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易成

四、绝望

        公元1195年，宋宁宗赵扩继位，年号庆元。

        天光黯淡，气息氤氲，从水底遥望人间，是那么冰冷而又虚无。在海底生活了一百多年，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与虚无，没有眼泪，没有心，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与我无关，我是主宰海洋的魔王，冰冷、坚硬、无情，所以强大。一百年来，我享受着无知的渔夫们丰厚的祭品和无尽的赞美。他们嘴上奉我为海神，却对我这个魔王心生恐惧，果然是虚伪的人类呢！为了生存下去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与尊严，真是可悲的物种。“王，明天是祭神的日子，您该准备接受祭品了。”“知道了，去准备吧。”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这次的祭品会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心中竟有一些期待。

        次日，风萧瑟，雨飘摇，我在海上掀起风浪，将人们准备的祭品卷进漩涡，人们看到祭品被接受了，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样的举动让我不得不轻蔑地看待他们。回到海底，一一打开盛放祭品的盒子，除了和从前一样的猪、牛、羊外，令我吃惊的是，最后一个箱子中是一名少女，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我看到她闪烁着仇恨的目光，像两道愤怒的火焰，将我焚烧。“要杀了我吗？那快动手吧！”强硬的口气，无畏的态度，使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一次看见不畏惧我的凡人，还真是个很特别的祭品呢！“把她带下去，关起来。”一时之间，我竟想不出处置她的办法。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害怕我，那时再杀她也不迟。人生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我兴奋地想。

      “她怎么样了？”我问大牢的守卫。“回大王，她自从关进去后就一直坐在墙角，不说话，也不吃饭，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好像王从前的样子。”“哦！是吗？”我故意靠近他，用玩笑的口吻说，“原来我以前是这样子的呀！”“对、对不起，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看着落荒而逃的他，我不禁自嘲，难道我真有那么可怕吗？

“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大牢，眼前的她，像一只倔强而骄傲的燕尾蝶。“祭品需要名字么？”冷漠的态度，强硬的语气。“你为什么不害怕我呢？”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问她。“为什么要害怕？既然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这样结束也没什么不好。你要杀就杀吧，作为祭品，我是不会有怨言的。”少女说着，眼中竟闪过一丝悲凉。“为什么不逃呢？就这样任别人抓来当作祭品么？”总觉得，这个少女身上，发生过不寻常的故事。“逃！能逃到哪去呢？到了哪都是一样的，我本身就是个不祥的人，无论到哪里都只会引发灾难，所有人都讨厌我、害怕我、远离我，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少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眼眶中盈满了泪水。“让我来保护你吧！”我将少女拥入怀中，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在这里，没人会讨厌你，我是最强的，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惊异于自己这样的举动，但心中就是有那么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使我的行为完全不受控制。“你真的是传说中那个残忍的海之魔王吗？”她说着，抚摩着我的脸庞。忽然间，像是卸掉了所有的防备，她把脸埋进我的胸膛，流下了疲惫的泪水。

        然后，我们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几个春秋，不提过去，不问将来，一切痛苦与无助都与我们无关，洋溢在脸上的，只有幸福的笑容，连海洋都变得平静而温柔。直到那一天以前，我一直都相信我们会永远这样平静而幸福地生活下去，或许，是不愿去怀疑吧。那是她二十岁的生日，海底一片温馨愉快的气氛，大家都沉浸在生日宴会的欢乐中。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原本流光溢彩的脸上，开始出现一条条皱纹，头发也渐渐变得花白。看着她的变化，众人都十分惊愕，但我却并不感到震惊。她的变化，证实了我长久以来都不愿去承认的推测——她，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山魅。其实我早就看出她与凡人的不同，漆黑的瞳仁和头发闪烁着妖冶的光芒，过分白皙的皮肤，尖利的指甲，微长的犬牙都昭示着她的不寻常，但我不愿意承认，我宁愿相信是我判断错误，宁愿相信她只是普通的人类，但一切还是发生了，猝不及防。山魅是一个古老的山精种族，拥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外貌但却完全超越人类的能力。（那是一种灾难般能带来毁灭的本能，不自觉地受情绪控制，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会被沉入海底当祭品的吧！真是自私而又残忍的人类，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都抱以赶尽杀绝的态度。）他们这个种族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如果雌性在二十岁前没有找到一只雄性山魅与之结合并且将其吃掉的话，就会迅速衰老并在一个月后死亡，这样，种族就无法再延续下去，而她，正是一个这样可悲的物种。“怎么了？”看到大家惊愕的神情，她不解地问。“您……您……”“没什么！”抢在说不出话来的部下前，我先开了口，她显然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我又怎能让她知道如此残酷的事实。她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爱人，我一定会保护她。“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你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在我回来前，要封印住你的眼睛，因为回来时会给你一个大惊喜，所以要耐心等待哦，我会很快回来的。”说完，我念动了咒语，然后，起身，准备离开。“我会等你。”她抓着我的手，被封印的眼中显示出害怕与不安。“放心吧，我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看到她表情有所缓和，我才转身，离开。“王，需要我们同行吗？”“不，不用了，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做就好，好好照顾她。还有，千万不可以让她知道。”虽然已经封印了她的眼睛，但我仍就不能放心，按照山魅的能力，，如果非常渴望看见的话，是绝对可以做到的。拿起尘封已久的宝剑，我又坚定了一下信念，要救她，只有这个办法了，我想要的，一般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吧！来不及过多思考，我踏上了前往山魅居住的刕山的路途，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一个月内，我必须带回一只刚出生的山魅让她吃下。

        刕山，野草丛生一片荒芜，充满了死亡与衰颓的气息。忽然，一个黑影从草丛中闪出，我闪身，挥剑，，一只向我扑来的山魅瞬间断成两截。虽然在陆地上我不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实力，但也决不是这些山魅能轻易吃掉的美味。“远方来的客人，在主人家随便杀死主人的东西是不好的行为吧！”黑发，黑色瞳仁，眉峰锐利，有着不输给我的俊朗外表与冷静头脑。“是首领吗？你也看见了吧，你的部下先攻击我，我才会反击呀。”“你是海之魔王吧！你不会不知道山魅是不喜欢外人的吧！你来到这里本身就已经违反了规则。”“我来这不是找麻烦的，否则我也不会一个人来，我只是需要一只刚出生的山魅，去救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哼！是哪只不听话的小东西又因错过交配季节而衰老了吧！如果每只这样不愿为种族繁殖做贡献的山魅都反而要吃掉一个我的小宝贝，那我的种族如何才能延续下去？雄性山魅们为了种族的繁殖不惜被雌性吃掉，那些雌性有什么权利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动手吧。”“动手！你以为刕山是你可以随便胡来的地方吗？”对方扬了扬眉峰，在空中划出了一个魔法阵，念动咒语，成千上万只山魅朝这边聚集过来，对方用挑衅的目光看向我。“你以为只是这样就可以阻止我吗？那你把我当什么！”我挥剑朝他砍去，对方闪身、后退，其他山魅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轻声念动咒语，发鬓在耳边飞扬，我召唤出水盾。然后，宝剑劈开了一只只山魅的身体，对我来说，他们的攻击毫无意义，脚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山，剩下的山魅已经犹豫着不敢向前。我看到首领口中念动着咒语，眼中有燃烧的怒火。“准备和我决斗了吗？山魅这个种族的首领不都是很珍惜生命的吗？难道你是个意外！”我语气中明显的嘲讽已经完全将他激怒。在空中划出一个大而玄妙的魔法阵，天空忽然灰暗，空气变得压抑，他双目紧闭，只是两手和嘴唇不断地变换着姿势。想用念力杀死我吗？山魅的力量毫无疑问是十分强大的，但如果想要杀死我，这种程度还是不够的。将宝剑插在地上，我也念动咒语，准备和他进行一场念力的对决。一个水蓝色魔法阵呈现在空中，与他暗红色的魔法阵交相辉映，天上飘起了雨丝，我也双目紧闭，眉头深锁，他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大概是因为彻底被激怒了吧，山魅的力量会随情绪波动而爆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马上解决他，我集中精神，天空中的雨丝霎时间幻化成无数尖利的冰刃向对方射去，而对方面前，也霎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电光火石的对决，大地开始震动，冰剑与火墙接触的地方，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一瞬间灰飞烟灭。“只有这样吗？”我轻蔑道，变换手势，念动咒语，地上的宝剑腾空而起在空中幻化成一条水龙，向对方冲去，在无数冰剑的保护下，他成功地穿过了火墙，贯穿了对方的胸膛。暗红色魔法阵一瞬间黯淡下来，对方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液。“哈哈哈！即使杀了我，你们也不会得到幸福的，我保证你一定会生不如死的。”听着他人生最后的诅咒，我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害怕，直接斩去了他的头颅。剩下的山魅自然不敢再与我抗衡，乖乖交出了小山魅。虽然已经成功，担心中却感到强烈的不安，快点回去，要快点回去，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却发现大家都跪在前厅等我，面色凝重。心中的不安得到了证实，我不愿去想像发生了什么。“王，对不起，我们没能照顾好她。”然后，我看到了她的尸体，用匕首直接隔断喉管，不留一丝余地。“昨天早晨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能看见了，我们没有发现，服侍她梳头时，她看见镜中的自己，就……”只觉得世界一点一点被剥离，心被一片片撕碎，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王、王……”“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单独陪她一会。”我命令众人离去，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他们强大的王一生只有一次的泪水。“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你，不过没关系，你别害怕，我现在就来陪你了。”抚摸着她的面颊，我拿起她自尽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喉管。海面上，风起云涌。

        Ps:我就像是一个被诅咒的人。从小，我就被遗弃在一个荒岛上，一个好心的渔夫将我捡回家，从此，我唤他父亲。渔村中没有人跟我玩，因为他们说我是捡来的野孩子。有一次，他们欺负我，我感到非常生气，就在这时，地面上燃起了大火，将欺负我的几个孩子烧的四散奔逃。从此，所有人都躲着我，叫我怪物，因为我，父亲也经常被人欺负，但他却总是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好孩子，以后不可以随便生气哦。”每当这时，我就会认真地点头，而且，我真的再没有生过气，我学会了忍耐，直到父亲死去的那一天。不知道年轻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死去，我难过地跪在父亲的尸首旁哭泣。这时，村长带着几个壮汉来到我家，说我害死了父亲，要将我抓起来。我愤怒了，我是那么爱父亲，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要离开他。我狠狠瞪着拉扯我的壮汉，突然，壮汉一声惨叫，烈火从他身体里开始燃烧，将他烧成了焦炭。村长吓得脸色煞白，转身逃跑。我的眼中盈满了泪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待我。一年后，村长又壮着胆子来到了我家，笑容满面，说：“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由于你很特别，我们决定将你嫁给海神。”快速说完这句话，村长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带着惊惧和害怕。嫁给海神？只不过是想拿我这个怪物做祭品罢了！让妖魔鬼怪自相残杀，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我无奈地笑了，从随从手中接过美丽的丝衣，父亲已逝，我再无留恋，既然我的存在是个错误，那么就结束吧，让这一切快些结束。

        箱子打开，我看到一张气宇轩昂的脸，水蓝色的眼睛和头发，与我想象中的丑陋魔王不同，他英俊而又美丽。不过这丝毫没有打动我，这世界已没有什么能打动我，我只求速死。但他令我失望了，他只是将我关了起来。有一天，他来到大牢，我再次要求他杀了我，但他却将我拥入怀中，说他会保护我。看到魔王一脸的温柔，我死去的心开始复苏，将脸埋入他怀中，我流下忍了很久的泪水。他是上天赐给我的神，我一直幸福地想，直到我二十岁生日那天。那天，本来大家都非常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大家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安，我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但他却告诉我他要出去，并且要封印我的眼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却没有怀疑，因为我相信，他会保护我。但当眼前漆黑一片时，我还是感到深深的恐惧与不安。我期盼着他的归来，恐惧与不安也随着期盼而增加。一天早上，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黑发男子的身影。“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看见吧，看见吧……”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我迷惑极了，在她们给我梳头时，我努力地想要看见，于是我看见了镜中的自己——满头白发，皱纹好像藤蔓般爬满我的脸。“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惊恐地大叫，但却没人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我变成这样，他一定不会再爱我了，他一定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我该怎么办？我绝望极了，我果然是被诅咒的永远也无法得到幸福的人，终将被所有人遗弃。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我拿出生日时他送我的珊瑚匕首，他们想要阻止我，面前却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割断了自己的喉管，脑海中，却闪现出黑发男子的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