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春秋14
原创手稿
八月,子产身穿戎装,来晋国进献陈国战俘。由于郑国的军事行动事先没有经过霸主许可,所以晋国人十分不快,派士弱(士庄伯,士渥浊之子,晋司法官)责问。
士弱质问子产陈国有何罪过,子产回答:“从前虞阏父(陈国祖先)做周朝陶正,服事我们先王(周武王)。先王因他能制作器物,于人有利,且是虞舜之后,就把长女大姬许配于他的儿子胡公,并把他封在陈地,使他成为“三恪”(恪:敬。周人封黄帝、尧、舜后人为诸侯,称为三恪)之一。所以陈君是我们姬姓女儿所生,至今仰赖周室的恩德。陈桓公死后陈国内乱(在前707年),蔡国人想立蔡女所生的公子,我们先君庄公拥护五父而立之为君,却被蔡人杀死。我们又与蔡人一起拥立了厉公,一直到庄公、宣公,陈国的国君都是我们拥立的。夏氏之乱(前598年,夏征舒杀陈灵公),成公流离失所,又是我们郑国帮助他回国即位。上述事实都是贵国国君所了解的。现在陈国忘记周王的大德,丢弃我们的大恩,抛弃我们这些姻亲,依靠楚国人多势众,居然来欺凌敝国,欲壑难填。因此我们在去年专程前来报告要讨伐陈国,还没有获得贵国批准,就又发生了楚、蔡、陈、许合兵攻打我国的东门之役。凡是陈国军队走过的地方,水井被填,树木被伐。敝国非常害怕因为国家弱小而令大姬蒙受耻辱。幸亏上天有眼,让我们产生了伐陈的想法。陈国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罪过,任凭我们如何惩罚。因此,我们现在大胆前来进献我们的战利。
士庄伯问:“为什么侵犯小国?”子产回答:“根据先王之命,只要有罪,无论国家大小,都要受到惩罚。况且,从前天子的领地方圆千里(一圻),诸侯方圆百里(一同),往下依次减少。现今的大国领土已经达到数千里了,如果不是侵略小国,哪来这么多领土?”晋人问:“你为什么穿戎装过来?”子产回答:“我们的先君武公、庄公,曾经担任平王、桓王的卿士。城濮之战,贵国文公对诸侯发布命令说:‘你们各自恢复旧职。’命我们的文公穿着戎服辅佐周王,以接受楚国的战俘,现在我们也不敢违背周王的命令!”
士庄伯无言以对,只能请示刚刚上台的执政赵文子。赵文子说:“他的言辞顺理成章,违背了情理不吉利。”于是就接受郑奉献的战利品。
冬十月,子展陪郑简公来晋朝拜,对晋能接受他们献战利品表示致谢。郑子西再次伐陈,陈向郑求和。
前547年开春,秦景公委派胞弟公子鍼访晋,递交国书。赵武对秦后子的造访很重视,命叔向接待公子鍼。
叔向特意指定行人子员接待。当时值班的行人是子朱,几次自告奋勇要去接待,叔向没答应。子朱认为是排挤他,说:“职位级别相同,为什么不用我?”便拔出剑来示威,叔向说:“秦晋不和睦已经很久了。今天的事情,幸而成功,晋国依靠着它。不成功,就要打仗。子员沟通两国的话没有私心,您却常常违背原意。用邪恶来事奉国君的人,我是不用的。”后两人被大臣劝开。平公听说后说晋将要大治了,师旷则不以为然,说:“公室的地位怕要下降。臣下不在心里竞争而用力量来争夺,不修于德行而争执是非,私欲太大,公室的地位能不下降吗?”
此次议和获得了实效,自此秦、晋之间的战争基本结束,两国的下一轮厮杀则要等到一百年后由魏文子斯领导的三晋伐秦战争。
前554年冬,卫大夫宁殖病重,临终前招其子宁喜(宁悼子)于病榻前,对他吩咐:“吾得罪于君,悔而无及也。恶名载于诸侯之册,君入则掩之。汝若能迎君入国,则吾子也;若不能,吾宁做一饿鬼,亦不享汝祭祀。”宁喜也深恶孙氏之专横,故许诺迎献公归国复位,怎奈殇公屡次与诸侯会盟,国内安然,四境无衅,一时难寻机会。
前547年春二月六日,宁喜趁孙林父返回戚邑,率家兵攻入宫内,逼卫殇公饮鸩而亡,并杀死太子角,迎回卫献公。孙林父见大势已去,携族及封邑戚邑降晋。
卫献公复辟,报复孙氏,攻戚邑。孙林父求救于晋,晋侯只派三百人相助。
卫献公进克戚邑,并杀掉了晋卒三百人。晋平公闻卫人杀了晋卒,勃然大怒,就命正卿赵武纠合诸侯伐卫。是年秋七月,赵武与鲁襄公、宋向戌、郑良宵、曹人盟于澶渊(古湖泊名,也叫繁渊。故址在河南濮阳西。1551年后,赵武后人宋真宗与辽圣宗再度会盟于此),誓师讨伐卫国,重新划分戚邑土地,并攻占卫国西部懿氏六十邑归于孙氏。
晋国兵临城下,卫献公大惧,就携上卿宁喜及北宫遗与晋平公相会于澶渊,面诉孙林父的逐君之罪。晋平公以弑君之罪拘执宁喜和北宫遗,命晋大夫女齐将二人押解回晋;同时拘拿卫献公,把他交由主管刑狱的士弱囚之。
齐景公与郑简公因卫献公之事来晋。齐大夫晏婴(晏平仲)对晋大夫羊舌肸(叔向)说:“昔日,晋文公误听卫元晅之言,拘囚卫成公,周王恶其不顺,文公乃愧而释之。夫归于京师,尚且不可,况今乃诸侯囚诸侯,于理不通也。晋君名其德与诸侯,恤其患而补其阙,正其违而治其烦,此所以被诸侯拜服为盟主也。今为强臣而抑其君,其名不可居也。”
羊舌肸将这番话说给赵武,两人一起向平公求情,晋平公才答应释放卫献公。这年十月,卫人以女乐十二人献于晋侯,平公大悦,就释放卫献公与宁喜回国。
晋平公宠信程郑(荀氏别族),任命他为下军佐。郑国行人(掌接待诸侯及诸侯之上卿的官员)公孙挥到晋聘问,程郑向他请教,说:“请问您怎样才能降级?”公孙挥不能答,回去告诉了然明。然明说:“这个人活不多久了。或者是要逃亡。地位尊贵而有畏惧,畏惧而想到降级,就能得到适当的地位,不过是在人之下罢了,还问什么?既已登上高位而要求降级的,这是聪明人,不是程郑这样的人。恐怕是有逃亡的迹象!或者,就是有疑心病,自知将死而忧虑啊!”
年底,晋下军佐程郑果然病死了,子产才开始了解然明。子产向然明询问有关施政的方针。然明回答:“把百姓看做儿子一样。见到不仁的人,就诛戮他,好像老鹰追赶鸟雀。”子产很高兴,把这些话告诉郑正卿子太叔(游吉),且说:“以前我只是看到然明的相貌,现在我了解到他内心甚有见识。” 子太叔向子产询问政事。子产说:“政事好像农活,白天黑夜想着它,想着他的开始又想着结果。早晚都按想着的去做,所做的不超过所想的,好像农田里有田埂一样,过错就会少一些。”
由于连年的征伐,晋楚两国都不堪劳军之苦,都想罢兵享数年安息之福。
早在重丘之盟时,晋正卿赵武与鲁大夫叔孙豹(姬姓,叔孙氏,名豹,谥号曰“穆”,故史称叔孙穆子)谈到他的执政理念及和平愿望,叔孙豹极为赞同,并向赵武推荐宋大夫向戌,因为他与楚国新任令尹子木私交不错。向戌也乐于从中说和,促成第二次弭兵。
公元前546年夏,宋大夫向戌频繁出使晋楚两国,倡议召开第二次弭兵会议。
弭兵关乎国运大事,赵武与诸卿们一同商讨,提出自己的主张。
韩宣子首先力挺赵武:“战争是戕害百姓之凶手,消耗国力之蛀虫,诸侯之灾难。既然现在有人提出要停止战争,尽管难度不小,我们一定要答应。我们不答应,楚国就会答应,他们将会争取更多人支持。若楚以和平为名,号召诸侯,晋霸权难保!”
魏献子(魏绛之孙)也深表赞同;知盈与赵、韩交厚,亦不反对。尽管中行穆子、范献子等人不是很赞同,但上卿已经表态,两位晚辈也很知趣。
向戌到楚,见楚康王与令尹子木,提出赵文子之意,康王答应晋国要求。
赵武派使臣往齐,递交弭兵之国书。齐景公年幼,执政崔武子(崔杼)觉得赵武过于天真,想拒绝,田文子(田须无,承袭父亲田孟庄,为齐田氏家族第四任首领)劝住崔杼,向使臣表示:“愿意追随大国脚步,拥护弭兵。”
晋使臣入秦,秦景公很赞同,并希望巩固秦晋之好。
晋、楚、齐、秦一致通过,大局已定。接着赵武遣向戌,告知诸小国。
前546年五月二十七,赵武在叔向的陪伴下先行抵达宋国。二十九日,郑执政良霄也来了。六月初一,宋平公在司城乐喜的陪同下,领着右师华阅、左师向戌、司马仲江、司徒华臣、司寇乐遄盛情相待赵武一行。
初二日,鲁司徒叔孙豹、齐次卿庆封及大夫田须无,卫上卿石悼子都如约而至。
初八日,晋平公命知悼子(荀盈,字伯夙)往宋,协助赵武。初十日,邾悼公到达。
原晋国盟友皆汇集于宋国。
楚国方面,令尹子木已抵陈。慎重起见,十六日,命楚公子黑肱(子皙)先到宋商定同盟条款。二十一日,宋向戌入陈见子木,商定有关楚的条件。二十二日,滕成公到达。子木告诉向戌,请求晋的属国和楚的属国互相见面。二十四日,向戌向赵文子复命。
赵文子说:“晋、楚、齐、秦四国地位对等,晋不能指挥齐,如同楚不能指挥秦一样。楚君如果能让秦君驾临敝邑,寡君岂敢不向齐君请求?”二十六日,向戌向子木复命,子木派传车请示楚康王。楚康王提出:“放下齐秦,请求和其他国家互相见面。”
秋七月初二,向戌到达。当夜,赵文子和公子黑肱统一了盟书的措辞。初四日,太宰伯州犁(伯宗之子)、陈卿孔奂、蔡卿声子(公孙归生)陪同子木入宋,晋、楚在宋都会晤。曹国和许国的大夫也都来到。
为防晋、楚再生不快,乐喜要求双方不挖战壕,互表诚意。赵武、屈建(子木)同意,命士卒搭起篱墙扎营。晋楚各自驻扎在两头。知伯(荀盈)对赵文子说:“楚国的气氛很不好,恐怕有变。”赵文子说:“我们向左转移,就进入宋国,能把我们怎么样?”
初五日,各国代表准备在宋都西门外边结盟。楚人在外衣里边穿上皮甲。伯州犁说:“诸侯会盟,而做别人不信任的事,恐怕不好吧,诸侯盼望得到楚国的信任,前来顺服。如果不信任别人,这就丢掉了让诸侯顺服的东西。”他坚决请求脱去皮甲。子木说:“晋楚间缺乏信任已经很久了,只有做对我们有利的事就行了。如果能如愿,哪里用得着信用?”伯州犁退下去。对人说:“令尹将活不久了,不会到三年。只求满足意愿而丢弃信用,意愿会满足吗?意愿用语言表达,表达语言要有信用,有信用才能加强意愿。这三者互相关联统一,然后才能确定。信用丢掉了,怎么能活到三年呢?”
赵文子担心楚人外衣里边穿皮甲,问叔向。叔向说:“有什么危害呢?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的事,尚且不行,都不得好死。如果一国上卿做出不守信的事,必然不能成功。借信用之名召集别人,而又很虚伪,必然没人同意他,哪里能危害到我们?且我们依靠宋国来防备,您有什么可怕的呢?但是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如果借口弭兵,反而发动战争来危害我们,那么我们的好处就多了,不必担心。”
赵武从其言,与智盈、叔向一并前往西门结盟。
由宋乐喜、向戌两位东道主主持。晋楚双方首先设“方明”,象征四方安定。
其二,凿坑。司盟指挥挖一方坑,用以埋藏牺牲、盟书;坑的北壁再掏一龛,用来搁置玉币。
其三,执牛耳。杀牛宰马,并将牲牛的左耳割下,宋、鲁、卫、陈、郑、蔡等与盟者拿着牛耳。赵武、屈建共执牛耳。随后取牛血在玉敦里。
一切程序进行完毕后,到了歃血结盟的环节。
晋楚两国争执歃血盟誓的先后。晋人说:“晋本来是诸侯盟主,没有在晋之前歃血的。”楚人说:“晋楚地位平等,如果晋总是在前,这就是楚比晋弱。而且两国换着主持结盟已很久了。难道专门由晋主持?”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归服的是德行,不是归服谁主持。您致力于德行,不要去争执先后。而且诸侯盟会,小国本来也有主持结盟的事务,让楚做小国盟主,也是可以的。”于是让楚先歃血。《春秋》记载把晋国放在前面,这是由于晋国有信用。
晋、楚两国终携手,将盟书载于竹简。向戌作为东道主,宣读弭兵盟约:
1、 晋楚为友邦,两国及麾下诸侯不得发动战争;
2、 晋、楚并为霸主,地位相当。其余诸侯侍奉晋、楚要以相同的礼仪与标准,不分南北;
3、 晋、楚皆有义务保护中、小诸侯的利益、财产、领土、人民;
4、 除齐、秦,晋之从国必须朝聘于楚、楚之从国也必须朝聘于晋。
宣读完毕,将盟书人手一份发给与会诸侯代表。一份盟书放置在牺牲之上,填埋土坑。至此,第二次弭兵之盟才算圆满完成。
这次会议除了达成了罢兵息战的盟约外,楚国还提出了“晋楚之从,交相见也”的要求,就是说原来从属于晋楚的中小国家,今后要同时向晋楚两国朝贡,这无疑加重了这些国家的财政负担。
郑国大夫子产提出了小国负担过重的问题,但晋楚两大国根本不予采纳,其它诸多中小国家的诸侯大夫多是敢怒而不敢言,在大国的淫威之下只得屈从。第二次弭兵大会是春秋历史的转折点,此后晋楚两国在中原的争霸战争基本结束,楚国转向了与吴国的局部争战;晋国与齐、鲁等诸侯国一样,国内社会矛盾日益突出,公室势力江河日下,卿大夫的势力日渐增长,奴隶制度正在逐步瓦解,向封建制过渡,社会性质在悄悄发生着质的变化。
初六日,宋平公同时招待晋楚的大夫,赵文子作为主宾坐首席,子木跟他说话,赵文子不能回答,让叔向在旁边帮着对答,子木也不能回答。
初九日,宋平公和诸侯的大夫在蒙门外结盟。子木向赵文子询问说:“范武子(士会)的德行如何?”赵文子回答:“他把家事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国人没有什么隐瞒,他家祝史向鬼神表达诚信表里如一”子木回国后向楚康王汇报。楚康王说:“高尚啊!能使人神都高兴,无怪乎他能辅佐五世国君作为盟主。”子木又对康王说:“晋国称霸是合适的,有叔向辅佐六卿,楚国没有和他相当的人,不能与之相争。”
诸侯代表各自回国,赵武一行北上,与郑大夫良霄(字伯有)同路,顺便拜访郑国。郑简公倚重子展(公孙舍之),与子展同族(同祖母)的子西、伯石、子皙与七穆(驷氏、罕氏、国氏、良氏、印氏、游氏、丰氏是郑穆公后代)族长良霄矛盾日益升级。
郑简公在垂陇(郑州西北)设宴款待赵武,七穆(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前来助兴。
酒宴中,赵武邀请穆氏七宗的宗主赋诗活跃宴会气氛,借以考察七穆为人。结果,公孙舍之、公孙夏、公孙侨、游吉、印段、公孙段六人都得到赵武的赞赏。
宴会结束后,赵武向大夫叔向讨教:郑乱不远矣!良霄骄奢无礼,恐难善终。穆氏除良氏外,其余六族都可几代为卿。未来的六卿必将由罕、驷、国、游、丰、印六家垄断。子产贤能,必能执政。子展位尊而谦,罕氏之祚将最长。叔向表示赞同。
当初,楚大夫伍参和蔡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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