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寒梅

    每天早晨，地铁站会有免费报纸——时代报散发给乘客。这种报纸，不仅可供读者消磨时间，获取资讯，还成为拾荒者争夺的免费货源。只要将乘客手里的报纸收过来，拿到废品收购站，就可以换回现钱。这么简单的生意，自然是谁都可以做的。曹杨路地铁站上一个老人就一直在做收报的营生。

    起初，他跟一位老妇人一起收报，工作非常顺利和轻松。基本上是“不要也给”的状态。他们守候在扶梯旁，若无其事地等待乘客把不愿意留在手里的报纸递过来，然后抬手接住。然后说声谢谢，或者给一个平淡的微笑。乘客开心，老人的脸上，也时常泛出红光。而他的收获，往往是厚厚的一摞。

    后来，老人收到的报纸渐渐少了。工作也不再轻松，大体是一种“要也不给”的状态。他依旧守候在扶梯旁，依旧在拥挤的乘客中搜索，仿佛猎人在密集的草丛中搜索一只小白兔。只是显得表情麻木，眼神疲惫。看到有人拿着报纸，他远远地就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出去，乞讨似地说：“给我吧！”面对老人期待而疲惫的眼神，有人会把报纸给他，也有人不给，甚至有人很不耐烦。这也不难理解，因为期待的眼神和失望的表情能够令人恻隐，却不能给人喜悦。

    由于改走别的楼梯，我有两三个月没有看到收报纸的了。近日还走旧路，再次看到那位收报老人，禁不住暗暗吃惊：他老多了！原本洋溢着红光的脸，瘦削而苍白，眉骨突起，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变得灰暗而略显呆滞，不再有昔日的灵动和光彩。虽然看上去他比以往更可怜，但是他身边堆放却是毫不留情地减少了——如果当初他收获的是大厦，那么眼前他所收获的仅仅是地基而已。我猜想，他的工作可能遇到困难了。

    一位青年随着扶梯缓缓而下。收报老人看到了，远远地就伸出手，想要得到青年手中的报纸卷儿。那青年不肯给，反而把拿报纸的手收回到自己怀里。眼看着那个报纸卷儿就要从指尖溜走，收报老人出人意料的嚷了一声：“拿来！”同时伸手去抓。其口气之暴戾，出手之迅疾，俨然一副抢夺的阵势。乘客闻声见状，大为错愕，一边紧张地自我保护，一边瞪着眼睛斥问道：“你想干嘛？！”那种吃惊加恼怒的表情想必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当他走下扶梯之后，又回头瞪了一眼，并且把手里的报纸卷儿狠狠的摔进垃圾桶里。青年的意思是：“扔了也不给”。

无独有偶，就在那位青年悻悻离去的时候，收报老人又一次伸手去夺一位女士的报纸。女士轻蔑的瞪了他一眼。虽然女士的目光通常很温柔，但是当她怒视，你也必定会看到厌恶和凶狠之光。这种光，即便不会灼伤你的内心，也必然会挑衅你的尊严。使你从平静的湖面被抛向颠簸的浪峰，或者从喜悦的舞台坠落愤懑的深渊。

    老人没有计较那个青年，也没有在意那位女士。他依旧用他灰暗的眼睛搜索扶梯上的报纸——他的眼里大概只有报纸了。然而，伴随着他越来越迫切的索取的，不仅仅是他收到的报纸越来越少，还有他本人正在加速的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