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寒梅

          30多年前，县文工团政工人员找到我，想了解我班里一个女生的表现。当我得知我提供的情况可能关系到女生的前程时，我理所当然的多多美言。后来，女生被文工团招录，成了一名成长中的文艺工作者。

 几年之后，女生跟我的一个朋友结了婚。婚后，我朋友利用关系把女生弄到大学里培训镀金，拿到文凭之后又辗转让她走上了政治舞台。这一走，就是30年。一路上，免不了逆境和挫折，但是有我朋友在，她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一镇之长的职位。夫妻两，一个从政，一个帮政，几十年如一日，一辈子的荣耀、快乐和希望都寄托于事业的成功。眼看着就快要退休了，日前忽然传来消息，说女生就等着法院判刑了。

 这事让我吃惊不小。我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我知道，公诉案件只要到了法院，十有八九是要判刑了。如果真的这样，女生将如何安度余生？做官的人，在位时威风八面，自我感觉自然不会差。可是一旦沦为阶下囚，不但别人的眼光难看，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就是自己心中的抱怨和沮丧，也足以让自己苦不欲生。女生放弃文艺从事政治，她所追求的，无非是一个地位和荣誉。当她一路风光，即将走到自己的巅峰，正可以纵览风光、安享成功的时候，忽然被一棍子打入十八层地狱，那种感觉怕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看人下棋，开局得势，中盘不错，可是到了残局的时候，一步走错还是会输掉。如果说人生如棋，女生的残局就没有走好。她的一步错，不但毁了一时，也毁了一生。

 本来，她可以在平地上行走，做一个普通的演员，轻轻松松、开开心心的唱歌跳舞演剧目，过一种平淡、自由、随性惬意的生活一辈子。某种动机使她舍弃了到手的平坦和平淡，选择了爬山。爬一座永远到不了山顶的巍峨高山。这座山，曾经成就过无数人，也曾经埋葬过无数人。尽管山上阴风瑟瑟，愁云惨惨，布满荆棘，暗藏凶险，可是由于它的巍峨雄踞，还在诱惑无数人。她走在这座美丽而凶险的山上，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也许她有过畏难的想法，有过退缩的念头，有过上不去的停顿。但是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出现了。一双有力的手为她披荆斩棘，为她铺平道路，并且在她上不去石阶的时候，推她一把。于是，她继续爬山，继续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氛围里思考、行动。直到有一天，为了换取别人的好感和支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帮别人挪用一百多万公款，让自己陷入腐败的漩涡。就像往常一样，她以为她最终会安然走出，却没有料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冒险。而这一次，她输了，彻底输了，再也没有重新开局的机会。不过，她并不是输在最后，而是输在当初，输在当初的选择。如果她在平地上行走，就不会栽这个跟头。如果她愿意过平淡的生活，就不会遭受牢狱之灾。现在，最后一步错了，之前几十年间积攒的一切幸福与梦想都破碎了，连余生也一并破碎了。她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被拷问的那一阵子，也不仅仅是余生，而是整整一生。因为，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判刑，将使她以前的一切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看着她的惨败，她的丈夫、我的朋友也束手无策。他当然没有想到是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他一直全力支持女生，支持他的妻子，期待她走上一个高点。而当高点已在脚下，他又支撑并且期待她占领新的高点。她妻子累，他也累，一家人都跟着累。为了分享险峰上的无限风光，他不遗余力，动员了一切可以动员的关系，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甚至几乎放弃了自己的追求。可是到了最后，他不但没有分享到险峰上的无限风光，连妻子也不能留在身边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同情我的学生和朋友，也关心他们的现在和将来。但我至今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们的近况是另一位刘朋友悄悄透露给我的。我那位一直在帮政的朋友虽然在电话里哭着叫我名字，却始终是只叙友情，没有提到女生的事。他不肯说，我也犹豫不敢问。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我怕触到他的伤痛，也怕刺伤他的自尊心。而且，只要没有判决下来，或许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有转危为安的可能。如果真的能够这样，那我也不希望他们重返登山的征程。我会劝说他们考虑一下平坦的道路和平淡的生活。我会说，与其在荆棘中失去自我，不如在平坦、平淡中找回自己！

 愿上帝给他们重新思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