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利迷恋上网吧是在父亲去世一年后。

三十几岁的父亲因一场车祸离开了人世，身材瘦弱的母亲成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为了打工方便，母亲领着利住到了镇里，租了一栋小房子。十二岁的利顺理成章成了镇里小学校的一名学生。

利长得白净，面孔清秀，讨人喜爱。利头脑聪明，学习上不用怎么用功，成绩也总在班级前几名。妈妈每天回来的晚，利一个人在家时学会了热饭。自己吃完，没啥事干，就看鱼缸里的金鱼。

起初还有两条，一条黑的，一条红的。父亲去世后，黑的那条也突然死了，就剩下一条红的金鱼，孤零零地在大鱼缸里游来游去。还有一条狗，从老家带来的。但前几天夜里，狗跑了出去，就没再回来。利看了一会儿鱼，喂了点鱼食，有些烦躁，就盯着窗外呆呆地看。

“利，出来玩。”是同班同学小勇在大街上喊。

“去哪里玩？”利问。

“坐上我的车子，去了就知道。”小勇催促。

小勇把利带到了镇上的网吧。他花钱请利玩了两个小时。在激烈的网络游戏里，利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左冲右突。他突然发现生活中除了看鱼，除了逗弄小狗，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以后，利会经常跟同学进网吧。有时候是小勇，有时候是小鹏。他们像桃园三结义的兄弟，常常互相请客。要是被老师或家长知道了也互相包庇，躲过一劫又一劫。

利的母亲还是知道了利上网吧的事。是利的老师告得状。母亲没揍他，只是跟他讲道理，一边讲一边哭得特别伤心，希望利做一个好孩子。母亲晚上上班，利放学回来，热了饭吃，逗弄一会儿金鱼，就百无聊赖，又开始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夜像泼了一团墨，伸手不见五指。当利骑上自行车向镇上的网吧驶去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有一只狗从大门口窜出来，追着他的车子汪汪叫着撵了好远，他也只是回头看了看，“一只小屁哈巴狗！”他轻蔑地一笑，继续蹬着车子向前走，依稀看见了不远处的网吧诱人的灯火。

母亲下了班后，挨家网吧找，终于把玩性正酣的利找到。

走了很远的路，母亲都没说话。神情慵懒的利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密密麻麻，像谁不小心把盛珍珠的盒子打翻了，撒得天宇到处都是。利发现了北斗七星，勺把朝东，七星连缀，很亮，很耀眼。老师说，找到了北斗七星，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现在，母亲牵着利的手，母亲往哪儿走，利就跟着走。利不担心找不到家。

母亲让利写保证书，利写了；母亲让利在老师面前承诺，从此不进网吧，利也说了，态度很诚恳。利好了半个月，当所有人都相信利从此会做回一个好孩子，不再迷恋网络游戏的时候，利又一次深夜不归。母亲拖着疲乏的身体又去找，牵着利的手时，恨不得狠狠揍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可是想到天上的丈夫在看着自己，想到这么小的儿子就没有了父爱，想到为了生活，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儿子，母亲抬起的手只能一次次无力地垂落。

母亲又找了个男人，这个冷寂多日的家终于又有了家的气象。

男人对利很好。陪利说话，给利买好吃的，跟利一起玩五子棋。但利的心思不在五子棋，他带了一些好吃的，又去了网吧。这次母亲没有给利留情面，在网吧里生气得踹了利两脚。回家以后，在饭桌上又声色俱厉地训斥利，警告他要是再进网吧，就滚出这个家。

“凭什么我滚？该滚的是这个男人！”利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口无遮拦。他狠狠地盯着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爸爸出车祸的赔偿款你们想独吞，我才是他的亲儿子。”母亲和男人都愣住，不知道利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让人伤心的话。那些钱，利的母亲一分都没动过，她要留给利将来上大学用。

母亲失望地看着儿子，痛心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利，那些钱都是你的。我们怎么忍心去花！”

“我不相信。你让这个男人进咱们家，就是没按好心！”

“利，你这么不听话，你会后悔！”母亲绝望地冲利喊着。教导这个不听话的利，让她心力憔悴。

利摔门而去，他不爱听母亲的唠叨和哭泣声。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像男子汉。同学说，你不能让那个后爹在你们家占了威风，利果然要了一口气。

利是在第二天上午被人从网吧找回家的。邻居说，快回家看看你妈，她喝了药水，不行了。利说，开什么玩笑？“畜生！”邻居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利清醒了。他拔起腿疯了一般向家里跑去。

母亲闭上了双眼，安详地睡着了。利没来得及问问母亲，为什么要抛下他，让他从此成为没爹没妈的孩子。利不知道哭，他还没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家里更加空荡荡的。鱼缸里那条金鱼好几天忘了喂食，游得有气无力。男人把利的奶奶找来后，就走了。年迈的奶奶握着存折对利说，这26万奶奶替你保管，你要好好做人。

利又去了网吧，泡到半夜。他没玩任何游戏，只是机械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所有画面都像一缕云彩，从利的眼前不停飘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坐累了，利走出网吧。

漆黑的夜里，天上的星星依然明亮。利又找到了北斗星，就挂在头顶的方向不停地闪耀。他习惯性地把手伸出去，却再也没有人握住。“找到了北斗星就能回家。”利想起这句话，憋了多日的泪水奔涌而出，在清冷的夜里，一个人站在路边嚎啕大哭。

“利，利，你在哪儿？”是奶奶的声音。

“奶奶！奶奶！——”利循着奶奶的喊声大步跑过去。

网吧的灯火越来越远，那个有着瘦弱灯火的家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