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的菜青虫

早上朱莉看到高健被戴高帽的情景后，跑进了办公室哭了一上午，谁劝什么也没用，中午饭也没吃，整个一个蓬头垢面的泪人。
下午宣传科的老韩和吴晓月到检验科来了，看到朱莉这模样，老韩对吴晓月说：“你先去劝劝她”，说完老韩先出去了。好一顿劝说，朱莉终于冷静下来，老韩从外面由转了回来，对着朱莉说;"李主任亲自打电话给我，要求你写一份批判高健的批判稿，在大会上发言”，李主任一再强调,反动的东西面前要大义灭亲，看你是不是经得住党的考验，要求你这个交了入党申请书积极向上的共青团员，一定要要划清界限，和反动的势力做斗争。

朱莉又是一阵子大哭，老韩对吴晓月说，“你先出去一会，我再劝劝她”，待吴晓月出去以后，老韩悄声的说：“朱莉，你先别哭，听我说一句”，老韩回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他人，“你就顺着李主任，假装积极一把，过了这一关，高健再写个深刻一点的检讨，厂里批判一下，等李主任气消了什么也就过去了，照我的去做就不会出大事”。待朱莉哭声渐轻还在抽啜时，猛地一抬头，：“我写，我写，高健，我恨死你啦”！接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吴晓月，吴晓月”，吴晓月听到喊声马上跑了回来，“你陪她一会，我先回去了”，说完老韩就先走了。

留下吴晓月陪伴着朱莉咿咿呀呀的哭声，哭得吴晓月的眼圈跟着红了起来。

(九）
随着上班的时间到来，厂内每日必播的高音喇叭又开始嚎叫起来，例行的革命歌曲和例行的祝愿过后，高健被提名道姓的走进了全厂近千人的耳朵里。
“反革命分子流氓分子高健，品质败坏，聚众传播腐朽的生活传闻，以不堪入耳的言辞毁辱妇女，毁辱妇女就是毁辱革命同志，就是反社会，这种现行的反动派就如过街老鼠，我们要人人喊打，我们要......”

早上刚一上班，工宣队的老梁就把高健的悔过书拿过啦给蔡琴过目，蔡琴仔细的看过后，思量了片刻对老梁说：“这个地方，你拿回去让他改一下，他必须亲口认识到自己反动，要不明天的这个批判会在检查团这里过不了关”，“好的，我这就去”，老梁走了，蔡琴也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放风，这几天她一直感觉心里闷得慌。

大门口有几个人在挂横幅，蔡琴走过去一看，是宣传科的几个人在做检查团到来的前期准备：热烈欢迎市检查团莅临我厂指导工作！一向自来熟与人和善的袁小月应了上来，“蔡队长，你看我们这么弄的行不”？蔡琴笑了笑，“这还有什么行不行的，不劳我来说话”，袁小月呵呵一笑，“蔡队长，有什么需要我们动手的地方，你尽管吩咐”，“好的好的，这丫头就是嘴甜“。

“哎，对了，问一下，为了明天的检查团到来，你们宣传科都做了哪些准备工作啊”？
“安排了各班组写批判稿以外，还让这两天没写大字报的班组明天一早就把大字报补上，我们科里的小画黄海准备了好大一堆漫画，就等明天一早就贴出来呢”。

“好好，准备的很充分，看来这次工作组的检查，我们厂能落个好成绩”。

（十）
韩新十指交叉抱在脑后靠在办公椅上，望着办公桌上的那张报纸怔怔的发呆，省委宣传部干事张志新被政府以“反对毛主席、反对江青同志，为刘少奇翻案”的罪名判处死刑，报送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这让同为做宣传工作的韩新一阵心悸，是惊恐是畏惧还是兔死狐悲，怎么都说不好，这年头，凡事真得装糊涂，否则自身难保啊。

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如一阵风在门外飘进屋内，“韩科长，条幅挂完了”，随着话音袁小月和黄文娟走了进来，“喔”，韩新在发呆中还没缓过神来。
“科长，我想让袁姐帮个忙，现在就去把黑板报更新一下”，
“哎呀，你看看，要不是小黄想的周到，我都把这个事忘了，去吧去吧，最好中午前搞完”。
“一会儿我通知车间各班组把写好的大字报在午休后派人交上来，你们俩负责指导，在下午把大字报都张贴出去”，韩新说。
“对了，小袁，我和李主任还有蔡队长商量了，明天的批斗会还是由你来主持，我做动员令，完事蔡队长讲话宣报国家的大号形势，接着大家批判，李主任做最后总结和宣布处罚结果”。
“哎呀，这么大的会，还有市里的人在，让我做主持，压力太大了，我不干”，袁小月要打退堂鼓。
“你天天做广播就你口才好语音洪亮，你不主持谁主持”？
“哎~~呀”，袁小月两手交叉在胸前直拧扯，一脸的纠结，一副无奈的样子。

小黄是一年前接了母亲的班进了厂里来的，当时被安排在机加车间做学徒，在庆祝九大闭幕时的庆祝活动中，机加车间推出的庆九大的几幅漫画让韩新眼前一亮，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宣传科正缺这样的人手呢。于是亲自跑到机加车间去打寻这个人，然后到李主任那里把黄晓娟要到了宣传科来。以前厂区板报所有需要画的东西都是韩新的事，小黄这一来，给韩信解放了。

“小高，你通知民兵队长小王一下，明早上班前把厂里所有走资派都集中到大会场去，明天的批斗会他们要陪绑参加，一个都不能少”，“哎，知道了王主任，你放心，一定完成任务”，专政队长小高领了任务。

（十一）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几个民兵就把一面直径一米多的大鼓架在了大门外，“大刘，大李子，就你俩力气大，打鼓的事就交给你俩了，等一会给我死劲的捶”，“小张，你打镲子”，民兵队长小王在交代任务，

大字报标语漫画，从厂大门口一直连绵到大会场内部，随着上班时间的到来，各车间的工人都被车间主任带到大门口来，自然是语录不离手。“大家以车间为单位，分两排站在通道两侧，从大门往会场方向排，把通道让开，每个车间的红旗手站在前面，对，把红旗举得高点”，韩新带着宣传科的人在维持秩序。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了个毛泽东......”，今天广播的声音比平时大得多。

李主任和蔡队长从厂办里走出来，这就意味着检查团就要到来了，大家的吵杂声顿时小了下来，安静，让高音喇叭里的革命歌曲更加显得激昂振奋。

难怪毛主席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么一斗一抓，连时间观念都上来了，就连检查组都能按时到来，这不，上班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一辆北京吉普212在大家的等候中光临到大门口。

锣鼓声震天价响，高音喇叭里欢迎词热情洋溢激昂顿挫，现场上工人们的口号声彼此起伏，“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欢迎市检查团来我厂指导工作”！“向检查组学习”！“向检查组致敬”！

在热烈的气氛中，王主任蔡队长等人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在大家的拥簇下，检查团一行在会场的前排落座，工人们也随之进入会场。

袁小月首先上场，一身草绿军装，头戴绿军帽，绿军帽下两个翘翘的小抓抓，臂上崭新的红袖标上红卫兵三个字特别的醒目,显得袁小月比平日里更加飒爽英姿。

“工农兵同志们，革命派的战友们，首先，让我们以最最崇敬最最敬爱最最......的心情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舵手伟大的......”，总之，  崇拜词汇罗列的越多，越能表达出对领袖的敬仰，不掏心挖肝不足以表达人们对伟大领袖的忠诚之心。
“毛主席教导我们：凡事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毛主席还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毛主席还教导我们：......”。

把 人们耳朵早已磨出茧子的老套话总算鼓捣完了，袁小月柳眉一立，胸前向上一耸，厉声喝道：“把阶级敌人押上台来，接受人民的公审！接受人民的判决”！“打到大流氓高健”！“打倒反动分子高健”！“打倒一切走资派”！台上一呼，台下百应，一排弓着腰头上高帽胸前大牌子的反坏右鱼贯登场，每人身后一名全副武装的民兵，每个枪口都指着前面撅着的屁股。到了台上，大多都特别在行的深深的弯下腰，像高健这样初来咋到不懂规矩的，难免被民兵伺候着，一把掐住脖子狠狠的按下去。

批斗会每一步都在例行的进行，第一个高潮的到来就是朱莉的出场，声泪俱下，只有说恨，不敢言爱，“他的恶劣思想，残害了年轻人，毁辱了妇女，是革命群众所不能容忍的，我要和她划清界限，与他的反动思想斗争到底”。
“向朱莉同志学习”！“向朱莉同志致敬”！台上台下一片赞扬声。
就在这时，有小纸条被传上台来，袁小月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弯腰递给台下第一排的李主任，李主任看过后又递给袁小月，“念给大家听”。

“革命派的战友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在刚才，有群众揭发，高健与同车间的马艳丽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袁小月刚一公布完消息，会场上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太不像话了”，“还有这事”？“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还不止这一个呢”.....。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如果谁还掌握着高健的恶行，请随时揭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台下的口号声连绵起伏。
“高健，你要如实的坦白，抗拒是没有用的”，袁小月在做引导。
“我，我，我以前就是跟她搞过对象”，高健在辩解。
“这小子就是不老实，该打”，“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随着台下的呼喊声，台侧立刻上来两个手操皮鞭的专政队队员，照着高健的后背就是一顿乱打。
“好了好了，批判会还要继续，等下会了再教育他”。
“在群众的揭发下，阶级敌人的罪恶最终会大白天下，他们是躲不过无产阶级对他们的专政的，对高健的犯罪事实，厂领导会做出详细的调查，阶级敌人是不会落网的”。
批斗会在群众高昂激愤的无产阶级斗志中接近尾声，检查团对本厂的阶级斗争的警惕性做了满意的肯定，对朱莉的无产阶级革命立场给予了充分的赞扬，李主任最后宣布：处罚高健随时接受群众的监督，劳动改造，每天到厂部专政队早学习晚汇报，何时解除改造，根据表现。
到了中午，批斗会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革命歌曲中结束。

照说批也批了，斗也斗了，罚也罚了，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了，谁能想到会节外生枝呢，就连李天红也阻挡不了事态朝着自己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秋风瑟瑟，落叶一地，早上天刚亮，高健与十几个被打倒的走资派就开始了厂区的打扫。

上班来的朱莉还未到厂门口，脚下的力气先已疲软，低着头骑着自行车慢腾腾的向大门口移动，一种灰溜溜的感觉覆盖在心头，刚到大门口就开始在别人的不经意中偷偷的搜索劳改的人里哪个是高健，当她发现了高健就在前面挥动着扫把，以最快的速度别转车把，从楼间的小道绕了过去，一向趾高气扬的她，今天落得个人前抬不起头，都是高健惹的祸。

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高健积极的接受改造，每日上交悔过书，往日的锐气消失殆尽，期望着一个月的时间到了李天红就会放他一马。

这些日子厂里很消停，除了例行的公事外，没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李天红的情绪也安定了许多，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想起了刚才在楼道里路遇去专政队早请示的高健，高健对她那唯唯诺诺的情景也让她顿生怜悯之心，唉，放了他吧。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哎，对，我是李天红，什么，报社和广播电台要来采访”？

“嗯，嗯，那好吧”。

是市宣传部来的电话，说是一个月前的检查组回市里汇报了新光厂的工作，经市革委会研究，决定做为全市的先进单位来树立典型，因此通知宣传部组织采访，全市报道。

“还他妈的没完没了了”，人的精神头都是有限度的，亢奋过后一定是疲劳，此时的李天红有点困倦。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起来：“喂，老李啊，我是宣传部老贾，嗯，是这样的，市里决定，把你厂的朱莉调到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来，做正面的典型参加全市的巡回宣传工作”。

“嗯，这个消息还不错，那我通知她尽快的去报到”。

搁下电话李天红就出去了，他要把这好消息亲自传达给朱莉。

李天红来到检验科，质检员小李迎了上来，“哎呀，是李主任来了”，“朱莉在吗”？“在，在”，小李一面说着一面把李主任让进屋里。

里面的朱莉听到是李主任找她，心想这灾星找我又要干啥，怯生生的转过身来，“李主任，你找我”？“嗯，市宣传部来电话，调你去市宣传队工作”。朱莉愣在那里，这哪跟哪啊，朱莉做梦都想不到的事，自己一个小工人会和市里的什么宣传队扯在一起。

“还愣着什么？现在就准备吧，把你的工作给小李交代一下，明天就去市里报到吧”。

李天红走了，朱莉的心一阵翻腾，是惊喜吗？她也不知道未来给予她的会是什么，但高兴的是，这一走，能够回避无法面对的高健，还有一些人冷漠的眼光，好，走。

朱莉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小李在一旁一边替朱莉高兴一边打趣：“朱莉姐，有那么一天你出人头地了，可别忘了我啊”，“看你说的，我能怎么个出人头地，说不上哪天就回来了”。

朱莉调走了，看着朱莉的脸上有了好久不见的笑容，高健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高健觉得，乌云就快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