此审音之道也。盖其下指功夫。一在调气。一在淘洗。调气则心自静。淘洗则声自虚。故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深渊自居。清光发外。高山流水。於此可以神会。

九曰幽

音有幽度。始称琴品。品系乎人。幽繇於内。故高雅之士。动操便有幽韵。洵知幽之在指。无论缓急。悉能安闲自如。风度盎溢。纤尘无染。足觇潇洒胸次。指下自然写出一段风情。所谓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此幽之所以微妙也。

十曰奇

音有奇特处。乃在呤逗间。指下取之。当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令人流连不尽。应接不暇。至於章句顿挫。曲折之际。尤不可轻易草草放过。定有一段情绪。又如山随人面转。字字摹神。方知奇妙。

十一曰古

琴学祗有二途。非从古。则从时。兹虽古乐久淹。而仿佛其意。则自和澹中来。故下指不落时调。便有羲皇气象。宽大纯朴。落落弦中。不事小巧。宛然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风声簌簌。顿令人起道心。绝非世所见闻者。是以名其古音。

十二曰澹

时师欲人耳。必作媚音。殊伤大雅。第不知琴音本澹。而吾复调之以澹。故众人所不解。惟澹何居。吾爱此情。不奓不竞。吾爱此味。如雪如冰。吾爱此响。松之风。而竹之雨。澗之滴。而波之涛也。故善知音者。始可与言澹。  

十三曰中

乐有中声。惟琴固然。自古音淹没。攘臂弦索。而捧耳於琴者。比比矣。即有继空谷之声。未免郢人寡合。不知喜工柔媚则偏。落指重浊则偏。性好炎闹则偏。发声局促则偏。取音粗厉则偏。入弦仓卒则偏。气质浮躁则偏,矫其偏。归於全。祛其倚。习於正。斯得中之传。

十四曰和

和为五音之本。无过不及之谓也。当调之在弦。审之在指。辨之在音。弦有性。顺则协。逆则矫。往来鼓动。有如胶漆。则弦与指和。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俱有分数以位其音。要使婉婉成吟。丝丝叶韵。以得其曲之情。则指与音和。音有意。意动音随。则众妙归。故重而不虚。轻而不浮。疾而不促。缓而不弛。若吟若猱。圆而不俗。以绰经注。正而不差。迂回曲折。联而无间。抑扬起伏。断而复连。则音与意和。因之神闲气逸。指与弦化。自得浑合无迹。吾是以和其太和。

十五曰疾

指法有徐则有疾。然徐为疾之纲。疾为徐之应。尝相错间。故句中借速以落迟。或句完迟老以速接。又有二法。小速微快。要以紧。递指不伤疾中之雅度。而随有行云流水之趣。大速贵急。务使急而不乱。依然安闲之气象。而泻出崩崖飞瀑之声。是故疾以意用。更以意神。  

十六曰徐

古人以琴涵养性情。故名其声曰希。尝於徐徐得之。音生于指。优游弦上。节其气候。候至而下以叶厥律。或章句舒徐。或缓急相间。或断而复续。或续而复断。因候制宜。自然调古声希。渐入渊微。严道彻诗。几回拈出阳春调。月满四楼下指迟。其於徐意。大有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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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琴况
 
徐上瀛  [明]

一曰和
稽古至圣心通造化,德协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于是制之为琴。其所首重者,和也。和之始,先以正调品弦、循徽叶声,辨之在指,审之在听,此所谓以和感,以和应也。和也者,其众音之款会,而优柔平中之橐答乎?论和以散和为上,按和为次。散和者,不按而调,右指控弦,迭为宾主,刚柔相剂,损益相加,是为至和。按和者,左按右抚,以九循徽叶声应律,以十应吕,而音乃和于徽矣。设按有不齐,徽有不准,得和之似,而非真和,必以泛音辨之。如泛尚未和,则又用按复调。一按一泛,互相参究,而弦始有真和。吾复求其所以和者三,曰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而和至矣。夫弦有性,欲顺而忌逆,浅实而忌虚。若绰者注之,上者下之,则不顺;按未重,动未坚,则不实。故指下过弦,慎勿松起;弦上递指,尤欲无迹。往来动宕,恰如胶漆,则弦与指和矣。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固有分数以定位。若混而不明,和于何出?篇中有度,句中有候字中有肯,音理甚微。若紊而无序,和又何生?究心于些者,细辨其吟猱以叶之,绰注以适之,轻重缓急以节之,务令宛转成韵,曲得其情,则指与音和矣。音从意转,意先乎音,音随乎意,将众妙归焉。故欲用其意,必先练其音;练其音,而后能洽其意。如右之抚也,弦欲重而不虐,轻而不吝,疾而不促,缓而不弛。左之按弦也,若吟若猱,圆而无碍(吟猱欲恰好,而中无阻滞),以绰以注,定而可伸(言绰注甫定,而或再引伸)。纡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断而复联,此皆以音之精义而应乎意之深微也。其有得之弦外者,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徜恍。暑可变也,虚堂凝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其无尽藏,不可思议,则音与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要之,神闲气静,蔼然醉心,太和鼓畅,心手自知,未可一二而为言也。太音希声,古道难复,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为是技也,斯愈久而愈失其传矣。

一曰静
抚琴卜静处亦何难?独难于运指之静。然指动而求声恶乎得静?余则曰,政在声中求静耳。声厉则知指躁,声粗则知指浊声希则知指静,此审音之道也。盖静由中出,声自心生,苟心有杂扰,手指物挠,以之抚琴,安能得静?惟涵养之士,淡泊宁静,心无尘翳,指有余闲,与论希声之理,悠然可得矣。所谓希者,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有入无,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约其下指工夫,一在调气,一在练指。调气则神自静,练指则音自静。如热妙香者,含其烟而吐雾,涤介茗者,荡其浊而泻清。取静音者亦然,雪其躁气,释其竞心,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故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渊深在中,清光发外,有道之士当自得之。 

一曰清
语云“弹琴不清,不如弹筝”,言失雅也。故清者,大雅之原本,而为声音之主宰。地而不僻则不清,琴不实则不清,弦不洁则不清,心不静则不清,气不肃则不清,皆清之至要者也,而指之清尤为最。指求其劲,按求其实,则清音始出。手不下徽,弹不柔懦,则清音并发。而又挑必甲尖,弦必悬落,则清音益妙。两手如鸾凤和鸣,不染纤毫浊气,厝指如敲金戛石,傍弦绝无客声,此则练其清骨,以超乎诸音之上矣。究夫曲调之清,则最忌连连弹去,亟亟求完,但欲热闹娱耳,不知意趣何在,斯则流于浊矣。故欲得其清调者,必以贞、静、宏、远为度,然后按以气候,从容宛转。候宜逗留,则将少息以俟之。候宜紧促,则用疾急以迎之。是以节奏有迟速之辨,吟猱有缓急之别,章句必欲分明,声调愈欲疏越,皆是一度一候,以全其终曲之雅趣。试一听之,澄然秋潭,皎然寒月,湱然山涛,幽然谷应,始知弦上有此一种清况,真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矣。

一曰远
远与迟似,而实与迟异,迟以气用,远以神行。故气有候,而神无候。会远于候之中,则气为之使。达远于候之外,则神为之君。至于神游气化,而意之所之玄而又玄。时为岑寂也,若游峨眉之雪。时为流逝也,若在洞庭之波。倏缓倏速,莫不有远之微致盖音至于远,境入希夷,非知音未易知,而中独有悠悠不已之志。吾故曰:“求之弦中如不足,得之弦外则有余也。” 

一曰古
《乐志》曰:“琴有正声,有间声。其声正直和雅,合于律吕,谓之正声,此雅、颂之音,古乐之作也。其声间杂繁促,不协律吕,谓之间声,此郑卫之音,俗乐之作也。雅、颂之音理而民正,郑卫之曲动而心淫。然则如之何而可就正乎?必也黄钟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确乎郑卫不能入也。”按此论,则琴固有时古之辨矣!大都声争而媚耳者,吾知其时也。音淡而会心者,吾知其古也。而音出于声,声先败,则不可复求于音。故媚耳之声,不特为其疾速也。为其远于大雅也;会心之音,非独为其延缓也,为其沦于俗响也。俗响不入,渊乎大雅,则其声不争,而音自古矣。然粗率疑于古朴,疏慵疑于冲淡,似超于时,而实病于古。病于古与病于时者奚以异?必融其粗率,振其疏慵,而后下指不落时调,其为音也,宽裕温庞,不事小巧,而古雅自见。一室之中,山空邃谷,老木寒泉,风声簌簌,令人有遗世独立之思,此能进于古者矣。

一曰淡
弦索之行于世也,其声艳而可悦也。独琴之为器,焚香静对,不入歌舞场中;琴之为音,孤高岑寂,不杂丝竹伴内。清泉白石,皓月疏风,翛翛自得,使听之者游思缥缈,娱乐之心不知何去,斯之谓淡。舍艳而相遇于淡者,世之高人韵士也。而淡固未易言也,祛邪而存正,黜俗而归雅,舍媚而还淳,不着意于淡而淡之妙自臻。夫琴之元音本自淡也,制之为操,其文情冲乎淡也。吾调之以淡,合乎古人,不必谐于众也。每山居深静,林木扶苏,清风入弦,绝去炎嚣,虚徐其韵,所出皆至音,所得皆真趣,不禁怡然吟赏,喟然云:“吾爱此情,不求不竞;吾爱此味,如雪如冰;吾爱此响,松之风而竹之雨,涧之滴而波之涛也。有寤寐于淡之中而已矣。” 

一曰恬

诸声淡则无味,琴声淡则益有味。味者何?恬是已。味従気出,故恬也。夫恬不易生,淡不易到,唯操至妙来则可淡,淡至妙来则生恬,恬至妙来则愈淡而不厌。故于兴到而不自纵,気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扰,意到而不自浓。及睨其下指也,具见君子之质,冲然有徳之养,絶无雄竞柔媚态。不味而味,则为水中之乳泉;不馥而馥,则为蕊中之兰止。吾于此参之,恬味得矣。

一曰逸

先正云:“以无累之神合有道之器,非有逸致者则不能也。”其人必具超逸之品,故自发超逸之音。本从天性流出,而亦陶冶可到。如道人弹琴,琴不清亦清。朱紫阳曰:“古乐虽不可得而见,但诚实人弹琴,便雍容平淡。”故当先养其琴度,而次养其手指,则形神并洁,逸气渐来,临缓则将舒缓而多韵,处急则犹连急而不乖,有一种安闲自如之景象,尽是潇洒不群之天趣。所以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此逸之所征也。

一曰雅

古人之于诗则曰“风”、“雅”,于琴则曰“大雅”。自古音沦没,即有继空谷之响,未免郢人寡和,则且苦思耱售,去故谋新,遂以弦上作琵琶声,此以雅音而翻为俗调也。惟真雅者不然,修其清静贞正,而籍琴以明心见性,遇不遇,听之也,而在我足以自况。斯真大雅之归也。然琴中雅俗之辨在纤微?喜工柔媚则俗,落指重浊则俗,性好炎闹则俗,指拘局促则俗,取音粗厉则俗,入弦仓卒则俗,指法不式则俗,气质浮躁则俗,种种俗态未易枚举,但能体认得“静”、“远”、“淡”、“逸”四字,有正始风,斯俗情悉去,臻于大雅矣。 

一曰丽

丽者,美也,于清静中发为美音。丽从古淡出,而非从妖冶出也。若音韵不雅,指法不隽,徒以繁声促调触人之耳,而不能感人之心,此媚也,非丽也。譬诸西子,天下之至美,而具有冰雪之资,岂效颦者可与同语哉!美与媚判若秦越,而辨在深微,审音者当自知之。

一曰亮

音渐入妙,必有次第。左右手指既造就清实,出有金石声,然后拟一“亮”字。故清后取亮,亮发清中,犹夫水之至清者,得日而益明也。唯在沉细之际而更发其光明,即游神于无声之表,其音亦悠悠而自存也,故曰亮。至于弦声断而意不断,此政无声之妙,亮又不足以尽之。

一曰采

音得清与亮,既云妙矣,而未发其采,犹不足表其丰神也。故清以生亮,亮以生采,若越清亮而即欲求采,先后之功舛矣。盖指下之有神气,如古玩之有宝色,商彝、周鼎自有暗然之光,不可掩抑,岂是致哉?经岁锻练,始融其粗迹,露其光芒。不究心音义,而耱精神发现,不可得也。 

一曰洁

贝经云:“若无妙指,不以发妙音。”而坡仙亦云:“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未始是指,未始非指,不即不离,要言妙道,固在指也。修指之道由于严净,而后进于玄微。指严净则邪滓不容留,杂乱不容间,无声不涤,无弹不磨,而只以清虚为体,素质为用。习琴学者,其初唯恐其取音之不多,渐渐陶熔,又恐其取音之过多。从有而无,因从而寡,一尘不染,一滓弗留,止于至洁之地,此为严净之究竟也。指既修洁,则取音愈希。音愈希则意趣愈永。吾故曰:“欲修妙音者,本于指。欲修指者,必先本于洁也。”

一曰润

凡弦上取音惟贵中和,而中和之妙用全于温润呈之。若手指任其浮躁,则繁响必杂,上下往来音节俱不成其美矣。故欲使弦上无煞声,其在指下求润乎?盖润者,纯也,泽也,所以发纯粹光泽之气也。左芟其荆棘,右熔其暴甲,两手应弦,自臻纯粹。而又务求上下往来之法,则润音渐渐而来。故其弦若滋,温兮如玉,泠泠然满弦皆生气氤氲,无毗阳毗阴偏至之失,而后知润之为妙,所以达其中和也。古人有以名其琴者,曰“云和”,曰“泠泉”,倘亦润之意乎?

一曰圆

五音活泼之趣半在吟猱,而吟猱之妙处全在圆满。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不少不多,以至恰好,谓之圆。吟猱之巨细缓急俱有圆者,不足则音亏缺,太过则音支离,皆为不美。故琴之妙在取音,取音宛转则情联,圆满则意吐,其趣如水之兴澜,其体如珠之走盘,其声如哦咏之有韵,斯可以名其圆矣。抑又论之,不独吟猱贵圆,而一弹一按一转一折之间亦自有圆音在焉。如一弹而获中和之用,一按而凑妙合之机,一转而函无痕之趣,一折而应起伏之微,于是欲轻而得其所以轻,欲重而得其所以重,天然之妙犹若水滴荷心,不能定拟。神哉圆乎!

一曰坚

古语云:“按弦如入木”,形其坚而实也。大指坚易,名指坚难。若使中指帮名指,食指帮大指,外虽似坚,实胶而不灵。坚之本全凭筋力,必一指卓然立于弦中,重如山岳,动如风发,清响如击金石,而始至音出焉,至音出,则坚实之功到矣。然左指用坚,右指亦必欲精劲,乃能得金石之声。否则抚弦柔懦,声出委靡,则坚亦浑浑无取。故知坚以劲合,而后成其妙也。况不用帮而参差其指,行合古式,既得体势之美,不爽文质之宜,是当循循练之,以至用力不觉,则其然亦不可窥也。

一曰宏

调无大度则不得古,故宏音先之。盖琴为清庙、明堂之器,声调宁不欲廓然旷远哉?然旷远之音落落难听,遂流为江湖派,因致古调渐违,琴风愈浇矣。若余所受则不然:“其始作也,当拓其冲和闲雅之度,而猱、绰之用必极其宏大。盖宏大则凌晨老,音老则入古也。至使指下宽裕纯朴,鼓荡弦中,纵指自如,而音意欣畅疏越,皆自宏大中流出。”但宏大而遗细小则其情未至,细小而失宏大则其意不舒,理固相因,不可偏废。然必胸襟磊落,而后合乎古调,彼局曲拘挛者未易语也。

一曰细

音有细缈处,乃在节秦间。始而起调先应和缓,转而游衍渐欲入微,妙在丝毫之际,意存幽邃之中。指既缜密,音若茧抽,令人可会而不可即,此指下之细也。至章句转折时,尤不可草草放过,定将一段情绪缓缓拈出,字字摹神,方知琴音中有无限滋味玩之不竭,此终曲之细也。昌黎诗“昵昵儿女语,恩恩相尔汝。忽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其宏细互用之意欤?往往见初入手者一理琴弦便忙忙不定,如一声中欲其少停一息而不可得,一句中欲其委婉一音而亦不能。此以知节奏之妙未易轻论也。盖连指之细在虑周,全篇之细在神远,斯得细之大旨者矣。 

一曰溜

溜者滑也,左指洽涩之法也。左指洽涩之法也。音在缓急,指欲随应,敬非握其滑机,则不能成其妙。若按弦虚浮,指必柔懦,势难于滑;或着重滞,指复阻碍,尤难于滑。然则何法以得之?惟是指节炼至坚实,极其灵活,动必神速。不但急中赖其滑机,而缓中亦欲藏其滑机也。故吟、猱、绰、注之间当若泉之滚滚,而往来上下之际更如风之发发。刘随州诗云“溜溜表丝上,静听松风寒”,其斯之谓乎?然指法之欲溜,全在筋力运使。筋力既到,而用之吟猱则音圆,用之绰注上下则音应,用之迟速跌宕则音活。自此精进,则能变佛莫测,安往而不得其妙哉!

一曰健

琴尚冲和大雅,操慢音者得其似百未真,愚故提一键字,为导滞之砭。乃于从容闲雅中刚健其指,而右则发清洌之响,左则练活泼之音,斯为善也。靖以健指复明之。右指靠弦则音钝而木,故曰“响如金石,动如风发”,非运健于坚也耶?要知健处即指之灵处,而冲和之调无疏慵之病矣,气之在弦,不有不期去而自去者哉。

一曰轻

不轻不重者,中和之音也。趣调当以中和为主,而轻重特损益之,其趣自生也。盖音之取轻属于幽情,归乎玄理,而体曲之意,悉曲之情,有不其轻而自轻者。第音之轻处最难,工夫未到则浮而不实,晦而不明,虽轻亦未合。惟轻之中不爽清实,而一丝一忽指到音绽,更飘摇鲜朗,如落花流水,幽趣无限。乃有一切一句之轻,有间杂高下之轻,种种意趣皆贵清实中得之耳。要知轻不浮,轻中之中和也;重不煞,重中之中和也。故轻重者,中和之变音;而所以轻重者,中和之正音也。 

一曰迟

古人以琴能涵养情性,为其有太和之气,故名其声曰“希声”。未按弦时,当先肃其气,澄其心,缓其度,远其神,从万籁俱寂中冷然音生,疏台寥廓,若太古,优游弦上,节其气候,候至而下,经叶厥律者,此希声之始作也;或章句舒徐,或缓急相间,或断而复续,或幽而致远,因候制宜,调古声淡,渐入渊原,而心志悠然不已者,此希声之引伸也;复探其迟趣,乃若山静秋鸣,月高林表,松风远拂,石涧流寒,而日不知晡,夕不觉曙者,此希声之寓境也。严天池诗“几回拈出阳春调,月满西楼下指迟”,其于迟意大有得了。若不知“气候”两字,指一入弦惟知忙忙连下,迨欲入放慢则竟然无味矣。深于气候,则迟速俱得,不迟不速亦得,岂独一迟尽其妙耶!
 

一曰重
诸音之轻者业属乎情,而诸音之重者乃由乎气。情至而轻,气至而重性固然也。第指有重、轻则声有高下,而幽微之后理宜发扬,倘指势太猛则露杀伐之响,气盈胸臆则出刚暴之声,惟练指养气之士则抚下当求重抵轻出之法,弦自有高朗纯粹之音,宣扬和畅,疏越神情,而后知用重之妙,非浮躁乖戾者之所比也。故古人抚琴则曰“弹欲断弦,按如入木”,此专言其用力也,但妙在用力不觉耳。夫弹琴至于力,又至于不觉,则指虽重如击石,而毫无刚暴杀伐之疚,所以为重欤!及其鼓宫叩角,轻重间出,则岱岳江河,吾不知其变化也。
 

一曰速
指法有重则有轻,如天地之有阴阳也;有迟则有速,如四时之有寒暑也。盖迟为速之纲,速为迟之纪,当相间错而不离。故句中有迟速之节,段中有迟速之分,则皆籍一速以接其迟不候也。然琴操之大体固贵乎迟:疏疏淡淡,其音得中正和平者,是为正音,《阳春》、《佩兰》之曲是也;忽然变急,其音又系最精最妙者,是为奇音,《雉朝飞》、《乌夜啼》之操是也。所谓正音备而奇音不可偏废,此之为速。拟之于似速而实非速,欲迟而不得迟者,殆相径庭也。然吾之论速者二:有小速,有大速。小速微快,要以紧紧,使指不伤速中之雅度,而恰有行云流水趣;大速贵急,务令急百不乱,依然安闲之气象,而能泻出崩崖飞瀑之声。
是故速以意用,更以意神。小速之意趣,大速之意奇。若迟而无速,则以何声为结构?速无大小,则亦不见其灵机。故成连之教伯牙蓬莱山中,群峰互峙,海水崩折,林木幽冥,百鸟哀号,曰:“先生将移我情矣!”后子期听其音,遂得其情于山水。噫!精于其道者自有神而明之妙,不待缕悉,可以按节而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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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堂琴谱》之“鼓琴八则”

戴源、苏璟、曹尚絅  [清]

清乾隆九年(1744年),钱塘苏璟(琴山) 戴源(兰崖)、曹尚炯合编《春草堂琴谱》﹐收二十八曲及苏氏《琴况》戴氏《鼓琴八则》﹐强调弹琴要注重“情”的表达。此派风格清丽柔和﹐代表了江南的特色。《鼓琴八则》﹐重要琴论。包括﹕得情﹑如歌﹑按节﹑调气﹑炼骨﹑取音﹑明谱理﹑辨派。对弹琴的艺术修养提出了多方面的要求。逐条论述﹐颇有独到见解。浦城祝凤喈桐君)极为推崇是谱﹐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评定重刊。
 
一则"弹琴要得情",强调了表达感情的重要。说琴曲是为表情而存在的,"有是情斯有是声,声情俱尚,乃为有曲"。要做到"得情",必须是"读书论世",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同时,演奏者还需专心致志,不能够"尘翳萦心,随手人弄",草率从事。
 

第二则"要弹琴如歌",重视作品的曲调性。认为:"所传之音,即所歌之声。"主张对琴曲的演奏,应当象唱歌那样自然,"须声声谐调,句句合韵,高下疾徐,不啻出诸其口。"反对"弄奇设巧,怪不成声"。
 

第三则"弹琴要按节"。分析了节奏的各种变化,指出节奏的重要性。
 

第四则"弹琴要调气"。办法是先要熟悉音调,在转折处换气,在句段结束处延展,使之从容自然。
 

第五则"弹琴要炼骨"。讲求"不仅于指上求之",而且要"有周身之全力"。只有这样,才能"触指皆成金石声"。
 

第六则"弹琴要取音"。把徐青山的二十四况概括为:"清"、"和"两个字,讲求句调分明,气脉连接。要求做到"清而不枯,和而有节。"
 

第七则讲"明谱理"。要认真奏出谱中所提示的指法变化,才能弹出它的"音韵"。
 

第八则"辨派"。分为竦脱古淡的"山林派"、纤靡动人的"江湖派",律严音正的"儒派"。主张各派中"从其善者。 


弹琴须要得情情者,古人作歌之意,喜怒哀乐之所见端也。有是情斯有是声,声情俱肖,乃为有曲。然必读书论世,尔雅温文,始能与古人之情相洽。故弹《高山》则得其逸致,鼓《秋水》则得其幽思,会而通之,无曲不尔。若夫尘翳萦心,随手入弄,气味与古远矣。
 

弹琴作歌,古人之风也。顾传曲而不传文,则歌于何作?不知所传之音,即所歌之声也。按谱清弹,须声声谐调、句句合歌,高下疾徐不啻出诸其口。《书》曰“声依永》,此之谓也。若弄奇设巧,怪不成声,是显与歌谬也,何以入奏?
 

弹琴要节节之由来,已详于《琴说》矣。而所以用节之法,不可不辨也。曲有缓急,则节有疾徐,如以踢宕取音者,节在句尾,不可少也。若已起拍入奏,或一点一节,或数点一节,或节同音出,或节在音后,或音稀而节密,或音密而节稀,或无声而有节,初无有拍之板者,而若或拍之,如铜壶之滴漏,不后不先,适谐其韵,是为合拍。知按节鼓琴,即数人并鼓,如出一手,节同故也。
 

弹琴要调气气者,与声合并而出者也。每见弹琴者、当其慢弹,则气()而不舒,快弹则气促而不适,鼻鸣面赤,皆气不调之故也。然则何以调之?曰能换气即能调矣。气换于音转之时,而展宕于句段之末,音调先熟于心,呼吸直通于指,气调则神暇,一切局脊之态自无矣。
 

弹琴要炼骨炼骨之法,不仅于指上求之,有周身之全力焉。形心端,气必肃,使筋骨有所凛而不懈。自是舒臂运腕,指节坚凝,与作书之法无异。久而自然,举重若轻,触指皆成金石声矣。
 

弹琴要取音。取音之法,青山言之最精,要之二十四况,不外“清和”二字,古、静、淡、远皆从此出。但句调不明则不清,气脉不接则不和。弹时务令点点清楚,而又一气相生;段段和融,而又泾渭自别。则清而不枯,和而有节,众妙皆归矣。


弹琴要指
明谱理
。吟、猱、绰、注,上下往来,指法所在,音韵出焉;故有同为一谱,而音韵绝不相侔者,其著谱有不同者矣。琴曲甚多,岂能曲曲皆经师授?但不明谱理,而漫为弹记,殊没作者苦心,知音者自领之。
 

弹琴要辨派,而后不误于所成。所谓派者,非吴派、浙派之谓也。高人逸士,自有性情,则其琴古淡而近于拙脱不拘,不随也好,此山林派也。江湖游客,以音动人,则其琴纤靡而合于俗,以至粥奇谬古,转以自喜,此江湖派也。若夫文人学士,适志弦歌,用律严而取音正,则其琴和平肆好,得风雅之遗,虽一室鼓歌,可以备庙廊之用,此儒派也。辨别既明,不可不从其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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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  诀 

薛易简 [唐]
 
 

  《琴史》曰:薛易简以琴待诏翰林,盖在天宝中也。尝着《琴诀》七篇,辞虽近俚,义有可采,今掇有大槩着焉,曰:

  “琴之为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魂,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麠麈俗,可以格免神,此琴之善者也。鼓琴之士,志静气正,则听者易分,心乱神浊,则听者难辩矣。常人但见用指轻利,取声温润、音韵不绝、句度流美,但赏为能。殊不知志土弹之,声韵皆有所主也。夫正直勇毅者听之则壮气益增,孝行节操者听之则情感伤,贫乏孤苦者听之则流涕纵横,便佞浮嚣者听之则敛容庄谨。是以动人心,感神胆者,无以加于琴。闰其声正而不乱,足以禁邪止淫也。今人多以杂音悦乐为贵,而琴见轻矣。夫琴士不易得,而知音亦难也。”

  又云:“弹琴之法,必须简静。非谓人静,乃手静也。手指鼓动谓之喧,简要轻稳谓之静。又须两手相附,若双鸾对舞,两凤同翔,来往之势,附弦取声,不须声外摇指,正声和畅,方为善矣。故古之君子,皆因事而制,或怡情以自适,或讽谏以写心,或幽愤以传志,故能专精注神,感动神鬼,或只能一两弄而极精妙者。今之学者,惟多为能。故曰:多则不精,精则不多。知音君子,详而察焉。” 

    品闲斋闲话:“常人但见用指轻利,取声温润、音韵不绝、句度流美,但赏为能。殊不知志土弹之,声韵皆有所主也”;“今人多以杂音悦乐为贵,而琴见轻矣。夫琴士不易得,而知音亦难也”;“弹琴之法,必须简静。……多则不精,精则不多。知音君子,详而察焉”。所言甚是,需揣而摩之。然今人弹琴,易失其所主,徒以悦耳为能。琴道渐失,琴技流媚俗之地矣。无“多”则难精,惟有先多,然后求精。

文章评论

寒风

拜读,欣赏![em]e142[/em] [em]e179[/em] [em]e163[/em] [em]e160[/em]

黛钗妙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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