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畔的甜莓子 第十章 天高路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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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牛娃子半夜三更翻一枝花家的后窗,逃下提前看好的深沟,躲开了街上坐地黑老大的追打之后, 失急慌忙拽上他的摇钱树飞儿钻了荒避无人的狭窄山路才逃脱一命,好在他早就防患于未然将钱折装在了内裤有个拉链的小布兜里.前门的喊叫声刚响起来,张牛娃子猛一下从一枝花软乎乎的肉身上蹦起来,下意识飞快拿了扔在身边的内外裤,一手拉开后窗就飞快窜出去了,停在院子的那辆他离不了的摩托车就顾不上了,反正那东西用钱在哪里都买得到,只要已经被他训练得合伙骗人到了炉火纯青的飞儿在手里攥着,后面还不照样是财源滚滚?

张牛娃子知道那个在镇子里街上称王称霸的大哥,无论怎么心狠手辣,也不会像饿狼一样永远死盯紧跟不放松对他赶尽杀绝,人家也是有家有舍有老婆孩子的当地常住户。为了一个谁都能压倒炕上脱衣服干那事的贱女人,离开了他自己本乡本土的山头,要撵着他张牛娃子去一个人地两生的新地方,坐地大爷没自己的地盘,就是虎离山龙离水,凤凰落架不如鸡,能拿和他一样的“外地人”张牛娃子怎么样?所以,张牛娃子拉着飞儿沿着崎岖的深林小路跑了五六里,又盲目翻过了两三道山梁,估计是逃出了那个他艳遇不顺的山里镇子区域了,才在一个稍宽一点的沟底下坐下来等着天亮。

一夜的慌不择路逃亡,沿途不是杂树林就是荒草坡,不但见不到山里高土崖底下常见的土窑洞,就是静夜隔沟就能听见响动的土狗警觉的空咬声也没有听见一声。看来他们是真的钻进老山里来了。张牛娃子在甘河县地盘上就听人说,这县境的最西北就是基本上没有人烟的老林区,钻进去不熟悉路径,极有可能永远也走不出去。

张牛娃子不是老虎豹子野山鸡,他和带着的孩子飞儿都是要吃要喝的“张口货”,他不会傻到自己把自己送进深山老林子去渴死饿死,他干的是什么活他明白,贩卖人口要被抓住会落个什么下场他一清二楚,他每每要干一单活路的时候都不断暗下决心:“干了这一次就赶紧收手吧!”可一次次捏着一天天增添巨额数目的存折就又忍不住策划下一次行动了。钱这个东西,在用作穿衣吃饭维持基本生活的时候,他是一张张宝贝纸,在存折上显示的时候,就只是一串一串阿拉伯数目字了。这些数目字有了一百想一万、有了一万想十万、有了十万想百万,百万后面还有千万亿万无数万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哪里有个满足的尽头?

张牛娃子和飞儿依偎着挨到了天亮,看这个沟底下的干河道里一丝水迹也不见,明白他们是到了地表无水的赤旱区来了,他曾经听村里年老人说过,这一地区有人住的地方,吃水也要节省着用老窖收集的那一点雨水,一年四季都舍不得洗脸洗衣服,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能到哪里找水喝去?

张牛娃子不敢带着飞儿再在这地方耽搁时间,赶紧催飞儿起来,二人又沿着来路摸着辨着往回走,他宁愿返回去为嫖风惹下的是非挨打也不愿意在山里头渴死饿死。虽然他裤头挨小肚子的兜子里还有几张百元票子和一张合起来十几万元的存折,可在没有人的地方,那些还不如山里随手捡拾的一根树棍能拄着当拐棍用呢。

对着太阳指引的方向,拉着宁愿倒下去不再起来也不愿意跟着走山路的飞儿的张牛娃子,由于不熟路径,多跑了好些冤枉路,才在太阳就要下山的时候,望见了他去镇上嫖风出事以前租房子住的村子。他忍着饥饿疲乏,喝止住比他更饿更乏困的飞儿的哭泣,硬撑着一起在村外边一个无人住的老窑躲到天完全黑了,才小心翼翼地摸进村子,叫开了他租住的那家院门。亏得张牛娃子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不短时间,庄户人家的猫狗鸡猪对他的脚步味道也都不生疏了。要不,夜里一进村,还不得引得农家动物一片遥相呼应的大合唱?

房主人听见张牛娃子的打门声开门出来,见是昨晚已经慌张逃走了的房客,惊奇问:“好老张哩,你咋胆子这么大,还敢跑回来?”他以为是张牛娃子跑回来拿他的东西来了,就说:“你爱东西不要命啦?街上你惹祸引来你瞎大,差点没把我家的房都拆了,你还想拿你啥东西哩?那一伙瞎娃都拿走了,一点点碎渣子也没有了!”

张牛娃子恳求道:“好我的老哥哩,我和我娃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啦!您就行行好,给你兄弟喝一口水吃一点饭垫垫肚子吧!我求您了,我和孩子给您下跪啦!”拉着飞儿就瘫跪地下磕头求告。

房东见状说:“我只收了你房租,可担不起给你赔东西呀。”

张牛娃子保证说:“老哥,您给我们舍一口饭就是救了我父子的命了。”掏了一张五十元票子说:“我给您饭钱哩,给您饭钱哩!摩托车东西我都不要了,让他拿去好过去!”

房东叫老婆去厨房给他们收拾饭说:“你吃了赶紧走,街上那些半吊子烂娃我们可一个都惹不起。你要东西,自己寻他们去,不敢把我们牵连进去。”

张牛娃子哪里会傻到自投罗网,忙说:“我认栽了,再不去找他们啦!”

要不是房东怕惹事催着张牛娃子吃饱了就快离去,寻循迹追来的清水县的老警察第二天就会在那里堵住抓到他了。要是张牛娃子再在山里转几天回来,有了警察招呼的房东也没有胆量给他吃饱喝足再让他逃跑了。

张牛娃子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清水县的老警察给紧紧盯上了呢,他以为只在这镇上太大意和坐地爷争女人一枝花惹了点小麻烦呢,只要先离开这地方远一点躲过风头,再去干几单倒畈飞儿的买卖,多揣哗啦啦的票子回来,一枝花还不照样往自己怀里钻?要舍得拿一捆人民币甩给那个难惹的老大去,不信他还会重色轻钱找自己拼命?也算混世事时间不短的张牛娃子,不信没有钱打发不了的坐地大爷。他本来存折上就有钱,可都变成印在他脑子里的数字不想减下来了,就算计再去用飞儿向老实巴交的山里农民要去。

张牛娃子吃饱了晚饭,带飞儿又去村外的老窑里一堆柴草里蜷了一夜,清早就跑到不远的镇子外边的大路上等一早的长途汽车来了,挡住上了车,他也没有想好去哪里落脚,只想先去一个有信用社储蓄点的地方取些钱出来,摩托车被街里的混混们给老大枪走了,他忽然觉得寸步难行,第一步先买个更好的摩托车再说下一步咋走。

张牛娃子不知道,他坐车顺塬往下走的时候,那位他的克星老警察也坐班车和他坐的班车擦肩而过,去他刚离开的镇子去了。

张牛娃子在班车路过甘河县县城的时候,低头悄悄躲在座位上,没有敢下去吃早饭,等司机和乘客们都吃了车站里外摆摊叫卖的早点回来,班车出站往南上塬,又翻过了两个大沟,在另一条大塬上的镇上停下等客的时候,张牛娃子忽然说:“我和孩子下去解个手,买点东西吃。”不等车主应答,就拉了飞儿下车径直进镇子街道去了。

直到后面的另一趟班车进街道来了,他们坐的班车得走了,还不见说下车办事的父子俩,车主照例向着街道方向喊了几声:“车要走了!走了!”为多等乘客,借机又拖延了几分钟,后面的班车上有人不依骂开了,车主才让司机发动车慢慢往出开。直到车出了镇子的村口,还不见那父子俩赶上来,司机一脚油门,班车就飞上柏油大路跑起来了。有人说:“那俩人还没有来呢。”车主说:“这班车又不是他家的私车,把他等到啥时候去?”她心里窃喜:“反正你俩票买到终点站了,爱坐不坐!我落得下站多坐几个人。”

张牛娃子是故意下车让班车甩下他俩的,他进到街里边,去信用社储蓄所用通存通取的存折取了些钱,又去一个摩托车门市部买了一辆新摩托车,又开始了他们一唱一和的飞车骗钱勾当。

老警察踏张牛娃子的脚后跟,也没有落空,他从街上流氓头子黑老大手里夺来了张牛娃子的摩托车,照着甘河县同行提供的发案名册,骑车逐一跑完了所有已知的买了孩子又莫名失踪的农户家庭,总起来几个月时间,张牛娃子已经将王毅和田美的儿子飞儿翻来覆去卖了五六次了。他卖飞儿的价钱也是看买主家庭的经济状况定的,多的要四五万元,少的三两千元也卖过。就这么着,卖孩子钱共总也十五六万元了。这些钱无论在什么人的手里也都是不小的数目。老警察起先也考虑到张牛娃子不可能将这么多钱经常在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即使都换成一百元的钞票也是目标显眼的一大捆,他先是怀疑张牛娃子是不是将钱藏在姘头一枝花那里,就配合镇上派出所对一枝花采取了一点小手段,弄得一枝花杀猪一般鬼哭狼嚎赌咒发誓说没有见过张牛娃子哪里有一大捆百元票子。并举例供述:“那鬼东西贼着哩,每回都是从裤衩子里往出掏钱呢。那里能放得下一大疙瘩钱吗?”加上在一枝花家里也没搜出那一笔钱来,就只好作罢。

老警察真的想把张牛娃子那一笔巨款搞得和张牛娃子分离开,那个张牛娃子要是手里掌握着那么多钱,在交通工具这么发达的时代,不要说摩托车汽车了,就是坐着飞机在天上跑都不是难事,他一个快退休的老警察怎么找得见张牛娃子?

老警察考虑到了张牛娃子会不会把钱存到银行里去,他跑了甘河县城的几家国有银行,没有打听出什么眉目来。要查人家的开户登记,仅仅农业银行一家就有三四十家的营业所还不算数不清的代办所代办员,每一处每个人手里都有可能留有开户底册,那时候还没有实行统一电子管理和实名开户,他一个人可能一半年连一家银行都查不完,更不要说其他银行和比农行还要点多零散的信用社。他给他的顶头上司清水县公安局长汇报讨主意,局长也无奈说:“算了吧,不走这步路了吧。咱就是派出去千军万马,将甘河县所有的银行信用社开户底册查个遍,张牛娃子狗东西要是随便起个名字存了钱,咱们能知道那一笔钱是他的犯罪赃款?”

老警察不死心,估计只拣僻背人少山区钻的张牛娃子不可能只为存款冒险跑到县城大银行存钱,那就很可能在他曾经租房住过的几个村子代办员处或者街上的信用社存钱。他从办案登记本上查了张牛娃子犯案收钱的时间住的几个村子,跑去找了村里几个代办员,也查出来张牛娃子确实以各种名字在他们那里立过存折,但循迹一查,那几个存单的钱不几天就都又被一次全部取了现,钱的下落再也搞不清了。老警察料不到,其实原因很简单,张牛娃子为了减轻他裤衩子那个敏感地方的厚度,所有的钱都存在了一张在信用社建的大存折上了。他为了避免信贷员随口问他为啥刚存了又都取出来另存,怕引起怀疑,每次都是在一个乡镇取了现金,又不怕麻烦骑摩托车跑去另一个乡镇信用社,再给那个固定折子里存入钱去,所有在村里代办员那里办的存折,钱取出来就随即撕成碎纸沫沫顺风一扔,飘散得无影无踪了。老警察到哪里找他的钱去?

张牛娃子为躲一枝花老情人坐地老大的妒恨报复,重新买了新摩托车以后,只得远离他在甘河县西北山里已经熟悉的环境,想再找一个新地方继续他的老生意。他从心底里仍然丢心不了一枝花那白嫩嫩肉呼呼的迷人身子,但无论怎么想眼目下也得忍着了。他用摩托车带着飞儿顺国道大路,跑到了他俩那夜钻进去的老林子的更西北地区,那里是荒凉得几乎绝了人烟的缺水干旱区,要不是上边某位大人物倡议的“水窖工程”差不多就要住不下去活人了。张牛娃子依照他和飞儿在甘河县骗钱的模式,躲开挂有乡镇政府和派出所牌子的村子,专钻零星户住的沟坡,见基本上都是老在炕上动不了或者是就要老得动不了的老汉老婆守着门户,怎么引导也说不到想买儿子的话题上去。他又不敢明说自己是来买娃的,也看那些人的破烂家当加在一块儿也值不了几十块钱,绝对不是买得起孩子的户。张牛娃子很后远天远地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他不想再在这里白费心机,就带上飞儿又返回去,干脆在距离他们老家清水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找了个房子住下,他还想去甘河县那个偏僻但不十分荒凉的地方再捞上一大把呢。

不过,老警察也绝不是被张牛娃子耍的束手无策了,他等了十几天,不见失了踪的张牛娃子再出现作案,想扩大搜索范围,苦于一个人独木难支,只得想办法另辟蹊径。他以以往办案总结的罪犯心理学分析,张牛娃子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警方立案追捕,他迟早也会忍不住返回来找一枝花重温旧梦的。老警察以做生意为名,在一枝花家的对面,租了一间二楼的空房间住下来,他决心守株待兔,死等张牛娃子再回来,只要等住了张牛娃子,就不愁寻不见小孩子飞儿。

张牛娃子在他和飞儿住下的新地方缩了十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就还用摩托车将飞儿送到他嫖风露陷以前就打听好的和一枝花家的镇子只隔一条小沟的村子,顾不得争多论少,只拿了买主一万块钱就连夜晚跑到一枝花家里来了。

张牛娃子心里鬼着呢,他躲在在村外面,将摩托车熄了火,等到夜深人静才慢慢推着摩托车进街,走到一枝花家那里,轻轻一推,大门虚掩着,他知道一枝花家的大门不关就是这晚她的床空着一边,没有接待其他男人。张牛娃子暗自欢心,马上放胆推车进去,还轻手轻脚关好了大门。

这一点响动,早就被警觉极高的老警察发觉了,他趴在二楼的窗上看清了一切,就盯紧一枝花家那里,直到天亮还不见张牛娃子出来。老警察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张牛娃子最少一天内不会再出门了,就赶去镇里派出所去将这一切告诉了派出所长。

派出所长也想借这个破大案的好机会立个大功为自己前途创造条件,马上雷厉风行,依照和老警察的合计,派全所干警协警全部出动,在镇子周围十几个村子撒开大网逐户排查,调查了解飞儿这次被卖给了哪个村的哪一家?

警察们办事,各有各的办法,他们下去半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昨天从张牛娃子手里买了儿子的那户人家。所长和老警察又调兵遣将安排埋伏,打算在张牛娃子再来村口偷偷带走飞儿的时候,一举抓他个现行。为了不打草惊蛇,老警察甚至否定了派出所长要说服动员飞儿和买主主动配合抓捕的主意。他说:“这贩卖孩子的案子有他的特殊性,买主也清楚破了案他们不但拿不回钱去,甚至有可能变成同案犯,绝不会积极配合!飞儿那个孩子,明摆着都是积极配合张牛娃子骗钱的,要他马上转弯子配合我们,可能性也不太大。”

这天傍晚,监视买主家那边的警察报告说:“那孩子一个人出村去了。”老警察和派出所长已经在村口通镇里的大路拐角布置了拦截的人,就领着藏在村里的警察们紧紧跟随飞儿往村口去。谁料村子里忽然出现警察活动的迹象下午就被飞儿从别人的议论中听到了。他出村就在村口那里躲进了暗处,接着手脚并用,悄悄从大路树行外边的斜坡处悄悄爬过了藏着不露面只听来路远处摩托车响声的堵路警察,直到爬出路拐弯很远了,才站起身仍然在树影里轻轻走着去截对他不错的张牛娃子。

警察们都以为几岁的飞儿夜黑害怕,正在村口那暗处蹲着呢。等远处的摩托车声音越来越近,警察们都悄悄摩拳擦掌准备瓮中捉鳖的时候,忽然听得摩托车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了,老警察和派出所长几乎同时喊道:“不对!人跑了!”所长马上拔枪呼喊:“快追!快追!”

埋伏在村口各处的警车和摩托车同时间发动拉响警笛,风驰电掣紧追了上去。

张牛娃子见了气喘吁吁的飞儿跑出村口这么远,还来不及细问究竟,只听飞儿说了两个字:“快跑!”张牛娃子迅疾倒转车头急急逃窜。

追在前面的几辆警用摩托车响着尖利警笛开着大灯已经就要追上来了,一个从小在街上胡混的小混子,开摩托车的技术哪里是训练有素的警察的对手?追了不远,一个熟悉地形的警察忽然从一片杂草丛生的斜坡直冲到了张牛娃子逃路的前边,一个急回身,忽然张牛娃子的前边还开着大灯直照过来。

张牛娃子眼前一黑,摩托车就一头栽进了同样黑黢黢的紧拐弯那里的山崖下边去了!

文章评论

沙的眼泪

这回该抓住张牛娃子了吧!但愿飞儿别出事!

绿色的风

看来飞儿可以回家了。可又想着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波折?

陈楚风

我想买一本先读为快。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