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禅

一朵奇葩林小枝

                                                                 文/顾深

1，

我知道林小枝，但我并不认识她。她和姐姐是微博好友，整天互相转发，评论对方的文字，并且乐此不疲。我对微博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也从来不知道林小枝长什么样。

姐姐和她曾经策划过见面会，但最终也没有成行。姐姐不再提她之后，我几乎就忘了这么一个人。后来，我们要搬家了，整理房间时我发现了一封信，信的署名是三个字——林小枝。

我翻开那封信，看完之后才有一点想起她，信中提到了她所在的城市A城，那是我们即将搬去的地方。

一直在车上我都在想林小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会遇到她。

我上了A城的高中，和以前一样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这个时候微博已经流行到无法阻止的地步，每当听到别人这样谈论时我就会想起林小枝。姐姐说过，微博迟早有一天会征服每一个人，但我仍然固执着没有注册任何一个。

而且，我也没有遭遇林小枝。

暑假，全校学生打乱班级重新分了组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

我们很快就进了山，安营扎寨之后，因为离村庄很近，老师安排两个人一组自由活动。我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一组，她是那种自来熟型，精力旺盛得匪夷所思。大家都表现得很迷茫，但她好像早有计划，她问我：“电视剧里面那种偷苹果的事你有没有做过？”

“没有。”我说。

听到我的回答，她的表情很兴奋：“据我观察，前面不远就有一片苹果林。”

她拉着我到了果林，三两下爬上一颗树，摘了苹果就往下扔。“够了够了。”我的衣服已经装不下。我一边捡一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们朝我们走进，抬头一看，是一位大婶。

“喂，快点下来！有人来了。”我催她，想叫她的名字却发现还没来得及问。

“快点啊，不要摘了！”

“来了来了。”她答应着，麻利的下了树，“快点跑！”

 那时已经是傍晚，看不太清楚，所以我们跑起来磕磕碰碰，“丢掉，一人拿一个就好了。”她的表情还是很兴奋，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刺激的事情。

大婶很矫捷，在后面穷追猛打，不离不弃，一直吼我们，但我们听不清楚。我还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跑得连脸都变形了。

她的体力比我好，但也开始脸红，她朝后面看：“这大婶怎么回事？不就两个苹果吗？她还拼命了？”她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况且这事根本不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素质的高中生该做出来的，所以即使气都喘不上，我也实在是憋不住了。

“你还会笑啊？”她在我旁边推了我一把：“一开始就没见你笑过，不过大姐，现在不是时候。”她朝我说完，又开始对后面的大婶吼：“大婶，别追了吧，你儿子还在家等你做饭呢！”

我笑得更厉害了，笑得都咳嗽。

但我们都没敢停下，因为被逮到训一顿的话实在是很丢脸的事。在微弱的光下，好不容易跑回大本营，她一眼看到老师站在前面，就停了下来。“$2啊！那大婶追了我们$2都有了。”她捂着肚子对我说，大婶已经追了上来，她不甘心地咬了一口苹果说：“我要保留胜利果实。”

大婶也没跑过那么多路，气喘吁吁平静不下来，她的苹果快吃完了我们才听到大婶的声音：“我家果子刚打的农药，你这孩子，洗洗再吃啊……。”

2

 我就想，和这个女生在一起的时间像一场奇遇。我看着她被老师骂，站在旁边不敢笑，胃都憋痛了。但下一刻我却笑不出来。因为老师说：“林小枝你个二百五，天天给我惹是生非！”

 她是林小枝？

 林小枝，林小枝，姐姐最好的朋友林小枝？

 林小枝站在那里对我坏笑做鬼脸。

 我看着她笑，笑起来和姐姐一样，像夏日里好像抓一把就会碎掉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抬起手，把我手里的苹果朝她砸了过去：“去死，林小枝！”

 林小枝和老师都傻了，看着我。

“要不是你姐姐就不会死，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啊！”

 要不是和你约好见什么破面，姐姐就不会在突然自燃爆炸的公交车上瞬间丧失了生命，而你呢，好好的读书，参加夏令营，笑得那么没心没肺。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知不知道我们流了多少眼泪，甚至还要搬离原来的地方才能正常生活。

 我狠狠地盯着她，她听完我说的一切先是睁大了眼，再也不敢看我。

 老师不明白，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林小枝拉住了。我一个人回了帐篷。在时间的洗礼下才调整好的心情又开始不受控制，胸腔里面巨大的不满和委屈都化为了眼泪，姐姐……

 我们两个住一个帐篷，但林小枝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一直在等她，等她来说点什么，对她我没有恨，只是无法接受姐姐是因她而死。我只希望她能有所行动，让姐姐在天之灵看到她的好朋友能感到欣慰。但林小枝没有来。

 没有来，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第二天我看到她，她离我远远的，看到我又像是没有看到我，把眼神移开了。我感到可笑，姐姐到底是为什么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呢？因为她这么大了还会偷苹果的“天真无邪”？还是有种让人开心的能力？虽然我开始是这么认为，但是，现在说这些有点自欺欺人了。我根本不能指望她过来安慰我一句，对我这个没了姐姐的可怜小妹妹说点什么鼓舞人心的话，或者发挥她的本领让我忘记忧愁，或者说一说她这段时间没联系到姐姐是多么的着急。林小枝根本不在乎，她现在更害怕看到我这个让她有罪恶感的人。

 看到我就像看到瘟神。

 林小枝跟老师说了些什么，然后老师就走了过来，对我说：“徐雅，林小枝说不想和你一组，我给你们换换吧。”老师昨天看到过我砸林小枝。林小枝就在我对面，低着头，看着她自己的脚。

 不对这件事感到抱歉就算了，这样是不是过分了点？

 说微博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你林小枝微博了那么多年，就一点也没有效果呢。

“林小枝，你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姐姐以前整天说你好，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有朋友。

3

 后来我一直想起林小枝的笑容，和她一起偷苹果的场景，不可否认，姐姐离世后我第一次感到开心，但林小枝很让我失望，我相信姐姐也很失望，所以我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我去她们班找她，她不在，教室门口只有一个男孩左顾右盼，我问他：“林小枝在哪？”男孩看了我一眼没理我，继续左顾右盼，我说：“同学，请问林小枝在哪？”

 离门口很近的人已经听到我的话，但她也没有理我，只是问门口的男生：“这个人找班长干嘛？不会是……”男生蹬了一眼，女生伸伸舌头不再说话。

“我说，现在我们班长没空，下次再来吧。”男生对我说。

 这班上的气氛很诡异啊，我想，择日不如撞日。

 来之前可是做了一些了解的，我笑：“如果你不告诉林小枝在哪？我从今天起就开始追你。”高中明令禁止早恋，更重要的是他们班主任在这方面的工作已经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听说，只要有点苗头，不管是主动者还是被动者都一律严厉处理。

 男生果然傻掉，半天憋出三个字：“算你狠！”

 我对他的夸奖报之一笑。

 他指给我方向：“班长在办公室拿卷子，我们下节课有测验。”

 林小枝不在办公室，老师们也都不在，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我只看到一摞卷子。我到处找了找，终于在储藏室发现一个人。

 林小枝正蹲角落里奋笔疾书，手中还拿着手机在通话，我站在背后她都一点没发觉。

“老师在哪去了？”我故意问。

  她没回头，一边苦思冥想一边答话：“都开会去了，要找老师等会来。”

 老师不在，你正好作案，先看卷子是在作弊吧。

 我又说：“那你在干嘛？”

 林小枝依然没回头，有点不耐烦：“和你没关系，该干嘛干嘛去吧。”

 居然还理直气壮的，我没揭穿她走了出来，本来打算直接去告诉老师，走出门却又犹豫了，这样的事其实还不至于捅到学校，我只要她的同学朋友们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就可以了。头一次有这种算计的想法，不知怎的心中总觉得不安。

 但我是替天行道，我安慰自己。

 我朝她的教室走，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男生，他看到我，掩饰不住的失望，频频地朝我后面看。我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去办公室看看吧，你们班长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男生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她在偷看卷子，也就是……”怕他不懂，我特意停顿强调：“也就是作弊。”

 男生吞吞口水，朝教室里面做了个手势，猛然间一堆人汹涌着朝我围了过来。

 我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你们要干什么？！”

 没一个人理我，他们七手八脚的把我拖进去，男男女女齐心协力将我捆了起来。领头的那个男生对我灿然一笑：“同学，你知道得太多了，委屈你了哈，先这样呆着吧。”

 这是在搞什么飞机？！绑架我？这班人都疯了。我大声尖叫起来，刚才说话的男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手帕塞我嘴里，威胁我：“再叫我就往你嘴里塞臭袜子。！”

 鉴于他说到做到，我很不情愿的老实了。因为我的出现，整个班似乎有点人心惶惶，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明白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林小枝在偷看卷子，这是一次集体行动。

 林小枝很快就回来了，她刚跨进门人群就涌动起来。“搞定了，同学们！”她高声说，然后她看到了我，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塞我袜子的男生开始对她解释，林小枝一直看着我，和那天远远躲我的她判若两人，真是做起坏事来胆子登天了的家伙。

“把她弄到后面的阳台上去，别让她搞砸我们的计划。”林小枝面无表情的吩咐。

 被抬走之前我看到她站在讲台上，眼神里流露出偷苹果时的兴奋：“我把正确答案写黑板上，大家赶紧记，老师开会快回来了，抓紧时间。”

 他们班的学生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我看着这一幕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些家伙，是在集体作弊？

4

我不是在做梦，我在阳台上听到了上课铃，还听到他们老师的声音，发卷子的声音，还有林小枝虚伪的腔调：“老师，这次考试好像很难啊。”

我感到愤怒，甚至是，我很不争气的哭了，虽然姐姐的死其实与林小枝没有直接的关系，但，难以接受不是吗？最亲的人是为了迫不及待的见外面那个让人恶心的人才遭遇意外的。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拼命的踢墙，发出声音希望引起老师的注意，但阳台的门是关上的，我不确定外面能不能听到。

后来我踢到了一个金属制的硬物，那东西掉到地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然后终于听到里面的人问：“阳台是什么声音？”耳背的老师，我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

但是林小枝立刻就说话了：“好像是我放在外面的水杯倒了，老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去阳台喝点热水啊？”

老师火了：“林小枝你不要耍花样，跑来跑去考场纪律都没了，你们班就没消停过，都给我老实点！”

“但是我肚子真的很痛。”林小枝不依不饶。

她的演技肯定不错，因为我听到老师说：“好了，你坐好，我去给你拿。”

我生平第一次爱死数学老师了。

“老师你走了不怕我们作弊吗？嘿嘿！”另一个人故意用戏谑的声调说。我心一沉，这帮人都是看美剧长大的？

趁老师犹豫，林小枝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老师我不行了，我去喝水了哈。”然后是她跑起来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彭！她站在了我面前。

林小枝的表情很难看。

“徐雅，你认真听好，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姐。”她压低着声音对我说。我没理她，我不是笨蛋，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以为我会相信？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信，但你安静点吧，等考完试再说好吗？考完试了我会给你解释，那时候你要是还不信你依然可以去找老师，拜托了，拜托了。”

她两只手合拢不停的做着请求的动作，眼里好像有泪。

我有点呆。林小枝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纸笔摩擦的簌簌声。

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林小枝就是姐，两手合拢不停的说拜托是姐姐的招牌动作。好吧，我换了姿势决定接受她的提议。

林小枝。我就等着，看你能跟我说什么。

5

考试结束了，林小枝进来给我松绑，她说她很抱歉，不得不这个样子对我。

“外面的人都认识你姐，出去吧，我会跟你解释的。”

 考完试的男男女女都坐在原地没有动，表情肃穆就像是在默哀。

林小枝断断续续地说：我们班是F班，进校成绩很差，进了高中大家都想努力，期望考上好的大学。但是，基础太差成绩一直都没有什么起色，可能是太心急了，高一时期末考试很多人作弊，被老师发现了全校通报批评，那次之后，不$2老师还是其他班的同学都很看不起我们，我们很不甘心，但没有办法。

 老师越是对我们有偏见，上课就越是不太耐烦，知道自己做过错事，我们不敢有什么意见，题目不懂也不敢问，这种态度就更让老师奚落，久而久之变成了恶性循环，没有人知道我们有多急，现在都高二了，还浑浑噩噩下去不要说考大学，连毕业都困难吧，也就是那时候班里的气氛很颓废，大家都无心学习，反正上课也听不懂。以前虽然我们成绩不好，但班上总是欢声笑语，积极向上的，现在都消失了。

微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是我带着全班一起注册的，本意只是想让大家找回一家人的感觉。有一次考完试我发微博，说自己想学又无能为力都不想读书了，有一个陌生人看到了，给我留言鼓励我，而且加了我的关注。她的成绩好好啊，无论我问她什么问题都能解答，还无私的把她的一些学习小窍门教给我。我请求她当我们班的微博老师，她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你姐的学生……”林小枝哽咽着说。

 我不知道姐姐的微博还发挥着这样的作用，“但是，这和你们作弊的事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姐不再上微博了，我们都找不到她，我们以为，她也开始烦我们，毕竟我们几乎每天都会问她一大堆问题。”

“可是后来我知道，就是你说，你姐已经……”林小枝不肯说那个字，“而且是为了来看我，其实那天她是答应给我们正式的补一次课，因为两天后就是期末考试。”

  五六十人的教室里，只听见呼吸和抽泣声。

“你姐姐有一个爱好，她曾经与我们分享过她写的剧本——话剧《薇若妮卡》，她说，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这幕剧在台上演出。我们学校100周年校庆有公演，期中测验第一的班级才能参加，所以……”

“所以你们就作弊？”林小枝是怎么想出来的？！她是什么脑子啊，万一穿帮了，他们班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一直沉默着，之前守在门口的男生开了口：“我们也不想，可即使有你姐姐的帮助，以我们的能力，想考上第一简直就是做梦！做梦！”

林小枝也接话：“那张卷子都还是在高年级学长的帮助下才做完的，我们实在是太没用了。”

我无话可说。

姐姐听到这些，是高兴还是担忧呢。

姐姐的梦想啊，如果他们能实现的话，也是送给姐姐的一个礼物吧。于是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心吧。”

听到我的话，他们都舒了口气，然后七手八脚的收拾东西。我问：“你们去哪？”

林小枝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老师改完卷子肯定会怀疑的，所以我们要做点准备，可千万不要露馅。”

我回家，用姐姐的账号登陆了微薄，一页一页地看，林小枝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他们在讨论问题，讨论姐姐的话剧。怪不得，姐姐在世的时候每天都很晚才睡觉，爸爸妈妈一度很担心，但姐姐看起来很开心，而且成绩比以前还好。

关了电脑，我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心里一阵忐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放学我就朝林小枝的班上跑，别的班都是陆陆续续的人出教室，只有他们班，没有一个人出来，安静得诡异。我的心一沉，跑了进去。

林小枝在讲台上说话，看到我停下来。“老师发现了，徐雅，对不起，我们……被取消资格了。”

我急急的问：“那你们呢？老师有没有说要把你们怎么样？”

林小枝愣了愣：“把我们骂了一顿，好像……没说什么。”

我放了心，姐姐的梦想总还有机会，我不想他们也有什么事。

“哥哥姐姐们……”我走上讲台：“即使《薇若妮卡》没办法搬上舞台，姐姐在天之灵也一定很开心，因为你们，昨天已经为她上演了一幕很好的戏。”我尽量开心的说：“绑我的时候真的把我吓得半死！”

下面的人都笑了，虽然他们的眼里都有泪。

尾声

我后来听说，林小枝们班从此有了新气象，高考的时候创造了F级班的奇迹。

暑假。我收到了来自林小枝的邮件。

她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作弊会被老师发现，为什么老师知道我们作弊却没有报到学校，而且从那之后开始对我们改变态度，想尽办法地帮助我们提高成绩呢？

一定是你对不对？徐雅，谢谢你。

我看着这封邮件，拿起姐姐的照片，开心的笑了。我其实只是，只是把姐姐的微博截屏了发给他们的班主任而已。况且，我想姐姐肯定也觉得，《薇若妮卡》不该是以这种，让她珍爱的人们牺牲自己，并且还是错误的方式，登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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