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不解的手抄本

真事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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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的好季节,独坐接天斋蜗居,胡乱检阅本人积半生之精力钱财,垒起来的几架旧书故纸,忽然发现了这本纸质早就发黑破败的手抄本。不禁回想起了它的来历。
   
那还是红旗飘飘的文革岁月,伟大领袖一个上山下乡的最高指示,将我们这些在乱糟糟的学校里造反游行贴大字报喊口号狂热了几年的知识青年”,全都一鞭子赶回了老祖先几百几千年以前就给我们占下来的山区农村老家,来当等着子承父业的预备农民来了。领袖那个举世无双的圣旨,实质上就是转嫁失业危机负担,给了比老黄牛还要忍辱负重的农民,还美其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
   
那时候村里几千人就种着那同样是老祖先留下来的每人一亩多地,人们都眼巴巴靠工分算账分口粮。生产队不想要我们这些社会主义新式农民和全劳力一起战天斗地,怕我们挤进去挣工分,年终决算就要分队里可怜的十分工的一毛八分钱,队长没胆量不要革命接班人参加劳动,就硬压制着劳动一天只给我们记一分工。这一分工是全劳力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我们三出勤两加班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才能挣一分八厘钱。
   
一分工值不了二分钱,十几天才能挣够一个蒸馍钱。我们这些拿了学校初中毕业证,还光荣捧回了县上送的红宝书的光荣的知识青年便都纷纷纷纷变成了无人再管了的野游蜂。村里的仡佬拐角山沟野漥,只要人能钻进去的窟窿,脚能搭得住的地方,我们没有放过不去的。
   
一天,我们又到老城里头后沟畔底下的老窑院子去疯成,一排排老窑洞哪里都逛得不新鲜了,窑套窑的高窑上爬上去过,窑拐角直通沟底下去的地窨子也踏着坷台摸黑试着下去过。窑天窗顶上的扑鸽窝早就千百遍戳得一根垒窝草也没有了。看实在发掘不出什么新鲜的活动内容来了,就都一排坐在已经被岁月浸蚀得矮下去了少半截的老院墙上,齐刷刷盯着几个静悄悄不动弹的老窑山墙寻找下一个玩点。

忽然有同伴指着已经被大人们拿走门窗扇,挖去了门框的山墙顶上两层一大一小天窗说:“听说解放前许多地主富农都将金银财宝在山墙的胡基(土坯)缝子藏着呢。这老窑不一定是那个有钱人家住过哩,咱们推了山墙看看有没有宝贝东西。”

都是伟大领袖教导出来的“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革命小将,正愁找不到革命的目标呢,有人动议,马上就都一蛙声积极响应。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反正出动的时候为了防狼,每人手里不是掂着个头铁锨就是扛了个木棍或者老木杆矛枪,有人望风操心安全,有人舞弄手里家伙挖、戳、撬、拆,不多时间,几丈高大窑的山墙就“轰隆”倒塌下来了。

一伙伟大领袖寄予无限希望的“知识青年”不等尘土蘑菇云全落下来,一窝蜂齐冲上去寻找稀奇宝贝。

眼目前只是一堆或者连在一起或者分开碎了的胡基块块,并不见传说中的任何财物。

大家都大失所望,就又争抢已经被胡基块塌压得折腰断成短截截的门窗“顶棚”木头板。那时候,农民人全都挤在集中营似的村子里生活,和蚂蚱蚕一样将村里的柴草都消费得光光净净不够用了,那干透了的老旧木板块拿回去可比一天一分八厘钱的工分有用得多。

我身材瘦弱,争不过他们,只得在后面在土坷垃里乱盯视。忽然就看见了这个已经被不知道踩了几脚的手抄本。

我从小就天天搜肠刮肚寻书看,拣了这个,心里窃喜,趁他们都在前面争抢干硬柴,悄悄将宝贝手抄本揣进了常年不脱的贴身红裹肚兜子里。

回家,怕有人揭发我欣赏见不得人的“封资修”,批判我搞人人得而诛之的“四旧”、“复辟”。白天关上门,夜晚点油灯,研究了好久这个东西。可能是我文化低,没悟性,加上隔三见五的生僻字认不得,根本看不懂这个几种笔体的手抄本说的是什么事请。只觉得这似乎是记录了一次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叹歌”会,前朝古代、传说经典什么人都说到了,但要清楚地理出一个眉目来根本办不到。后来就扔在一堆书里没再多翻。

这次不知怎么的这被我一直压在旧书旧杂志底下的老手抄本忽然又到了我手里。虽然还是物是人是,但终究今非昔比了,本人经过几十年奋斗,瞎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比小学生强不了多少的初中毕业生了。粗略翻了翻,里面这些模糊的字迹和我基本上都互相认识。我就起了再试试看能不能研究出来个所以然来。

熟料用了半天时间,通读了好几遍,头脑里仍然是混沌一片,里面的句子,分开来念,还说得过去,可要一口气顺下去,即就是纠正了明显的错别字通假字,也还都乱得成不了篇。看来不知道以前哪一辈的哪个人边听两军对垒的赛歌会,一边草草记下来的这份手抄本的时候,也可能是像我这样的识不了多少字的白字先生吧?

这东西在我手里简直就像是三国志里的鸡肋了,当做有用的宝贝吧,研究不出来个张道理胡子;当无用废物丢了吧,又实在感到弃之可惜。毕竟是最少百年以前的一位故人留下来的东西。那时候旧中国的农村,能认识几个字的人就凤毛麟角一样稀奇缺少,能将我们这山区黄土上曾经有过的民间赛歌会记录下来,其难得的程度可想而知。

我不愿意还把它扔进这一大堆旧书刊里去又让它销声匿迹,万一我哪一年哪一天那个了,这些东西不幸要都一步踏进造纸厂的碎桨池里,以另外一种物理现象重新面世去,那个记录赛歌会的农村知识分子无名氏可能要等着在奈何桥上和我算账呢!

思之再三,遂决定照实抄录几段原文,以供网上文友们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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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大姐梳油头,不风流来也风流。

念一首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口内唱,心内愁,仁兄不是我对手。

你不唱来我又唱,唱个七八十来样。

夫子温良恭俭让。

 

仁兄唱歌莫逞能,我把终究说你听:

要往河下去,且问打鱼人;

要通古今是,且问读书人。

 

叫仁兄,莫逞能,

会字头上有能人。

 

来到场中一声喊,

仁贵马上如火闪。

张仕贵中了回马鞭‘

无情无义薛丁山,三休梨花斩杨藩。

我把古人比一番:

高祖斩白蛇,平地王莽篡,

郭淮卖胭脂,吕布戏貂蝉。

姜太公钓鱼在河边,只等文王来访贤。

昨晚出门兆头好,一头遇的张果老,

同到龙宫去取宝。

上天庭来见玉皇,下地府见阎王,

到东海见龙王,进北京见君王,

上歌场,见歌郎,歌郎要唱尽管唱,

相伴亡人到天堂。

 

一日无事到江边,见一老者钓鱼玩,

鱼儿有多又有少,钓完钓不完,不与你相干。

天下王侯在此间,一钓周朝八百年。

周朝坐了八百载,内有孔子大圣人,

讲出仁义礼智来……

 

今晚赶古(根本)不该来,遇着一位歌秀才。

唱出多少蹊跷怪,唱些君来唱些臣,

唱些武来唱些文,唱些富来唱些贫,

唱些行孝子,唱些忤逆人。

尭舜多有道,二等诸孔明,

可以算得君,可以算得臣……

 

就抄这么些吧,其他还很多,都是杂乱无章。大家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文章评论

寒塘鹤影

坐沙发,读抄本,越读越上瘾,好文!

沙的眼泪

看不明白,好像早些年的大口落子,又像二人转之类的,老哥厉害,能看出来,写下来,保留着吧!挺珍贵的。

寒胭

我想象着,是旧时代那些走街窜巷的瞎眼民间艺人谋生的抄本,也算是民间智慧的结晶吧…

芊芊

[em]e157[/em] 真的很珍贵

紫浓

民间艺术吧,暂时留着吧

紫浓

历史,经历过,就有了个人丰富沉淀。

雪山红叶

有些句子太长了,打些逗号停顿一下吧。

2786711472

云在青山月在天,秋是明净的,也是安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