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造就诗意》写给麦天

【现代诗歌】


文/贾雪
 
                    一、

  麦天跟我生气了，我原本以为麦天是不会生气的。我要向麦天道歉。人就是这样子，跟亲近的人放肆，跟陌生人反倒客客气气的。麦天是跟我亲近的人。我希望他不要伤心。
  在这个夏天的某一个午后，我翻来覆去地把所有能看到的麦天的诗和文章全部读完，然后，不由自主地在我稿纸的第一页，写上麦天这两个字，写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在想麦天在做什么呢，还在修大风车吗，还是坐在海边孤零零的岩石上面对着汹涌的波涛。麦天常常一个人，走着或者静默，或者在巨大的风车上爬上爬下。麦天没有女人。
  七夕节的这天，我一个人，想到同样一个人的麦天，想了很久。我想写点什么，写不出，只好放弃。我问自己究竟懂得什么是孤独吗，我想我这样的人也许是不配谈孤独的。
  我跟麦天没有见过面，我知道他长得高大秀颀，内心温和细腻。你读一个人的诗，就差不多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诗这东西，都带着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这是任何外力都抹杀不了的。

“当阳光渗入你肌肤的/
每一处温柔，你说：你曾是我孤独的每/
一个瞬间，而我对你的感情对谁都不曾/
提起。就如同现在，我写下一朵云给你/”
 
   这是麦天的诗句。这几句诗非常轻盈，就是几句轻轻巧巧的话，喜欢但是不能说。但仔细琢磨，我发现了其背后隐藏的深沉的情意。“你曾是我孤独的每一个瞬间”，我在每一个孤独的瞬间都想到你。我不清楚这是麦天写给谁的，写给谁其实都不重要，也许就是写给他自己的。麦天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把沉重的东西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了出来，就像经历过很多风浪，心里有很多故事，但是不急于诉苦，只是笑着说一句，“我回来了”，而已。
   或者，我不该用“麦天的高明之处”这样的字眼，因为麦天根本就不刻意用什么技巧，他就是这样的人，凡事举重若轻，可以喜欢一个人很多年，就是不说出来，觉得那些跟自己都是不相干的。你快乐，我看着就好。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二、

    这个漫长的夏天，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一个月了，除了去西安那几天，所有的日子都是我一个人的，我暂时寄居的这所老房子，发出陈旧的腐败味道，屋外的一段路，从我来这儿的第一天起就在维修，天天尘土飞扬。有一天晚上我出去上网处理事情，回来十一点多，大街上的烧烤摊依旧人声鼎沸，泥土和热浪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男的光着上身，女的胡乱穿一件可以看见文胸的吊带背心，都醉倒成一团。到了路口，居然“前方施工请绕行”，我出来的时候明明还可以从这儿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此路不通了。那一瞬间真的是“无路可走”，最后我是绕路了，快进家门口的时候一个只穿着短裤的大叔不怀好意地瞪着我，估计是修路工人，我心里发毛，随时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我想着，这要是一不留神被强暴了，我不说，压根儿就没人知道。
   而麦天，是压根儿连人都见不着几个。
   孤独是一个非常神圣的词，很多人都在玷污这个词，他们把寂寞当做了孤独。他们以为，一个人生活，没人说话，没人管，没人爱，这就是孤独了。孤独如果仅限于此，那只能说是孤独这个词的悲哀。
孤独到底跟外界环境有多大关系呢？我觉得，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孤独是由内而外的，孤独是一种气息，是肉体的一部分，存在于人的呼吸之间，并且通过缄默，或者通过语言，进入环境。是人内心本源的孤独影响了外界，并非是环境的寂寥诱发了人的孤独。
   万物自有万物的热闹，一棵树也有自己的歌声，他们繁衍生息，在自己的世界里狂欢，我们不懂，就没有资格说人家孤独。
 
              三、
   麦天是充满孩子气的，对诗，他如圣徒般虔诚。谈到诗，他甚至会跟我争论几句。要知道，他可是个顶温柔的人，还有点儿拘谨害羞，平日里估计连句重话都不会说的，居然对诗这么较真，唉。
  
“他在清晨时开始偃旗息鼓，他把世界打开用来解救没有光明和声音的人
他以高昂的姿态在远方呼唤你的名字，他放弃沉默试图进入另一种生活
远方或者你的眼睛。
 
那无尽软弱的诺言徘徊在绝望的椅子上，那已死去可怜的风暴渐渐苏醒
那渴望被理解的墨汁方程式，那可怕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日子裂开喘息
仓促地包扎失败者。
 
你还在寻找暮色涛声下的呐喊，那个周而复始的怪圈孕育着无数个起点
在沾满尘埃巨大的镜子面前他隐晦地爱着你，亦如攒动的人群裹着舌头
旋转离去信仰奢靡。
 
咫尺后的天涯远远地拉近了你和他的距离，此处覆盖着一层迷茫的秋色
秋水向东天气和黄海向东，你简单地点了点口袋里的名字借助影子渡海
冬天被阻隔在岸边。
 
他洗净冬天的顽固和沉醉的愤怒他打磨出无数颗沙砾，可冬天即将来临
悲伤的汁液将要凝固无法舒展的寂静开始蔓延，他再次呼唤出你的名字
沉闷却又无法忘记。”

   我特别喜欢这首《和黄海》，没有原因。这里的“他”指代的是个体还是群体，含义是具体还是抽象，我不太明白，但是本来也不需要明白。你看，每一个长句、断句之间具有持续而跌宕的美感，支离旳意象，悖于常理的表达，组合在一起，轻易地产生力量。人，和海，负隅顽抗，终究抵不过无常。多么孤独。麦天很少用长句，这是很特殊的一首，读来荡气回肠，又充盈着难以言说的孤独质感。在麦天的博客里，他放着一些大海的照片，暮色，日光，海浪，礁石，莫名地都带着专属麦天的气息，一种濒死的美感。这首诗，应该配着麦天的照片看。
   我学摄影，曾经有一节课，看了一个专门拍残荷的摄影师的专访，这名摄影师说“很多人跑来问我怎么把残荷拍出那种铁画银钩的雕塑般的感觉，我说我告诉你了也没用，用同样的焦距快门光圈你也拍不出来，因为你心里没这些东西。”也许就是这样吧，艺术从来都是个人的，别人模仿不来，替换不了。若是到了麦天所在的那片海滩 ，我一定把落日都变得欢快起来，哈哈。
 
                四、
   啊威说，孤独这东西，只是用来骗骗小女生的。我不置可否。麦天要失去他的外婆了，他在深夜里写下这首《大鱼而至》：

天黑得像一群鱼，从海里蔓延出来
我被一把陌生的雨伞撑开，呆持在某件
未收起的白色内衣上。稀疏的人影
拉开环形的网，扑捉即将下降的鱼
而那些使劲往天上飞的鸟儿被鱼所吞噬，岸边
成长着贝壳刚挖开坟墓的幻想。阳光有限
我躲于石桥下，数着蛇所脱下的皮囊
“它三岁了”，我想脱光衣服
为了某种情绪的回溯。大鱼，
如期而至，如同一座失陷的城池
不断停留与死去。而我看见了
我的外公，他布网，他面对着鱼和我
干杯，像不知疲倦的小松鼠
  
   这首诗让我非常难过，带有宿命不可更改的意味，决绝不可逆转。麦天说，大鱼，就是死亡啊。你看，它无所不能，击倒一切。麦天的表达非常含蓄，透过极幽深的迂回，意象叠加，来抒发情绪。他从来不会直接地抒情，他从来不会用“啊”这个字眼，他只会用陈述句，迷人的错落的陈述句。他用奇异的景象“使劲往天上飞的鸟儿被鱼所吞噬”、“数着蛇所脱下的皮囊”来构建诗的躯体。硕大的鱼，在一个命定的时刻抵达，麦天眼里的死亡，是这样的。
诗的灵魂，麦天是用自己的心，锻造。
 
            五、

   我无法具体说出麦天诗句中每一个意象的含义，他反反复复地，写到鱼，写到海，都是受约束的事物，一个永远被困在水里，一个永远只能在地表奔流。意象，是麦天诗歌里的重要组成部分。孤独仿佛也是一种命定。我曾经忠告过他，太过繁杂的意象会节支旁生，使人仓皇失措，失去重心，你该懂得简单直白的表达。但我心里明白，在我，麦天，跟诗之间，我永远是个旁观者。麦天是什么样，诗就是什么样，这一切都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也幸好，这一切都不会因为我而改变。
   他写到“充斥在梦里，你只不过是我的火车/却载着我的粮食，扬长而去/像个坏人，到达终点时把我交付于水”。.他对人世并不绝望，相反，他对很多事情充满好奇，用孩童般天真的眼眸观察一切，不觉得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坏人”。
   有时候麦天小心翼翼的，写到情欲，写到做爱，他纯良的笔触居然被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斥为“玷污了诗”。我只是觉得可笑。多少人在背地里干着淫乱的勾当，然后在有光的地方穿上衣服，指着我们单纯的诗人，说，你，玷，污，了，诗。
 
               六、

“如同他们用地铁强奸了这座城市，
而你的祖国却在几个选秀节目里/
熠熠生辉/”

    这首《大学生》是麦天2013年的作品，非常有意思，我从这首诗中看到了麦天诗歌的另一种可能，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进行讽刺和戏谑，哈哈，这种感觉非常好。但是很显然，这不是麦天的风格，这是我的风格。麦田的风格是这样的：

“他有黑帽子、黑西服和黑皮鞋，他穿着，他走着
他背着手试图穿过幽暗的房间，手里的电筒借光
返回起点，制造出一种丁达尔的假象。然后他便
停在一个有光的地方，静止不动，有时一呆就是
一小半天。仿佛，他排斥着屋内的幽暗，他抵御
屋外的阳光。他点上一根烟，都被自己说成犯罪”

   看这一段，非常整齐，我觉得麦天是很注重诗歌的“建筑美”的，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精确得像被游标卡尺量过。这是一种美德。在形式上，麦天的确独树一帜，这点不得不提，他擅长把整句断开，重新组接，形成一种别致的语言体验。
   麦天过分地向内心追求，活在一个非常单纯理想的世界里。传播学中有一个术语叫“拟态环境”，就是说人并非存在于真实的环境里，而是存在于一个虚拟的环境里，在这个虚拟的环境里，个体所能看到的东西，是被过滤和筛选过的，经过某种神秘的选择，才进入视网膜。而麦天的世界，如同未被开发过的原始森林，有着浑然天成的纯粹力量。
在麦天最新的给几个朋友的组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屋内，悬挂着几只青年，他们细小/
而又绵长，拥挤却又悲伤/
他们的辞别像是故事，使得再见变成了一种/
模仿/”

   他这样描述朋友们相聚又离别的场景，他把人看得很渺小，把生命写得很脆弱。这是一种谦卑的态度。
有时候，我会在存在主义与虚无主义之间挣扎，我觉得麦天是个虚无主义者。
 
         七、

   我写得混乱，写得不好，不过这没关系的，麦天会原谅我。
人有各种各样的存在方式，你永远也不知道，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某个地方，有一些人以一种完全脱离你认知的方式活着。这很妙，生命本就很妙。我们在这短暂的生命中短暂地相逢，就已足够。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去想象未来的模样了。但是麦天，你要相信，未来永远在你手里。
   我叫你麦天哥哥，麦天哥哥，我希望你能做的更好一点。虽然会失去，但失去是必然的。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或者在屋里坐着，有时在地上躺着。我享受这样的存在状态。心中万千波澜，皆可一笑付之。
   守住你的孤独吧，我相信，人只有在孤独中，才能开出花来。
   
                         贾雪 完稿于2014年8月6日







文章评论

麦天

谢谢贾雪，有些话说到心坎了。你是第一个通过诗歌来试图理解我的，我真的很感动。

麦天

@{uin:846712587,nick:小牛,who:1}牛牛，围观。

智啊威

第一次见贾写这么长的文字，还挺真诚的！

蒲公英

作者写的真好。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是安静的，你身上散发的气息告诉我：你是心里有很多故事的有思想的男孩。当小牛告诉我说你在海边工作时，我第一反应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好友诗意，每天都能享受视觉盛宴，真美好。我接下来想到的是孤独与孤寂，因为我经历过如你相似的环境，但我还是不愿意用孤独去定义你。在上海时你和小牛他们说最近都有灵感去写作，我是一直在旁边听着你们的交流。心里有很多感触，怎奈无法言说。说了如此之多，愿你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好好的做自己。加油！！

灵心

诗人需要孤独，也需要真切的体会生活。完全孤独的人不会开出真正美妙的诗歌之花朵，浅薄的评论。我只是爱看诗，喜欢的诗人无一不是从生活中得到诗歌，或者诗歌就在那里，诗人发现了它……

-伊夏。

很喜欢这篇批评性的文章，作者的品评性的笔触与见解都很深刻，麦天啊呵呵，~

雨

贾雪，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我猜她是一个比麦天还小的女孩子，这评论文章很棒，因为麦天贾雪还有麦天的那些充满朝气才气志气的朋友们都很棒！祝福你们这一群大孩子，祝福你们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Eve

恩。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