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那座山
散文习作
我生长于一个普通的小山村,村西头就是太原西山,可以说从小就与大山结缘。曾无数次沿着那杂草丛中的窄窄山路登上这座山。太熟悉了,从来没觉得它有多高,多险,多秀丽,倒显得朴实无华,慢条斯理地呈波浪形向南北两侧蜿蜒而去。登上山头,向东与东山遥遥相望,太原就坐落在两山间的汾河谷道上。西望还是山,翻过去,再望依旧是山,就那样莽莽苍苍,横无际涯。儿时不止一次天真地想,有朝一日要向西一直翻过去,到底要看看山那头又是个怎样的世界。后来看地图知道了,一直翻过去就是黄河。
这山虽算不得多秀丽,但却很实在。以它的天然矿藏默默滋养着山脚下一代代生息繁衍的山村子孙。几个邻村纷纷靠着它开水泥厂,挖石膏,挖煤窑而致富,从山沟里整村搬迁出来。我们村境况稍差,西头这段山表层黄土下都是质地不等的石头,但这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小山村来说已足以值得向它三拜九叩,感激涕零了。
靠山吃山,多少年来,天经地义。
村中绝大多数男丁都是靠地吃饭,靠山养家。我的家族中除我父亲外的三个叔叔,四个舅舅都是如此。拼的都是一身力气,都是最原始地用撬棍、大锤把一块块青石从大山那宽厚坚实的身躯中抠下来。人力不济时便用雷管炸药。操作前会对着山下地里劳作的乡亲大喊:“开炮啦,开炮啦.......”。然后就会听到“轰隆隆”闷雷般的巨响,震的村里窗户玻璃铮铮欲碎。硝烟散尽,一车车石材便源源不断地运往山下各个建筑工地。
起初的运输工具是骡马。那时候几乎家家都养着骡子,大队里还有马号。可谓马车日日穿村过,满街尽带“黄金甲”。那时我没少干给这些牲口铡草料的活计,假期更是上山在一个山旮旯里给舅舅帮忙,往马车上装石片。然后便坐着二舅满载的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吱吱扭扭”的下来,二舅一路挥着马鞭,哼着山西梆子,很是惬意。唯一受不了的是那畜生尾巴一撅,一个高浓度响屁,能熏得我闭过气去。
几年以后,骡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四轮拖拉机。虽然跑的快多了,但面对颠簸的山路和高强度的劳作,这铁牲口还是娇贵了些,气喘吁吁,不堪重负。 于是,很短时间内,一项充分体现劳动人民聪明才智的第三代运输工具横空出世了。那家伙相貌奇丑,拖拉机的脑袋,小四轮的身子,据说经过改装后,马力超强,攀山越岭如履平地。村民们送给它个爱称:“四不像”。这个骇人耳目,绝无仅有的杂交品种很快凭借着它的强悍战力席卷山村,“突突突”嚎叫着穿梭出没于山岭。于是,经常能看到几十辆满载石材的“四不像”一字长蛇,浩浩荡荡奔驰于公路上,在一阵黑烟中呼啸而去。看得交警也瞠目结舌。
就这样年复一年,山上的“创口”越来越大,村民们的房子越盖越新。我在毕业后打的第一份工就是给二舅装车,往山下的花砖厂送石料。跟着二舅盖起了当时全村最高最排场的二层楼。有了这座山,村民们虽说辛苦点,但日子过得既踏实又滋润,没有什么不满足。二舅曾不止一次对我感叹说:“你老子当初就是舍不下干了多年的老师,要不然也开山的话,你家的境况要好得多。”虽然如此,我家却与这山有着更割舍不断的情,不过是以另外的方式。因为要供我们姐弟三人上学,为了增加家里收入,在家务农的母亲一直想着再找个活干,正好那时市里开展美化绿化西山工程,本家三爷爷承包了本村这片山的绿化项目,母亲便加入了绿化队伍。把统一配送的用塑料布裹着根系的柏树苗背上山,背到指定山梁上挖坑栽种,父亲从山下挑上水,沿着崎岖山路一步一步肩挑上来浇灌,辛苦可想而知!那时候的我还少不更事,吃不得苦,山没少上,但经常是找个背荫处躲避那毒辣辣的日头。父亲母亲对于那个山梁上种的多少树如数家珍,像对待子女一样经常上山勘视,遇有未成活的总惋惜不已。就这样,这山便常因开山而新裸露一片灰白,又常因植树而新增添一抹碧绿。
每至年关,被折腾一年的山总算可以消停消停了。但我家却比以往上山更勤。原来,村里过春节有砍柏树枝搭门楼,点旺火的风俗。可辛辛苦苦新栽的树苗怎忍心看着被无情砍伐呢?这样,父亲抽不开身时,我便裹着军大衣站在半山腰,紧张的看着山下逶迤而来的身影,如果腰里还别着把镰刀更是如临大敌,此时,我会来回走动,尽可能的虚张声势,希望来者知难而退。别说,还真吓走了几位。但更多的是村里相熟的乡亲,这时通常是父亲会主动告诉他哪儿的长的茂可以砍点,父亲说,多少年的风俗哪能改得了,他痛恨的是那些不分大小良莠,甚至干脆把树苗“枭首”的野蛮砍伐。
又过了几年,我上班以后某一天回村,听家里说,政府下令了,要保护西山生态环境,严禁再私挖乱采,村里的石料厂已经被关停了,还经常派巡山队上山检查,山下交警也对“四不像”下手了,只要逮住就押回去大卸八块。这不是要断村里人的生路吗?反应之激烈可想而知,据说,巡山队的头头被怒火中烧的婆姨们连抓带挠带着斑斑血痕狼狈逃下山去。我刚听说时被逗的哈哈大笑,但不经意间又看那座山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段再熟悉不过的厚重身躯,被剜开的创口已经越来越大,几乎与邻村相连,尽露着嶙峋白骨。石渣顺着山坡倾泻而下,覆盖了山下的植被,只剩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煞白。
也许真该重新审视一番眼前这座历经沧桑的大山了。我们应该怎样对待这个最可亲近的朋友,长辈,恩人?我相信,每一个大山的儿女对它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当我们从它身上极尽攫取之能时,是否好好想过应该回馈它些什么,难道只是每年祈求山神保佑时的那一桌桌贡品和一炷炷高香吗?在某一个寂静的夜里,看着身上的累累伤痕,它是否也曾暗暗垂泣?
我的大山啊,好好休养生息吧!
如今,村里的“四不像”早已都没了声息,也再听不到开山的炮声。村民们已默默接受了这对山村影响深远的巨变,纷纷另寻生计。二舅给外村一个私人工厂打工,我的几个叔叔都进了西山绿化队,村南有人经营着采摘果园,生态农庄。最近,市政府规划中的西山植物园已经着手兴建,据说还要修建盘山公路,与北面的蒙山大佛景区、南面的晋祠天龙山景区连成一线,形成西山品牌特色的新型休闲旅游区。
山还是那座山,依旧默默俯瞰着脚下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 我却心血来潮,翻看起它的过往:“ 太原西山属吕梁山系, 金代诗人元好问有:‘水上西山如挂屏,郁郁苍苍三十里’的诗句赞美西山。西山上人文古迹众多,历史价值丰厚,是龙城太原的脊梁,传为古晋阳龙脉之所在,背负着古晋阳5000年的文明史 。”
哦!这座山在我眼中突然变得异常高大壮美了,这才是你的本色!我为以往对你的漠视而惭愧,更为明天我们这片共同的美好家园而祝福!
恢复中的村头那座山
文章评论
一夜知秋
[ft=,2,]先坐下[em]e100[/em][/ft]
举杯邀明月
[ft=,4,楷体_gb2312]我为以往对你的漠视而惭愧,更为明天我们这片共同的美好家园而祝福![em]e179[/em][/ft]
鼠王
[ft=,4,]何止是你的西山,整个八百里秦川两千多年来从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到衣不蔽体、体无完肤,都是愚昧和战争造成的。你的文章提醒了人们关注环保,谢谢你!谢谢你的双亲为绿化付出的辛劳![em]e183[/em][/ft]
一夜知秋
[ft=,2,]几年前我遥望西山,总会很奇怪那山为什么“[ft=,4,]尽露着嶙峋白骨[/ft]”,远看就是一片斑白。后来和朋友一起去攀登“崛围山”,途径那斑白,才知道那是开采大石所致。我常常会把一座大山比作一个沉稳的老人,一个日夜守护着大地子民的真正男人。如此,那人类在它身上留下的片片创伤,那它一定也会痛吧??[/ft]
太行风
[ft=,4,仿宋_gb2312][B]此篇西山叙事写得颇有大家风度,不温不火走笔扎实,紧紧抓住了生态索取破坏与生态保护建设的一个大主题。我们山西是个吃惯了资源的省份,资源让人富得快,可也把人养蠢了,养懒了,再不会搞点精细的产业产品了,同时是在无休止的破坏大自然中获得,这可能在全国可以称最了。你的大作用活生生的画面、叙述展示了这一切,更有催人猛醒的力量![/B][/ft]
雨后彩虹
[ft=#ff0000,4,楷体_gb2312]“我为以往对你的漠视而惭愧,更为明天我们这片共同的美好家园而祝福! ”可见你对大山那份割舍不断的情怀,倾吐了你对大山的眷恋之情,欣赏了! [/ft]
范思
[ft=,2,]是到了深思的时候啦。谢谢你的大作。[/ft]
阿杰
[B][ft=#990000,4,]一座西山讲述了一段发展史,是我们由盲目自由松散到生态环境意识成长经历的发展史。娓娓道来的是浓浓的乡情和对原始的眷恋。[/ft][/B]
枫叶如丹
地球是我们共同的母亲!大山还可以施行补救措施,我们平原之地却屡次把耕作征做公路,不知以后会怎样。
笑愚
[ft=,2,]很美的文章,惹人深思。名山有人保护,然现在还在大量出口石材,那不正是山的骨骼吗?[/ft]
雅施达
[ft=,4,]小时候的梦想是翻过那座山,小时候的观念是“靠山吃山”。乡亲们从伸手向山里索取,变成默默地绿化家园,长此以往,子孙幸矣![/ft]
知己者
[ft=,2,] 感谢您的大作,受此启发-----------有人说“贝加尔湖”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那清澈的湖水就能免费喝上了,打住,首先说我无意中伤我的可爱的祖国,我要说的是贝加尔湖幸亏没是‘中国’的领土,假如真的是,腐败的政府就能让它变成:1、新兴的大地主大贵族大资本家的后花园水池2、先开发······于是就成了臭水泡子了[/ft]
上善若水
那山不正是我们父辈的真实写照吗 养育了我们 也炸干了他们 如山父爱 成稳亦沉重
春江
[ft=,4,]这是一篇颇具人文理念的文章。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惯了开采的日子,忽然间要另觅职业,自有一番感慨。然而这却是为了子孙可持续发展的长远大计啊![/ft] [ft=,4,]文章写得厚重!透过此文,领略了秦王这大西北农村独特的风俗![/ft]
周山至水
[ft=,2,]先占位![em]e129[/em][/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