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结合我这个淹煎的情感状况，我觉得我必须分享《牡丹亭》。年少时光阴慢，看那些曲曲折折的唱词也很有耐心。现在却看得有点着急，半天了还在憋着韵脚性形容头饰，大段大段的引诗经只为了调笑私塾先生的酸腐，真是好冷的笑话……故事的主线作者开篇就交代得分明，“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爱踏春阳。感梦书 生折柳，竟为情伤。写真留记，葬梅花道院凄凉。三年上，有梦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尔回生定配。赴临安取试，寇起淮扬。正把杜公围困，小姐惊惶。教柳郎行探，反遭疑激恼平章。风流况，施行正苦，报中状元郎”。

我第一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小，我记得是在我们州图书馆管借了一本书出来叫《中国十大悲剧》，里面就有牡丹亭。我至今还记得那本朱红色封皮的书分为两个部分，一 半是白话文的故事，一半是这些故事的剧本，不仅有唱词，词牌，还有“旦作打科”之类的标识。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曲这种形式的文字，至少从形式和逼格上，我被美翻了。我估摸着这本书的价值应该远 远高于图书馆的押金，于是心生歹念……大概两三年后被我爹发现家里有本图书馆的书，便勒令我拿去归还，你们知道要交多少罚款吗，蛋。还好我机智，跟图书馆 阿姨说我家搬家 就不见了，现在才发现就赶紧拿来还，罚了十块钱象征一下，呼……好怕怕。

年纪小，看不懂什么叫“不到园林，哪知春色如许” ，我以为真是不到院子里看不到花的意思。由梦中云雨相思致死，最后又死而复生的故事，只觉得作者脑洞很大。这次再读，首先觉得杜丽娘自恋得可以，夸自己夸得一点都不含糊，哪里有使劲说自己闭月羞花，艳冶轻盈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就是美人也矜持些则个。可是想到连遗像都要自己美图秀秀自拍，也为这个顾影自怜的美人心疼了。想她生前剧中能透过谁的口来描述这个美人，还真的没有。还发现不仅有三生石记姻缘 ，还有断肠薄专记苦情戏码，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司命的神仙是有多无聊，还要专门写这么一本。

词句的美，什么时候读都能立刻感觉到，而故事却要慢慢懂。于我而言，爱情的概念渐渐模糊。情窦初开之时，觉得爱情就是想看见一个人这么简单，再无其他。心里面理所当然的认为爱情应该如古言中所写，一往而深。而这情从何来，又何以为继，却是从来都没想过的。

爱情来自于眼角眉梢的角度吗，来自于姿仪或音色吗，来自于误会心有灵犀吗，来自于财产，能力吗。或许根本是来源于繁衍的本能和自己的孤独吧。爱情终于何处呢，终结于婚姻，冷战，怨恨，终结于财产纠纷，甚至是逞口舌之狠的琐事最后干脆一别两宽。不了了之无疾而终也不鲜见。当我想到这些时，我对爱情一无所知。

我这几天看了汤显祖原版的牡丹亭，看了昆曲、京剧的牡丹亭，听了卡奇社改编的游园惊梦，陈升的牡丹亭外雨纷纷，连朱洁静以《拾画》一段编的现代舞都看了一遍，然后梳理了好几天我的爱情观。我想对待爱情的态度得放在时代的道德体系下来分析，牡丹亭的世界里，以深情为美，以终成眷属为美。尤其对于姑娘，相夫教子传宗接代那是天经地义的。她们非常容易有一个明确的爱情立场。即便心里爱的不是丈夫，至多是想给别人传宗接代，到别家去相夫教子。女人把自己的智慧基本都放在了操持家务和后院争斗上。

如今大不一样，生殖这块曾经的道德基石正在瓦解，我们耍流氓，滚床单，走四方，但是人们不结婚不生孩子。好不容易结了婚，人们婚外情，人们包小三，人们分居，那何必结婚这么麻烦。深情或许还是美的，但鲜见还略带傻气，而且往往悲情收场。牡丹亭外的世界，不仅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口，要漂泊起来又那么容易，人与人之间似乎不再倾向于结成固定的伴侣关系。那我当如何自处呢，我很矛盾。

我不知是不是自己选的，但又好像早已注定，我走上了 一条从南走到北的人生道路，我也很乐于感受这世界的辽阔和精彩纷呈。与之相比，爱情显得那么脆弱，短暂，绚丽一时却不堪一击。太多有意思的事情值得去投入心思，浪费时间在爱情中品尝爱离别，求不得总是不划算的。相思既然是病，何必去着这个凉。话虽如此，若是真的控制好了自己的心一点也不动，那我只能自称贫尼了。情根一点便是无生债。我也以古典的深情为美，然而痴情暮色一梦而亡终究不是我能做得了的事。

想得虚点，生死之间也只是流浪，感情的形式纷繁，也只摆向爱或不爱中的一端，中途虽然有千千万万个点可以停顿，但唯有死亡可以止息。若有感情已经生发，不能实现，不能抗拒，那便只好随身携带。或许对于爱人的爱，不应该有别于对待任何一个陌路，聚散都不需要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