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春丫(江山精品)
暖°时光故事
文/雪见清心
“你个贱不要脸的,烂货,你到底要勾搭多少男的,你要睡多少男的才够本啊,我的亲娘啊,遭天谴的啊......”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安静的村庄,那刺耳尖锐的声音透过空气穿透了来来往往人的耳膜。
站在楼上的我,看着夕阳缓缓落下的方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心里略有些不舒服的想着:这些年到底是怎么了,曾经的安分守己,难道只是活火山暂时的休眠期?
(一)
那些久远的记忆,因着这样的一幕扯着我不得不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那时我还是个肉嘟嘟,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在初冬的早上,我早早的起来,在门口的土地上和弟弟玩玻璃弹珠。正当我们玩的起劲的时候,突然从村庄的里面传来喧嚷的声音,很大很大,似每天村长用喇叭在广播里宣布事情时那般大的声音。只是没有规律,忽高忽低的,更是没有村长那别扭的普通话好听。
这时老妈拿着烧火棍从厨房里慌忙的跑出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弄啥的?弄啥的?”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一拍大腿说:“不好!准是春丫这娘们又惹出乱子来了。”她赶忙把烧火棍一扔,随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冲出了门。
我们姐弟俩见状况那叫一个好奇,随着妈妈兔子一样的蹬蹬的跟上去,一边跑还一边叫唤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以为是啥有趣的事。一路上已经有很多人朝那个方向赶去,村东头的这群小娘们,叽叽喳喳的,最以背地里嚼舌根为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再看看北头小卖铺的二大爷,提这个烟袋,悠悠的走过来,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在我印象中也就是他闺女出嫁那天他有过表情。西边这群中年男人也闻讯赶来了,一般村里打架拉架,重活脏活全靠这些大老爷们,近两年胡萝卜收成不好,收购价格太低,家家户户都改种了豆子还有些蔬菜。这群劳力工作者们倒也是清闲了下来,平时以打牌下棋消磨时间,碰上运气好的还能挣个十来八块钱的补贴家用。等赶到地方,春丫的家门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将她家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我们姐弟俩硬是从人群缝里挤了进去,伸着小脑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只见有一个女人,头发散乱着,好像刚和人打过架被人揪了头发,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此时的她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不住的哭喊,嘴里说的话听得不甚清晰,只知道是很难听的话,那时的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样撒泼的女人,在农村太多见了,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还恐怖。
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的说着话,就是没有人上前劝说地上那个女人。可能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更是委屈了吧,只见那个女人一股脑的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刚放在身边的菜刀就朝人群中砍去。嘴里不停地说着:“我砍死你这个贱人,骚货,免得你以后再祸害别人!”声音沙哑接近公鸭嗓子了,也许哭的太久,骂的太久的缘故,听起来已经不那么泼辣,只是看着她不断地喘着粗气,从嘴里冒着白雾出来。我从她的腿往上看,屁股上有两团泥灰,可能是刚坐在地上太久了。看着她穿的黑色裤子,和大红色的夹袄,显得异常的刺眼。
这时我才顺着她砍的方向看去,墙角站着一个短发的女人,穿着一双呢绒黑色北京布鞋,藏蓝色的裤子。上身穿着一件粉色的夹袄,敞开着,甚至可以看得出里面的衣服穿得也不是太整齐,领口都是敞开的。有些略微慌乱的眼神里,糅合了更多的不屑与嘲讽,嘴角轻轻的上扬,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前面站着的是她的丈夫,看架势是死死的把春丫护在身后,生怕她受到一丝伤害。脸上的表情寒的比二大爷的面瘫脸还多了几丝冷气,但嘴里却是不住的说着道歉的话。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人们好说歹说才把那把刀夺下来,把那个女人弄走,不一会人也都陆续散完了。只是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刀,在寒冬的清晨散射出的冷光,总觉得异常的刺眼,冷飕飕的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看着那些走在前边的人嘴里还是唧唧歪歪,七嘴八舌地说一通。无非就是“真是丢人啊”,“真是不要脸啊”,“真贱啊”。隔壁家的大婶说的尤为热火朝天:“勾引男人弄的别人的媳妇追着砍到家里,要是真的把她砍死了也好,免得活着丢人现眼。”语气中尽是鄙视与嘲讽。
听着这些话,我迷糊糊的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牵起我俩的手慢慢地朝家走去。只是听妈妈喃喃地说着:“其实她没啥坏心眼的,只是......哎......”
(二)
当妈妈牵着我的手离开,我回头望去时,清晨的阳光刚好爬上树梢,一缕缕阳光穿着光秃秃的树枝洒满整个大地,也洒满了刚刚被一圈人围的水泄不通的春丫家门前。只见她的丈夫,三子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春丫前面。
妈妈说春丫小的时候经常同她一起玩,是个很讲义气的姑娘。对待妈妈也是极好的,妈妈也是把她当做姐妹看,从小玩到大,但没有想到小时候的她与现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听妈妈的语气中,似乎含有些许失望,更多的是一种心疼吧。我不知道妈妈心疼她什么,她这样一个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许久后,妈妈只是叹了叹气说:“你还小,不懂。”
后来有一天下雪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灯下摘棉花。我问妈妈我是她多大的时候生的,妈妈笑着说十九岁呢。我吃惊地瞪大眼睛,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年我才八岁。想想觉得好可怕呀,然后惊恐的说,那我岂不是再过十年这个样子也要生娃了。只看见爸妈相互看了看,随即笑成一团,点着我的脑袋说,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害不害臊啊。
这时才听妈妈缓缓地说:“春丫生她儿子的时候才十六岁呢。”她十五岁就结婚了,跟了她丈夫。我懵懵懂懂的听着,并不懂得结婚早晚有什么确切的界限或者概念。
春丫是个苦命的人,自己的娘是个傻子,爹又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全的人。从小跟着她爹和她那个傻娘东奔西走,走南闯北的。从小便见多了大风大浪,当别人都不知道城市里是什么样的时候,她却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走,吃穿不愁,走一路,要一路,游走式的小乞丐。
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已经记事了,经常会看见春丫的爹娘带着她最小的女儿春晓,再一次开始游走这样的生活。推着一个破平板车,上面放着三滴两搭的破衣服破布,堆的很厚,春丫的傻娘就躺在上面,前面就是她爹老拐头拼命的拉着,这样一走半年几个月的才回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吸引很多人围观。老拐头总是把他那个破平板车推到麦场空旷的地方,一样样的炫耀着自己捡到的宝贝。他一件件的往外拿,他的傻老婆却一件件往身后护,生怕别人给她抢走了。
春丫的傻娘喜欢捡破烂,她是属于什么都捡的类型,大到衣服,破铜烂铁,小到烟头,烂菜梗她都捡。走到哪都背着一个大口袋,走到哪,捡到哪,多数的时候,她捡的确实是垃圾。老拐头也从来都不管她,她喜欢捡就随她捡,捡回家趁她不注意就给她扔了,下次她再接着捡,一辈子了都捡的乐此不疲。
起初的时候,他们没有家住,一家五口,是住在一家人废弃的猪圈里,小的时候我也经常跑到他们家去淘宝。他们在外面,总会捡到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有一次我在他们家的一堆破烂里看见几个小本子,方方正正的很好看,想拿走玩。谁知被刚从外面捡破烂的傻子看见了,硬是把我吓的不轻,可是我还是惦记那几个小本子呢。后来再去的时候,老拐头在家,当时他正在煮稀饭,能够照人影的稀饭。我鼓起勇气开口问他要了那几个小本子,他看着我笑笑说:“行,都给你。”我欣喜的接过来,快速地说了声:“谢谢。”
一溜烟的跑了很远后,才停下来翻看那几个小本本。原来不是本子,是便携式的小古诗书,可以放进口袋,掌心那般大,我看了后喜不自胜。记得第一次记住《凉州词》这首唐诗,不是课本上学来的,而是在老拐头给我的小本本上看来的。后来一直保存着,直到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便再也找不到了。
(三)
老拐头有三个女儿,个个长得都不错,最小的那个比我大两三岁。春丫是老大,老二是春天,老小叫春晓。听妈妈说老拐头一直想要个儿子,后来他的傻老婆真的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是他家条件差,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去医院,脐带都是她自己咬断的。后来儿子没了,因为他的傻老婆在夜里起来方便的时候,把孩子掉到尿壶里淹死了。早年的那种尿壶口都是很大的那种,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掉进去哪还有命,当时傻子吓得直哭喊,愣是不知道救孩子,老拐头的儿子就这样夭折了。后来,傻子就再也没有生过孩子,只有这三个女儿。
等我慢慢地长大后,初中高中都不常在家,对这些也知道的少了。偶尔听妈妈说起他们一家,说老拐头的二女儿也嫁人了,嫁的人家还不错。后来老小也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外地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日子过得也还行。他的三个女儿皆是早早的就结了婚,只有春丫是在家招亲的。
春丫的作风虽是不检点,但她的丈夫确实一个极好的男人。是山东那边的人,瘦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就是非常斯文的。小时候我喜欢和妈妈一起去姑奶奶家串门,每次都要经过他家门前。十次有九次都能看见他蹲在门前,不是端着碗在吃饭,就是夹着一根香烟眯着眼睛在抽烟。瘦弱的样子,总是给人感觉有些病怏怏的。但每次想起他护着春丫时的样子,和此刻的他又是那么的不协调。
转眼时光匆匆而过,我已长大,但有些事情却依旧如此固执的保持原样,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前不久回家,正是农忙季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玉米,收大豆。只有老拐头自在的悠闲着,手里拿着个小型的收音机四处晃悠,玉米倒了一地,甚至都被人偷去了好多,还整天鬼混不干正事。大大的太阳,我站在门前晒着玉米,一抬头看见他,顿时有些茫然了。他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干过几件正经事,现在一大把年纪,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这么逍遥着,他心中的乐观到底来源于什么。浮世的繁华,在他的眼里估计早成过眼云烟了,一辈子没做过啥有出息的大事,但也儿女成群;一辈子不曾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没有到饿死的地步;一辈子吃喝嫖赌占全了,也没看他造什么报应。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原来对于他来说,渣子一样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也能过得逍遥。
当我定定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惊讶的看着我,随手关掉了收音机,乐呵呵地说:“哟,丫头啥时候回来的,还知道晒玉米呢?”我无奈的笑笑说:“你看我们村子还有比你更自在的吗?玉米倒了一地,也等不到你的面!”这时老拐头又是嘿嘿一笑地说:“嘴还怪厉害啊,这不是糟贱我吗?”我同样也嘿嘿一笑:“是啊,听出来啦?”他也不再意随口便说道:“没啥子事,我闺女来给我收。”
看着他又打开收音机,摇头晃脑的走了,俗到令人受不了的民间小调又响起来。
我知道他说的闺女不是别人,正是春丫。老拐头的三个闺女,老二和老三皆是嫁了人之后便很少回来探望他们老两口,只有春丫是个例外。以前春丫常年在家,但是现在他们一家同她的儿子都在外地打工,但却还是时常回来。春丫从不因为路途远而不回来,时常回来给她爹娘洗洗衣服,做做饭。
这些年,我已经很少看见春丫了,只是偶尔回来的时候,听妈妈说起她。春丫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还会带回来拿给妈妈用,每次回来必定会来我家和妈妈拉拉家常。虽然多年过去了,但她对妈妈的那份情谊还在,这些与她是什么为人无关。她时常说,我虽然作风不好,不是啥好女人,但是我不偷不抢,我给你的东西都是干净的。我妈妈也不在意她说什么,心里一直都是知道春丫心不坏。
这次农忙春丫又及时地回来给她爹收玉米了。
(四)
她每次回来似乎都是下午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的路过我家门口。看见妈妈坐在门前,就朝我们家拐过来。我在楼上,就听见她的大嗓门,边说边笑,嘴里没几句干净的话,但语气却豪爽利落,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我下楼来到门前,看着她正坐在我们家的木凳上和妈妈说话,笑声震天。一转脸看见我站在楼梯口,随即咧嘴笑着对我妈说:“你闺女啥时候回来的?”没等我妈回答,我已经先说:“放假了,才回来的。”她嘿嘿的挠了挠头,对妈妈说:“你闺女可厉害了,她小的时候见我就凶!”我妈没好气地皱眉:“你好意思说,你净说些脏话不着调,她能不烦你吗?”
我只是接了杯水,斜倚在楼梯口看着她们说话。眼前的春丫,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丰满,现在的她有些胖,不高的身材更显得她一身的肉,没有任何风情可言,坐在那里远看就是一肉墩。黝黑的脸上,唯独她那一双大眼睛,还是像当年一样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几句话不说,春丫又开始说流氓的话了。妈妈已经习以为常了,总是骂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胚子,她也不在意。看着她似乎还说的津津有味的。说到正起劲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直愣愣的看见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大的眼珠子瞪的圆溜溜的,硬是像被鸡蛋噎住了一样。她扭头看看妈妈,又看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那个,丫头啊,我不说了,不说了,嘿嘿......”
这次我倒是没有对她产生反感的念头,端着水杯走到她身边,找个木凳坐下,我想和她说说话。她看着我坐下,似乎有些紧张,还朝边上给我腾了些地方。
“春丫,你到底睡了多少男人?”我语气很平静的问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疑或者不好意思。
她似乎被我的话给雷懵了,眨眨眼看看我妈,又看看我。
“嘿嘿,其实也没多少,不过也多的记不清了。谁还记这个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可能不知道我一个姑娘家为什么问的那么直接。
我妈妈在旁边也阻止了我的问话,虽然春丫的行事作风都是众所周知的,但被我一个姑娘家问还是不太好意思的。但是我却不觉得有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样一件事,并没有对她人格有任何侮辱的意思。
春丫倒是不在意,还对我妈说,没事,丫头性子也直爽,她这样问,比那些在我背后拿刀子戳我的人强多喽。
她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语气便轻下来,两手轻轻地搭在一起。
“其实,我是想好好和三子过日子的,他一直对我都很好。但是后来也就不知道怎么走了这条路。我也不图别人的钱,也不图别人的人,就图个乐。”
听了她这些话,我真是惊呆了。自古以来做这行的几乎全是被生活所迫,哪有正常的姑娘家,不愁吃不愁穿还去做这个的。她居然倒好,只是为了图个乐子,还说的那样轻巧。
她的声音又幽幽的道来:“这么些年,我被很多女人打过,甚至拿刀砍过,但是我却一点都不怕。不知道破坏了多少人和睦的家庭,但是我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人生在世,短暂数十年,不及时行乐多可惜。我何必在意那么多人的看法,别人骂我,我也不会少二两肉,别人打我,我也觉得无所谓。”
我知道这样的话题谈下去,也只是徒劳。但是她似乎不愿意停下,继续慢慢地说。
“我爹给我的就是那样的榜样,吃喝嫖赌;我娘,傻子一个。我的家就这样,我能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也从没埋怨过啥,至少我没有杀人放火。”
妈妈始终保持沉默,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做了这些事,得到满足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睡了那么多男人,啥也没有留下,好像就是乐了一会功夫。”
她说完这话,是死一样的沉默。片刻后,我没有看她径直走上楼去。不久之后又听见她那爽朗不羁的笑声,让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见她被人追到家门口时的那个眼神,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也许最初,她并没想到这样的一条路会让她走了一辈子,蹚了一辈子这样的浑水。也许,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看不惯那些自以为高尚干净的人,所以非要和他们对着干。她那不屑和充满对周围看好戏人嘲讽的笑,邪邪地挂在嘴边的样子,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如今的她,让那个曾经正处于花一样美好的她花了多大的勇气走上了这条路,一辈子都无法回头的路。
(五)
春丫回来的第二天,和妈妈一起上街买了好多菜,说是要给她爹娘做点好吃的,这下可把她的傻娘乐坏了。她娘可能因为脑子有些不正常,连带着说话都是不清不楚的,很多时候是蹦出来的词,而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中午的时候,我们家刚吃完饭,都在门口坐着聊闲天。突然看见春丫气冲冲的从我们家北边的路上走过来。胳膊肘上搭着外套,手里提着包,看样子是要走。妈妈赶紧从门口的木凳上站起走过来:“你这是要上哪去啊?”只见春丫抬着头,声音很大很气愤:“俺爷说我吃多了,说我身体有病怎么还能吃两碗饭,再说了,我自己买的菜,做的饭,他还嫌我吃多了。走了,不回来了,有这样的爹吗?气死我了!”我只见她迎着阳光站着,一口的唾沫横飞。
妈妈当时也特别气愤,直朝住在我们家后面的老怪头直咋呼:“你个死东西,哪有嫌自己闺女吃多的,俺闺女吃猫点食,我巴不得她多吃点呢,你个老不死的!”
这时我伸头朝后面看去,只见老拐头站在他家门前,旁边的傻子一个劲的踢打他,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春丫,丫,丫走了......呜啊呜啊......”
老拐头似乎被傻子踢打烦了,一把把傻子推倒在地,傻子瞬间哇哇大叫起来。老拐头这时才闷头朝这边路上走来,问妈妈:“春丫往哪走了?”看着南边已经看不见春丫的影子了,妈妈很气恼地说:“你个老东西,吃独食呢,你闺女吃点你心疼?”老拐头一边说自己没有这样说,一边快速的朝南边追去。
过了二十来分钟,才看见春丫抱着衣服过来。还对我妈说:“哪有这样的爹,不看他来追我,我绝对不回来。”说着还气得咬牙切齿的,用她大大眼珠子朝后面她爹翻了几个白眼。
傻子看见春丫回来了,背着她那个整天不离身的大袋子,晃荡晃荡的过来了。只看见她伸出黑不溜秋的手死拉春丫的手:“丫,走,走家。”
这个事情过后,老拐头再也没多嘴说啥,事情也就这样的平息了。
(六)
事后第二天一大早,春丫就下地帮她爹收玉米了。看着她挽着袖子,提着一个水壶走在路上的样子,其实这样的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和那些农村里的女人一样。
早上妈妈说,你那天不该那样问春丫,她也有她的苦,她自小走南闯北,看了太多人世间的冷暖悲欢,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能只怪她自己,造化弄人,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啊,但是她心眼儿不坏。
听了妈妈的话,我是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一个姑娘家问及这些总归是不好,伤人。正当我内疚劲还没过去的时候,春丫又干了一件让我无语的事情。
上午,听从我家门前过来过去的人说,春丫在外面勾搭的一个老头子来找她了,两人当时就在玉米地里搞上了。难听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满地都是收玉米的人,他们俩就像没事人一样,躲在没砍倒的玉米地里做那事。尤其是那个春丫真够不要脸的,在地里叫的那么大声,真是丢人现眼,一辈子竟干这么浪的事情。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过百了,还以为自己是少男少女呢,干柴遇烈火似的。甚至听见两个妇女说:“三子也不管她,他活着也真够窝囊的,估计他自己不行吧!”另一个人附和着说:“我看赶明春丫死的时候,啥也不用给她准备,给她扎一百个男纸人烧了就行了!”说着俩人笑的花枝乱颤的,就差没笑岔气了。
我和妈妈站在门口,听了这些话妈妈一句话未说,而我却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对那些长舌妇所说的话,感觉一身冷汗往外冒,何至于狠毒至此,说出那么冰冷的话。农村这犄角旮旯,啥时候也跟演电视剧似的,剧情跌宕起伏不说,连说话都笑里藏刀。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突然能明白些当年春丫那抹笑容里的含义,这些人们有多鄙视他们,她的笑容里就有多鄙夷他们。
中午的时候,我在楼上看见春丫和那个老头子一起有说有笑的从南边的地里回来。打情骂俏的行为,让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春丫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她需要这样的呵护和关注。
看着他们走进家里,老拐头还笑脸相迎那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老头子。她的傻子老婆还叫人家大哥,问人家要糖吃。我在楼上看着这样的一幕,欢声笑语的,抛开所有的不说,单单这样看着,也似正常的一家人一样。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接下来的几天,春丫一直和那个老头子同进同出的,表面看来没什么异样,其实在他们心里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包括老拐头在内,却是不闻不问的。
又过两天,那个老头子终于走了。春丫又再次来了我家,我看见她已是没有任何言语想要去表达了。她只是径自找妈妈说话,妈妈也是沉默着不言语,她就自说自话。就在当天的下午,对于我而言有六年不见的三子回来了。
(七)
他常年在外面打工,就连过年也很少回来。他似乎没什么变化,皮肤还是那样白,没血色的那种。走到哪都是蹲在哪,窝成一团的样子,微闭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看着就像一个随时都能睡着的人一样。其实,我们村里的人,对三子的评价多数都是很好的,除了他管不住老婆外,其他的都不错。可能由于是山东人,一直都很乐于助人,为人向来宽厚温和。
三子这一辈子,也许最欣慰的便是春丫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小女儿十几岁便嫁给了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人,不过那人对他的女儿倒是极好的,家里条件也不错。儿子也都成家立室了,只是他和春丫都很少去孩子们的家。
三子回来的那天晚上,在晚饭过后,在我们邻居家门前聚了很多剥玉米的人,有男有女,往常肯凑热闹的春丫却不在。昏暗的灯光下,只听见一群人,说说笑笑的,气氛相当的好。深秋的晚上,还是有些许凉的,我看着隔壁门前蹲着或者坐着的男人,嘴里皆是叼着一根烟,在略显漆黑的夜里闪着小红点。若是没有人说话,单看着这样的小光,跟鬼眼一样,挺瘆人的。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来回搓了两下,转身进屋去拿外套。当出来的时候,恰巧听见有人和三子说话,三子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感觉跟个绵羊似的。
“三子,发财了呀?”问话的语气中带着丝丝嘲讽之意,由于看不清人脸,我并不知道是谁。
“凑合,饿不死。”语气还是那样平缓。
“你也不经常回来看看,你媳妇经常回来,你不知道?”声音中带着不明的笑。
“她爱咋咋地,我管不着。”悠然自得的他,始终平静。
“我告诉你啊三子,你媳妇前几天还领回来一个老头子......”这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听出了这是大伯的声音。
“熊孩子乱说啥呢!”大伯严肃的声音,硬是让那人闭了口。
这时,我硬是听见三子的笑声大而高,笑得快断气了似的。他笑了半天,刚才七嘴八舌的人,没一个出声的,感觉那气氛,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等他笑完了,我看见坐在离灯光最近地方的他,猛吸了几口烟,一根烟估计吸了一大半的长度。这时方才缓缓地开了口。
“她是我老婆!”语气不同往日的温和,而是一改常态的坚定,说着掏出怀里揣的红本本狠狠的扔在地上“看着,我不同意,谁也不能把她从这里抢走”赫然在上的结婚证三个字,我想刺痛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眼睛!
听了这话后,依旧一片沉默。过了一会才有人不知好歹的打哈哈说:“三子,别啊,说着玩的,这结婚证都拿出来,嘿嘿。”这时,隔壁家的大婶把她家门口的大灯打开说:“散了吧,散了吧,都在这等着我给你们做饭吃是吧!快!散了,散了。”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这群人,大家又回过神来,指指点点的散了,各自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黑处看仍旧蹲在那里的三子,他仍旧是那一副瘦弱的样子,穿着宽大的军大衣缩成一团,死命的抽着烟,双眼似乎死死地盯着地上,久久不肯离去......
(八)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农村的生活没啥新鲜的,除了那些喜欢以东家长西家短说为饭后娱乐的妇女们,似乎也没啥了,平静的跟白开水一样。
天渐渐的冷了,喜欢晒太阳的人也多了,经常看见一撮人窝在一家人门口,嗑着瓜子,聊着天。多数是那一群老娘们,家常理短的说个不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副何时都厌倦不了的劲头。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天空飘着几朵大大的云,白的像毫无杂毛的绵羊。湛蓝的天空,就那样直愣愣的扣在头顶上方,像一个蓝色的水晶宫。
许久不见的三子,今天倒是穿着他那件常穿的军大衣到我们家门前,手插在袖口里,窝在墙角,迎着太阳眯起眼晒起了阳光浴。他不说话,只是听着春丫绘声绘色说着外面的事情,偶尔的睁开半只眼睛,斜瞥瞥春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不深,待仔细看去,笑意已经敛去。
春丫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棉衣,薄薄的,把她一身的肉都显露出来了,活生生的一个肉团。坐在阳光下,耀眼几乎刺眼。
看着他们俩,我总觉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也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看着窝在墙角的三子,要不是偶尔睫毛动一下,真像死去了一般。
日子也就这样不急不缓的过着,只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是何样。农村人更是如此,抱着过一天少一天的念头,糊里糊涂的就过了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生,于他们似乎没有太多的区别。生与死,都没有多少可感慨的,最多就是,“啊,谁死了?哦,也差不多了,都一大把年纪了。”仅此而已。
只是,在这个冬季,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三子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死的毫无挣扎,死的安静的好像他只是睡着了。
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庄子,在这样的一个飘着小雪的早上。
当人们都赶到三子家时,只是见春丫坐在床边的地上,忽笑忽骂的,愣是没有见她哭。此时的她应该所有的防线都坍塌了吧,但她愣是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笑笑骂骂,疯疯癫癫的。周围已经乱成了套,平时无人问津的家,突然出现那么的人。春丫,抬头,空洞的眼神里,不知道藏了多重的悲伤,依旧是嘿嘿的笑着。她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含糊的话,听不清,只是有一句她似乎重复了好多遍:“终究连你也丢下我了......”
料理三子丧事的整个过程,春丫都没有交代一句,全权交给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常年不回家看看的姐妹和孩子也赶回来了,可春丫始终都是呆呆的表情。除了把三子送去火化时闹过一场,之后再没有听她说一句话。三子下葬的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亲戚朋友,平时对三子一家嗤之以鼻的村里人,在此刻似乎忘却了以前的种种,一心只是想让三子好好的下葬。
这天,委屈了几天的小雪,终于如鹅毛般的飘下来。满世界的白,刺眼的苍白,像春丫的脸。春丫自从三子死的那天,她始终没有换过衣服,依旧穿那件红色的棉衣。期间别人劝她换下来,她硬是拗着没换。
下傍晚的时候,雪越下越大。人们开始抬起棺材下地了,由于下雪路滑,从家里抬到坟地,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期间,春丫没哭没闹,只是手摸着棺材,跟在旁边走着。等到了坟地,人们挖好坑,准备放棺材的时候,这时才见春丫死死地抱着棺材不松手。人们将她拉开,她还是死命的扑上去,来回好些次,她依旧如此。那些大娘大婶的从旁劝说,她依旧不管不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见她死死的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在茫茫的雪地里,所有的坟都覆盖上厚厚的雪,往日那些在坟上耀武扬威的枯黄野草,此刻也静静地躲在雪下。整个世界似乎也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春丫身上的红,那样耀眼,足以刺痛所有人的眼。就好像多年前的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刀散发出来的冷光,有着同样的效果。
后来村里掌事的老人,蹲在春丫面前心疼地抓起春丫因为多次扒着棺材而流血的手指:“春丫啊,你到底想干啥?三子走了,就让他好好的走吧。”这时春丫才缓缓地抬起头,嘴巴动了动,仍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瞬间泪流满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滴在她红色的棉衣上,愈加红的妖艳。那刻的春丫像个委屈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瘫坐在雪地里,止不住的流泪,无声又无息。
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地上,直到把三子的棺材埋葬好。村里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只有她还坐在那里,入定了一样,唯有不断涌出的泪水,说明她还有知觉。
浩浩荡荡的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远远的看去蜿蜒如蛇,只有坟地里一点红。雪依旧不停歇的飘着,似乎想将这悲伤彻底的掩埋。当天地间只剩下雪花在飞舞时,在这样静谧的时刻,有声音似从天边传来,穿透了每一片雪花爆炸似的散开。那是春丫的声音,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三子......”
久久的飘荡在这个村庄之上,余音一丝一缕的扩散到那遥远的天边......
落笔于2014.10.13
原创QQ578860825
文章评论
飞湍瀑流争喧豗
悲剧呀。
爱拉芳
三子不可能走的、他对待每个人都是诚心的, 像他这样的没几人、他的老婆不懂的关心他、他走时还是在自己走的,人只是懂得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素墨轻婉【离网】
故事真的吗?
浅 肆
后面的部分我今天也陪人走了一遭。 隐隐的悲伤罢了,无处安放,任其流串。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只是今天下的不是雪,绵绵的雨,如此不绝,好似积存了好多好多的伤。不停不停的…………
颜夕溪
是真的故事吗?清儿
Yes,I can !
感人肺腑
雪见清心
此篇小说,灵感来源于生活,但各种曲折看作者如何去写,去塑造。请大家切勿对号入座。
情丝忧梦
一口气读完,感到好无奈。
枫子
好像我看见了第一句话[em]e103[/em]
Mr.BAD
从长舌妇到入土为安,结局还算是人情味十足。
睦子橙
人生百态,各自精彩
。绿萝轻挽
让人心酸的故事。
浅 肆
春丫她爹娘和我亲戚是一模一样啊。
心随
是个感动的故事,读到最后心里隐约一丝感动与心酸,一丝来自三子,一丝来自文中的女人春丫终于留下了眼泪或许这一生也只要这一个人对她好。
Moustache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