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樵夫

老警察在清水县公安局班子里夸下了海口，一个人来到与清水县西北方向紧邻的邻省甘河县。他自信干了一辈子公安，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和文盲差不多的张牛娃子？他分析，参与毒品买卖而逃窜甘河县去了的张牛娃子，绝对不会是出于同情怜悯心带走王毅儿子。张牛娃子自己都像丧家犬一般自顾不暇，哪里会好心领上一个已经丧命的匪首的儿子一起亡命？这个仅仅几岁一无所有的孩子，一点点自立的能力都没有，乞讨要饭都得有人领着。张牛娃子带走飞儿，百分之百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卖钱。

老警察出身当地的农民家庭，在清水县从小上学念书，中学毕业后参加公安工作，青壮年时期全是在县内的大小塬区和山区的基层派出所转来转去当民警、副所长、教导员、所长等，直到五十过了才被领导照顾调进了局机关当了预审股长。经他手里亲自侦破的贩卖妇女儿童案件就不下几十起。他自信只要往甘河县城四周几十里的山里转一个圈子，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山区的农村，买儿子买媳妇屡见不鲜，人们都对这类事情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谁家买了儿子或者媳妇，一般人只是当做茶余饭后乱飞的闲话说说也就过去了，关系好的亲朋好友们甚至还提上酒或者活鸡赶去专门祝贺呢。许多地方即使发生暴力贩卖人口，村里人大部分都一致采取对外的不合作态度，甚至全村齐心与解救的人打游击战躲猫猫，谁也不把“抱孩子”“办媳妇”和犯法联系起来看待。

老警察熟悉民风民情，也知道山里人住得再远也对各家各户的大小事情知根知底，谁家猪狗下崽了很快都会传得都知道了，何况是买养了个不能藏起来不见人的活孩子。无论到了那个山头沟坡的小村和零星庄子去，只要放下架子真心和主人交朋友，他们就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你当下酒菜，打听个孩子的下落对老警察来说不会费多大事。

挂了县局副政委头衔的老警察去甘河县公安局一说来意，办公室连他的证件介绍信等都没有看就热情地说：“老政委啊，您来了。你们局长已经给我们局长打了电话了，我们局长正在办公室等着您呢。”两个县虽然不属一个省的管辖，但由于是紧邻的兄弟县，又没有在边界处打高墙拉铁丝网，好人坏人随便一抬脚就会越界去了对方的地界。所以公共安全方面常常需要协调配合，除了互相背着对方将影响市容的盲流精神病患者半夜你丢给我我丢给你以外，发了案子后互相配合的围追堵截寻人抓逃谁也离不开谁。

王毅妈在甘河县精神受刺激神志不清之后，甘河县就毫不犹豫按照惯例半夜用车拉着将她给扔给了清水县。谁会顾及那浑浑噩噩的已经说不清自己是谁的老太婆还会有个五六岁的小孙子跟着她呢？不长时间，甘河县的公安局长就接到了公安系统内部四面八方打来的电话，不断催问那个叫飞儿的孩子哪里去了，搞得他这个局长很被动，似乎是他们故意不管那孩子似的。他不知道这些电话都是薛剑锋叶腊梅通过他俩的同学、上下级和全国到处办大案形成的熟人关系网打来的。他觉得十分窝气，一个十恶不赦的毒枭的儿子，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怕跑出来过问此事？就连他的顶头上司管政法的副书记和副县长也因为接了杨毓晓的电话，专门唤他去问了几次。他知道山区里买卖孩子的事情不少，当地的警察都碍于是当地人，无论谁家和谁家，只要摊开论，都会七绕八拐论出个亲戚关系来。所以谁也不愿意沾染这类金钱交易过手两清，即使破了案也追不回钱，还得和买家做死对头将孩子归回去。对这样与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麻烦事，只要不出人命，大家都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家费尽心思买了孩子不是一个心眼金贵着当宝贝，会出什么大事？

实在被催得没法再推脱了，局长才派人去街上了解了一下，打听到飞儿最后一次是在饭店前的垃圾箱拣食时候跟着一个人走了，又顺藤摸瓜追到收留张牛娃子的那人家里，搞清了是清水县的逃犯张牛娃子带走的飞儿，就给各方面都说是王毅的喽啰兵张牛娃子带飞儿回清水县去了。等清水县方面派人专门来调查了解的时候，就认为既然是清水县已经立了案，飞儿和张牛娃子又都是清水县的人，那就一切都由他们清水县费心劳力侦破去吧，甘河县乐得不管。

熟料最近一段，底下几个山区乡镇接连报上来因为买孩子而被骗取了大额钱财的案件，短时间内连发贩卖儿童大案，而且都是由极似张牛娃子和飞儿的两个人密切配合，搞得甘河县西北部山里传得众人皆知，受骗人从当地派出所寻到乡镇，得不到解决，就一次次跑县上，在县公安局、县委县政府吵闹不休。县党委政府领导也开始催促开了公安局。甘河县公安局长正准备安排人管一下这件事，刚巧清水县的局长来电话求他给专门来办理王毅儿子走失案子的老警察副政委提供方便。不需要他们再安排专门警力管这个案子了，局长暗自高兴，立即满揽答应。听说他们副政委已经上了往甘河县城来的班车，局长马上给办公室打了招呼，让老副政委一到就带来见他。

老警察以为这位局长是出于对临县同行的礼貌见他一面罢了，打算以小小新任副科级副政委的身份去和人家副县级的局长寒暄寒暄，就自己单独去办自己的案子，他原本就不指望这里的公安能怎么积极和自己打配合。没想到一见到这局长，就受到已经等在办公室的局长出乎意外的热情招呼：“老同志呀，我们这边刚打算要管的案子，倒被你们县局抢先立了案，不过，既然您这个经验丰富的破案能手已经接手了，我们这里也不好和您老抢功了。我看还是以您老为主，我安排全县各派出所全力配合您，怎么样？”

一辈子不打诳语的老警察既然自告奋勇接了这个案子，就有破了案子的把握。他不相信他一个脚踏实地干了一辈子公安的老警察，会临到退休了，会在一个在县城街上为黑社会跑跑腿的小混混手里吃败仗。张牛娃子带走王毅的儿子飞儿，绝对不会只供吃供喝看着养着，他只要有买卖孩子的举动，就不会留不下蛛丝马迹。只要紧追不放，就肯定会抓住他的狐狸尾巴的。要贩卖孩子，就得出头露面，就得将飞儿给人家买主送去。买家和卖家只要找到一方，就有了飞儿的下落，顺藤摸瓜抓住张牛娃子也不难。所以，他就对这位局长说道：“现在，我还不了解目下案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哩，不知道张牛娃子带孩子走了以后再有没有出现过？”

这局长就说：“据下边反映，我县的老山区不断发生买孩子被骗巨额钱财的大案，根据罪犯特征，极有可能就是你县那个叫什么张牛娃子利用那个王毅的孩子做的案。”

老警察急忙追问道：“具体案情怎么样呀？”

局长说：“我们还没有正式立案呢，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要不，我派车送你去发案地方的派出所去了解了解？”

老警察出发前就从清水县公安局怕曾经派来了解情况的同志那里知道甘河县这边对丢失了清水县人孩子的案子这么不怎么热心重视，也不打算依靠他们来破案，只想了解一下人家掌握的案情，赶快去按照自己的计划自行行动。就淡淡说：“你们这里要是还没有什么新的线索，那我就走了。”

这局长自己知道过问了这个案子的各级领导有不少人了，只是因为丢的孩子和怀疑带走孩子的人都不是甘河人，加之买卖孩子在本地山区常有发生，即使按照上边要求，积极主动破了案子，紧跟着就有许多很难解决的后遗症，人贩子即使抓到，也很难追回钱财，还得要买了孩子的家人交出已经养得处出了感情的孩子去，仅靠口头宣布法律很难以服人。往往搞得买孩子的人家会发动起整个家族和亲属联合起来与执法人员硬性对抗，有时候还会酿成流血冲突事件，所以公安人员对这类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也轻易不愿意插手。他见老警察面露不快要离开，害怕这个因为在王毅案件中间因为认死理不回头，搞得清水县不少人丢官被审查的老警察万一去给哪方面的什么人说几句对他不利的话，那就很麻烦了。立即就转换了另一幅热心的面孔说：“哎呀老前辈，我一接到你们局长的电话就立即推了一切事情，专门坐在这里等着您老人家了。还没有说清楚案情呢，您怎么就要走呀？再说，您作为兄弟县局的领导，单独来我县办案子，我作为同行负责人，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您吧？”

老警察推辞说：“招待就不必要了，孩子还在嫌疑人张牛娃子的手里呢，迟找到一天，随时都有危险性。”

这局长倒笑了说道：“孩子的安全您老完全不用担心了，他已经成了那个张牛娃子的造钱工具了。这么些时间，主动和张牛娃子打配合演戏，骗走了几家买孩子的人十几万块钱了。这样的摇钱树，张牛娃子舍得伤着他吗？”就一一给老警察说了下面受骗人找派出所报案的情况。

老警察惊异道：“这么重大的案情发生在你们辖区，难道你们就不主动出击抓捕罪犯？张牛娃子长着翅膀还是会腾云驾雾？他凭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连续作案？”

这局长最怕老警察认为他犯了不作为的错，就解释道：“不是我们放任不管，是这案子发得太突然太快了。刚刚几十天时间就在距离几十里上百里的范围同样发生，我们正准备马上并案，组织专门班子解决呢，你们那边倒先一步立了案，我们只好退一步搞配合了。怎么样？要不，您老就回去给你们局领导说，我们这边全管了，你们就等我们的消息吧。”

老警察直说：“算了，靠你们拖拖拉拉立了案，再慢慢腾腾安排人去查，黄花菜早都凉了！嫌疑人能连续不断在几十上百里的地方反复作案，等你们腾出手去寻找，人家又飞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这局长想了想说：“那您老就先开始查着吧，我们走完相应程序就立即接手。”就让人将派出所报上来的有关疑似张牛娃子贩卖儿童案件的材料，整理复印了一份，交给了老警察。

老警察没有接受甘河县公安局领导的饭局邀请，拿了那份材料回到旅馆，闭门研究了多半天，一一将发案的村庄和时间标记在他自带的包括了临近几个县的地图册上，仔细一端详，马上就发现了张牛娃子作案的规律：一、买卖对象都是在自然条件恶劣的深山大沟的小村子；二、几个村子都紧靠着县乡公路；三、都是步行领飞儿交给买家十来天，又人不知鬼不觉就接走了飞儿；四、下一次买孩子的家距离前一次买孩子村都超过了四五十里。他想：“张牛娃子一定是将飞儿卖给上一家人之后，马上就得赶往另一个新的地方去找再一个需要买孩子的下家，再按时返回来按约定时间接走孩子。那么，他就必须在距买孩子人家的村子不远的地方住下来，才有时机打听到哪里有急需要孩子的人家。从几个买了飞儿被骗的家户村子来看，虽然都有可通车的路连着，但那样的偏僻山路，平时就很少有汽车跑，一到晚上，基本上连行人都没有了，山里的地形很远就能看得见要走到还得半天多半天的远处山坡上的一切，各家各户分散在各个山头做地里活，收秋时间，往往要干到天很晚了还不收工，那张牛娃子是怎么能每次都赶在旁晚人们晚饭前后神不知鬼不觉接走孩子的？他一定有速度快的交通工具，那样的山路，晚上匆匆上路，骑个自行车绝对不行。有主的汽车，张牛娃子肯定不敢租，很可能用的是摩托车。只要在他犯案的周围细查，不信揪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老警察有了主意，第二天就搭车去了张牛娃子和飞儿最近一次犯案的村子所在乡，小县的班车都只能通到乡镇政府所在地就终止了。

张牛娃子几次反复买飞儿，几次轻易得手，兜子揣了好十几万元，很快就头脑发晕忘乎所以了。自小就跟上坏人不学好的张牛娃子，手里有了大笔钱，哪里还忍耐得住只在偏僻村子躲躲藏藏的农家清淡生活？他小心翼翼在不远的乡镇街上花天酒地海吃胡花了几回，见没有人引起什么公家人的注意，又斗胆骑摩托车从派出所大门口过了几次，也都安安全全没有事，也就放松了警惕。有时候酒足饭饱之后，忍不住饱暖思淫欲，身不由己往街上半开门的不良女人处钻。开始还偷偷摸摸很注意，后来越来越胆大，竟然想将甘河县西北山区大镇街上有名的独身女子一枝花独霸专属，惹得街上坐地老大领人舞刀弄棒赶来要放他的血。张牛娃子哪里经过这个杀气腾腾的阵势？吓得半夜跳了一枝花家的二楼后窗，蹿下后墙外不远处的沟渠，才侥幸脱身。

老警察从十几里外和镇上相隔两架山的最后一户受骗人家里出来，翻沟到隔着那个村子与镇上去的一条小塬上的一个村子，打听到了张牛娃子租房居住过的住户，村干部带他找到张牛娃子吃住的那家人的时候，张牛娃子已经从镇上逃回来，匆匆带上飞儿钻了更西北的深山老林，谁也搞不清他们往哪里去了，只说张牛娃子半夜回来，一早就带上那个孩子走了，出村时候平时骑的摩托车也不见他骑着，二人是背着挎包走着出村的。

老警察去镇上派出所联系，在同行警察们的协助下，很容易就查到了昨晚张牛娃子和镇上黑老大为女人的冲突事件，并将已经被老大推走据为己有的摩托车追了回来。

不知道张牛娃子下一步的目标会往哪里去，老警察没有坐等，他分析张牛娃子绝对不会傻傻返回来寻找他的摩托车。可这个被嫌疑人丢下的摩托车却歪打正着解决了老警察在山区查案急需的交通工具。他正愁怎么返回头处处去查清前几处发案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