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夏,梧桐不孤单
妙笔生花
夏天不夏,梧桐不孤单
文∕九月
【壹】
尼泊尔的天,我只看得见我自己的身影。
――小纯
小纯的短信来时,我刚从办公室醒来,公司里的人都去吃午饭去了,我不饿,所以没去吃。提起水杯穿过一排排写字桌来到饮水机旁,我数了一下刚好30步,我喜欢的数字。这里是二楼,把窗帘尽量拉得开一点,会更清楚的看见窗外那棵梧桐树,梧桐树亭亭如盖,遮住一大片空地,中午的光芒和热力在树梢尽头盘旋,看见热气淋淋往下面沉。有黑色的大鸟在上面飞过,暖风吹打着我的眼睛,在这个城市的天空,我也只看得见自己的身影。
我明白小纯想说什么,只是友情并不是用来记忆。
【贰】
我坐在木椅上闭着眼安静的听风吹过梧桐树好听的声音,像岁月膨胀的声音,砰的一下撑得裂开,满心欢喜,这样的时刻我感觉到热情的繁盛,在以后的记忆里我能搜寻出来。
小斯和我坐在同一张木椅上,他是中途走过来坐下的,具体什么时候我不知晓,他动作太轻我没感觉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他朝着我笑,他眼睛明亮,涌入了整个梧桐树的绿,他笑着说“你好,我叫穆小斯,。”
他的眼睛里有我喜欢的梧桐色,所以我不觉得他很突兀。我回给他一个笑容,“你好,我叫关雎,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我是陈述的语气,而非疑问。
他微微一笑,侧过身指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说,“也许吧,不过我经常在那边的画室里透过窗,看见那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很久,你很喜欢这里的梧桐树。”
我猜想他肯定也是个不喜欢疑问句的人,他没有问我喜欢梧桐树,他陈述我喜欢梧桐树。我还是很惊愕,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独行侠,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他却知道我最深密的习惯。
我去了小斯的画室,画室里不是很明亮,窗户上的玻璃映着外面的枝桠背景,光从那里打进来,有尘蔓在飞舞。里面有很多画,我感叹小斯画得真好。我抚摸着画,那些颜色的温度攀爬上指尖,钻入血液,循环到心房,我感觉内心的寂静像烟花那样被点燃,瞬间冲破夜空。我看见小斯画中像蜜糖一样黏稠而甜腻的忧伤,细细地皱褶着我的心肠,我不知道他的忧伤是什么,但他凛冽得似冰冷的蝴蝶骨,孤独痴迷。
学校的建筑已经有一百多年,古老的教学楼蛰伏在砖缝中,风过,悬浮在空气里的馨香浓郁晕眩。小斯告诉我她不是艺术系的,他学建筑工程,他喜欢画画,但是随父愿选择了建工系。我突然想起印度片《三傻大闹宝莱坞》里面那个教授一直逼迫自己的儿子学建筑,在那里做一个建筑工程师是最伟大的,最后爱文字的儿子选择了自杀。
小斯的画是明艳的,我想不出用怎样的词来形容,明艳太过俗气,喧闹了颜色,抹杀掉画的感情。也许是华美,对,直觉告诉我小斯的画很华美。
【叁】
天空是琥珀色的时候,小斯带我穿过A城的闹市区,那边有一座座的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像是铺展不尽的画卷,黄昏暮色降落,残阳如血,山谷两边是密密的绿色山林拥挤不堪,深邃的山谷中变幻不定的光线,照耀着远离A城的繁华,内心寂静。我坐在山上听见夏风迅疾掠过耳边,摧枯拉朽。
傍晚依然可以看见山谷里延着山脉一起蜿蜒伸向远方的铁路,火车驶过,汽笛声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散。我侧过脸问小斯,“你能不能画出汽笛的声音?”这次我不确定,所以我用的疑问句。
小斯望着已经消失的火车,久久……回过神来,“也许可以画出吧……也许可以画出吧……”他轻轻地重复着。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斯的宿舍在我对面的七楼,我们在公寓门口分道扬镳时,小斯突然叫住我问道,“关雎,你孤单吗?”小斯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还愣在原地,他已经离开,身影覆灭在黑暗的楼道里。同一天我和小斯巧合的疑问了对方,不过也许小斯他并不是问我,他只是觉得我是孤单的。
回到寝室大家就神秘兮兮的把我围坐在床边,寝室一共四个人,我排老四。老大卫风是韩寒路线的,武大的校园广播社主播,每天下午五点武大校园广播响起中文系卫风的声音。卫风利用他磁性的声音,成功在校园广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掳获无数少女芳心,我曾一度觉得校园广播是新闻系的天下,卫风是例外。老二李鹏飞,是个寡言的人,我们唯一次有过比较亲近的聊天是刚见面大家相互认识时戏谑到他是鹏,我是雎,大家都是鸟类一家。老三主又,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老三的名字奇怪,性格更奇怪,寝室里所有的人都看不透他。
老大卫风开口问我“老四,我们有话问你。”老二和老三在旁边也一脸严肃的点头,他一副凝重的口吻,让我觉得事情似乎真的很严重。
我嗯了一声,卫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到“老四,你是不是GAY?”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也没觉得别扭,顺势回答不是。
他不甘心的继续问我“那你最近为什么一直和对面宿舍的小子那么亲近,你以前从来都不和陌生的人说话,身边更没有女的。”
他问的是小斯,我在心里把小斯定义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以前我身边除了小纯,我都会没由来的厌恶身边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我怀着无比懒散的心情轻佻的漠视他们的世界和内心情感。那个时候我遇见小纯,她说我漠视别人的表情是一副华丽丽的面具,,而那副面具在别人眼中是难以接近,在她眼里却无所遁形。就这样,小纯的出现使我的孤独世界沾染了春光,于是灿烂。
【肆】
美好与苦难同样让人铭记。
第一眼望去,我便无可厚非的把自己视为这个城市的异类,脱口而出“这是一场苦难的开始。”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的车已经发动了,繁杂的汽车声中他留给我一句话“你要知道苦难和美好同样让人铭记。”
我的高中是苦难的开始,也有美好。
在这个城市到处混淆着浓烈的脂粉气息和烟草味,款款的风衣和绚烂的钻石光芒装潢着这个城市的面貌,所有的大街小巷的掠过陌生的人,我看见他们的脸上时刻镶嵌着阴郁,我的心里有一种无法容忍的冲动,我想打破这座城市的伪美丽。
开学那天我去得有点晚,从门口进去时看见教室几乎都坐满了,我挑了后排的一个角落向教室后面走去。老师并没有停止口中的新学期发言,我安静的在角落里观察每一个人。所有人背都直直的矗立在座位上,脸上几乎一直是期待和满心的骄傲,考上这座城市最好的高中,的确是一种骄傲的资本。他们面目上所呈现的表情也许是最真实的抑或是最虚伪的,不管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生活的依凭,带着这种本能之外的理由在这个茫茫时间繁衍生育,或者说可以说这个理由是追求。
角落里的光线并不黑暗,相反我拉开窗帘光线明晃晃的挤了进来。窗外的有一棵梧桐树,周围是惨白的粉刷墙壁,正值夏天,梧桐树顶盘如盖,繁盛得苍凉孤独。我突然想起张楚在歌里唱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是我把我的孤独赋予了梧桐树。
我在QQ上很喧闹的聊天,我交了很多朋友,但是我依然在我的文里写道我是孤独的,我没有朋友。就在我以为我依然不会在这个城市有朋友的时候,教室门口想起一个清脆嘹亮的女声“报告……”
我和大家一起齐刷刷望过去,门口站着一个脸蛋通红,气喘吁吁的女孩,手里拿着篮球。刘海齐齐地遮住额头,头发齐肩,不是很多女孩子梦寐的长发,头发因跑步留下来的汗水拧成股状耷拉着,荷绿色的衬衫也湿汗皱褶。
老师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了声“进来。”
她扫了一眼教室,只看见我旁边有空位,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她对我努了努舌头,显然我对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特别的好感,撇过头我继续看窗外的梧桐。她径直走到我旁边坐下,强烈的汗水味涌入鼻翼,我皱起了眉头尽量平缓心中的不悦。是本能,我讨厌这个女孩。
【伍】
苍源高中,这是一枚印章,深深的印入了我的衣服上,裤子上,书本上,甚至我的身体里,我经过的每一处都有沧源两个字。这个富丽堂皇的高中,我看见所有高材生把应试教育当成贴身化妆品,每天随身待用。于是他们每次化妆出来都会考第一名,那个时候他们的脸真“好看”,在人潮里,我排斥这样的“好看”。
我拿着书签用纤细的钢笔尖在上面写下《上海1934》中的一句歌词:“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忧伤。”
蓦地我有一种模糊的怅然涌上心头。
季小纯一把抢过我的书签,快速看完内容,然后无比鄙视我的说:“我深信不疑你拿你笔下这些文字作为漠视别人的假资本,而你漠视别人的表情是一副华丽丽的面具,你的这副面具在别人眼中难以接近,在我眼里却无所遁形。关雎,你没有资格抵触我把你逐渐变成我朋友,因为我可以轻易洞悉你内心。”
季小纯的话像凛冽的刀子划过我的身体,我看见内心汩涌而出赤色的慌乱。我驳斥不了她的言语,所以选择继续沉浸在古老的歌词里。这个城市到处是摩登的标榜,我心中绸缪萦怀的古意已经消失殆尽。
他们说,每个城市都会长大,所以新的总是会覆盖旧的。于是那些安静蛰伏在破旧城墙不起眼的砖瓦,不声不响。
季小纯把我变成她朋友的固执让我猝不及防,挣扎不得。我被她强行拉去游戏厅时,再次皱起了眉头。她没有感觉到我的不悦,径直把我的推搡到空位上,开了机绘声绘色的教我怎样操作。屏幕上凌乱纷杂的画面让我的思维找不到停靠点。
季小纯反复的教我,我从一开始的排斥到最后的接受,终于有所改变。不过在季小纯一遍遍讲解后我依然茫然,她泄气地放弃了我,自顾自的在游戏里拼搏去了。我看见她在三国里赤手空拳的变幻出各种招式,击杀掉对方后爽畅的小声,我猛然间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这个女孩。
【陆】
我喜欢写字,这是我的喜好,是别于梦想的另一种追求。我在写字的时候,季小纯也在写,只是她和我写的截然不同。当我握着手中的笔写下那些我在胸中酝酿了经久的故事时,埋伏在心底强烈的直觉提醒我,我笔下故事中的人物命运并不受我操控,相反,是我的主人公们拽着我的笔尖一次又一次的转弯跋涉。
我心底的文字流淌到纸上时,那些文字就已经不属于我。一个黎巴嫩的学者说道:“在黑暗里写作吧,那是思想在风中翩然起舞的时刻。”
你看,我就是这么信奉伟大的前人,所以我的文字大都是仿于前人,我的文字不属于我。于是季小纯她以另一种观点来反驳我这种行为,她说:“一个有志于与文为伴的人,不甘于借助前人字句的力量。他会像狐狸一般嗅着自己的气味前行。”季小纯就是这样,她崇尚杜拉斯犀利的言语,但是她却从不以在自己的文字里巴结到伟人的气息而自豪。
在季小纯面前,我真的无所遁形。
我没日没夜的写小说,我说“季小纯,就算我的小说是史前主义,但也有杂志会要的。”季小纯嗤于我这样的虚荣。
一个知名杂志终于刊发了我的第一篇小说。在梧桐树只剩下黄色外衣的时候我收到了汇款单,费劲周折拿到了稿费。班主任在讲台上喊我上去拿样刊,我抱着厚厚的杂志晃晃悠悠回到座位,那种满足感是任何人无法明白的。尔后我却听见还有一个名字在老师的口中响起,我怔过神,季小纯已经回到座位上了。那种独具的虚荣感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我看见季小纯的平静,内心延伸出窒息的羞愧,季小纯无声的踩在了我的心上,我听见骨骼粉碎的纷飞声。
再后来,我开始积极走进季小纯的世界。她爱打电子游戏,爱散打,爱文字……爱很多。我开始看季小纯的文字,她的文字里面不是我迷恋的黑夜的味道,曾经我以为这样的味道一旦沾染上的人就会泪流。小纯的文字里面有刺眼的阳光,同样让人感到欢愉的刺痛而忍不住泻匣。
我很真心的对小纯说:“我羡慕你能这样驾驭你的文字。”
她微笑的打断我:“既然这样,那么这辈子除了我的老公,其他我有的我都共享给你。”
【柒】
在有晚霞的时候小纯拉着我穿过胡牛街用稿费请我吃兰州拉面,香气四溢的浓鸡汤泡着大碗面,很多年以后我已经找不出那样的味道。
小纯从季小纯变成小纯,具体是什么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当小纯调侃我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上她了,我把整双筷子插进她的碗里,说道:“这个作为惩罚,你要接着吃我不介意。”尔后我听见她爽朗的大笑:“关雎,我发现你还真不能开玩笑,一次玩笑你就完了……对了不是完了…,是完鸟……完鸟……关雎是鸟。”我的名字在一次兰州兰面里牺牲得面目全非。
如今我想起来那个时候无所顾忌的大笑,连悲伤都没有,原来我在陌生的城市也可以找到朋友。
很多时候我反复的琢磨,也许人的一生笑容的数量是定量的,所以当我们在一起笑得足够饱满时,吵醒了悲伤。于是笑被排挤到时光彼岸,面目空洞的注视我们被悲伤包围,眼看我们在季节里川流不息。
我和小纯在一起的欢乐时光短暂打马而过,在各种谣言纷至沓来的时候,我们被叫进了办公室,在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话后我们终是保持了以前的距离。沉默不语的日子像断了线的风筝,我想说话,却拉不回那根绳子,风筝已经飞远,于是我和小纯越来越远。
那天小纯和我说了高中的最后一句话:“两年后,大学见。”
说完,我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向对面文科楼栋。
【捌】
两年后我和小纯并没有选择同样的大学,我去了武汉,小纯去了山东青岛。她打电话来让我去接她时我正在和小斯在A区的图书室找书,他一边埋怨我的挑剔,非要来最远的A区图书室挑书,还专挑《离骚》这种酸腐文人看的东西。B区借阅室的大叔第一次就板着沟壑深陷的老脸不给好脸色,借了一次书后我就拉着小斯来A区了。
小纯在电话里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声音,隔着一臂距离的小斯也听见了。“爷来了,快来学校门口接我。”挂了电话,我很无奈的对小斯耸耸肩。出了图书馆,我和小斯大堆小堆的抱着书,当然也刷爆了很多同学的借阅卡。
我们并肩走在主干道上,很远看见小纯在门口往这边冲过来。近身是我才看见她一身的服装,我当场感叹一句:“余幼好此奇服兮”。小纯顶着一顶可以遮住上半个脑袋的鸭舌帽,身上的T恤夸张地可以装下两个她。我望了望身边的小斯,他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小纯直接无视我的话说了一句:“刚进门我以为我眼神出问题了,我一开始就发现你越长越学术了。一听你说话,还真学术了。”这次我还没接话,小斯脱口而出:“他最近在看《离骚》”
小纯自来熟,不过为难了小斯,在女孩子面前他并没有第一次和我说话的娴熟。
【玖】
傍晚在街巷吃东西,小纯一边在慨叹我们的学校举世无双美丽,一边很豪放的叫了一打易拉罐啤酒。我知道她的脾气,所以没有阻止,小斯在旁边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在武汉几乎找不到比我们学校漂亮的,小纯说这才是读书最好的地方。她在青岛,每天推开寝室的窗户就看见大海,这是我羡慕的,文艺点的人都喜欢看海。不过小纯一度的讨厌海风带过来的腥味,所以她永远不会爱上青岛。和不喜欢的一起成长,只会让灰尘越来越递增彼此的距离。
小纯的酒量好,不过一打啤酒下去还是差不多要去见法老了。我和小斯合力把她安顿在旅馆,刚打算回学校时,床上的小纯懵懂的说了一句要喝水。小斯快步在饮水机下接了一杯水走到床边轻轻的说:“水来了”,床上的小纯没有反应,小斯望了我一眼,起身挪开拿水杯的手,这时小纯一把拉住小斯的手抱在胸前就不动了。我被小纯突如其来的反应怔在原地,回过神来看见小斯很无奈的坐在床边,很无辜的表情以示我他挣脱不掉。就这样原本打算回去的就一直在旅馆陪了小纯一晚。
到后半夜的时候我看见小斯坚持睁立的双眼已经充血,我点头示意他趴在床边睡一下。
小斯睡下后,整个房间就剩下我独自清醒。夜里,我思维开始清晰无比,向山谷的风一样,从窗外掠过。旅馆的房间大大的窗户上挂着粉蓝色的窗帘,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穿着拽地长裙,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手工制作的壁毯,上面绣着一汪沉静的大海,飘洋的中心有一艘帆船。难得的是旅馆里居然放着一张暗红色木头文理的书桌,书桌很像我小时候写作业用的那种三层书柜。那个时候第一层书柜用来放各种获得的证书和奖状,第二层放书,第三层是我的秘密空间。走过去,拂去书桌上的灰尘,我嗅到以前书柜里《百年孤独》的味道,行将就木。
在黑暗中感觉到远方有轰鸣的火车驶过来,发出拉长的嘶鸣。然后我长长的醒来,趴在书桌上的胳膊在空气里做出游泳似的动作。刹那间我觉得天光涌入瞳孔,晃了许久我才转过头听见小纯的吵闹。我看见一边不停为昨晚的事道歉的小纯,一边连续不断说没关系的小斯,突然觉得这两个朋友就是我的世界。
【拾】
刚经历过武汉的夏天,我像烤焦的地鼠还没缓过神来,冬天就马不停蹄的赶上来,我需要赶紧找个洞躲起来入眠。武汉的冬天一天比一天冷,以至于某天早上我实在找不到衣服穿就勉强洗了一件衣服拿到楼下晾晒区,磨蹭着顺便去食堂吃了顿早餐后回来就看见衣服已经冻得像盾一样。我突然想起教授前几天上课时说的武汉天气就是很无理取闹,冷的时候像在北极,热的时候像在赤道,我们必须去适应它。所以从小在武汉长大的人都很强大,玩过武汉的天气人,他们水火不侵。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小纯,回寝室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自己与自己的战争,我需要拼尽所有。”内容很短。
我很快收到小纯的回复:“青岛依然温暖,我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只是还是不喜欢海风的味道。时间过得好快,快得我都不知道寂寞的味道了。有时候我在思考我们的友情,在青春里是以怎样的形式度过的,我甚至找不到任何痕迹来验证我的青春了,我好怕我突然找不到你。”
我回复她的是,“青春不为验证任何东西,也不需要任何东西来验证。就好像我们不用验证自己是否经历过青春,总有一天,我们会长大成人,不过是递增了彼此的距离。而我们的友情建立了朋友,但是朋友不是用来铭记的。”
打完这些字发送过去,此后我没有收到小纯的回复。
2008年最后一个月的冬天,我一个人出了学校在街上逛。刚出校门外是一条博物馆路,大理石的建筑,教堂的穹顶连绵不断。大街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有肤色各异的外国人,说着不同的语言,穿着各个世界不同风格的服装。
寒冬里,梧桐树只剩下枯败的枝桠。天空很干净,但是突然会下雨,这和以往我呆的城市不一样。
我发短信告诉小纯我要放假回去了,小纯回我的是她已经回去了。
离校时,小斯送我到校门口,递给我一幅画,大片大片墨绿色滋染的梧桐叶映进瞳孔。看到画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隐藏的坚韧,我说“小斯,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拾壹】
寒假在家里,我一般都是中午十二点左右被尿憋醒,起来上完厕所后几乎就没了睡意。所以我的一天是从上厕所开始的,早晨就从中午开始过。下午除了偶尔会听一下音乐,就只看书,我仔细研究从图书馆接回来的《诗经》,开篇毫无疑问的是《关雎》。我对这个和我同名的诗比较感兴趣,这天下午我突然发现《诗经》有很多我不明白的问题。譬如研究诗经的大师们都说这是写的古代平民百姓的生活,歌颂他们的爱情。所以当我看见“琴瑟”、“钟鼓”之类的东西时,我第一反应这些东西是皇室才能用的高尚艺术玩意。我去百度,这些东西在《诗经》那个时代确实是皇室才用的,所以我被那些大师成功的糊弄迷惑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把“逑”解释成通“仇”,就是不屑,仇恨的意思。那就成了窈窕美女,是君子们不屑的。当然我后来也不敢认同自己的观点,如果季小纯知道我终于头脑开窍不再以瞻仰古人为道,他肯定会以怀疑的眼神洞穿我五脏内腑。
打电话约好小纯下午去沧源高中,到学校,我很远就看见小纯荷绿色的风衣在风中凌乱,左手拿着篮球举了举对我示意。
路过学校里的小卖部,看见售卖窗口紧紧关闭着,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夕阳西下,我和小纯一起坐在操场上默默的喝橘子汽水,那样的岁月迷恋那种味道。
沧源高中学校每周末都会有篮球赛,我看见小纯在绿茵场地挥汗如雨,打累了就跑过来和我一起,躺在草地上。我闻见浓郁的青草味包围了全身,那个时候的天空永远是深蓝色的,蓝得让人怀疑是否记忆中全是晴天,一望无垠的天空偶尔有大朵大朵的云飘过,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小纯用蓝白相间的校服擦去脸上的汗水,于是蓝白变成黑灰色。
我和小纯来到操场时不禁失望了,以前的操场现在已经改建成漂亮的喷泉广场,我伸手在喷泉池里抓了半天,最终手心只剩下冰凉的浸润感。广场上移栽了许多梧桐树,还放置了大理石雕塑。而原先宿舍后面的湖泊已经填平,上面建成了一座食堂。就这样我和小纯一直走着,突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仿佛我一直没在这里存在过,回过头我看小纯,最后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终于眼睁睁看见多梦如春的岁月秋流冬尽缓缓消逝,甚至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挽留。
不管怎样,曾经浑然不觉得日子已经一去不返,所有的相见的天日,都已归流到西凉,已经gone with the wind,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
【拾贰】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枚琥珀,凝结了故事里所有人的花事残体,保存着生命的余温。
刚从火车上下来,我感觉到武汉天气不似刚放假那般刺冷。小斯比我先来几天,在车站帮我拎着厚重的书包。回学校的公车上我把双孔MP3掏出来插上两副耳麦共享每一首歌。
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第二天一大早小斯就打电话来说去山谷。我望望窗户外面的天空,还是琥珀的蓝,临近初春偶尔会有小半会儿太阳照在身上。
小斯拿着画板在楼下等我,风拂过没有叶子的梧桐树,沉睡的树林浓重的指尖划破空气的透明袈裟。
山谷依旧,天空依旧,人依旧。
小斯架起画板,一直望着远方山谷尽头,手中的画笔久久未落下,我站在旁边陪着他一起寂静的沉默。
沉寂的山谷突然想起嘹亮的汽笛声,我看见蜿蜒的铁路另一端火车缓缓驶过来,远远的,近近的,然后再远远的,直至消失。小斯握着笔一直在快速的挥舞着,我在一旁很专心的为小斯递颜料。看着小斯一笔一笔画成形的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小斯会是我永远的朋友,forever。
小斯的画一如既往的美,这一次他画出了“汽笛的声音”。我望着画上两个男孩子一起默默望着远方的火车,有白茫茫的烟升腾,两个人就那样静静的侧耳聆听汽笛声。
小斯把画递到我面前说:“送给你”。我吃了一惊,迟疑着要不要接下。小斯硬塞到我手上说:“这不是我白送你的,我可是要你看见它就想起我,不要忘了我。”
“小斯,不用这幅画我也会记住你”,我在心里对小斯这样说,嘴上告诉他:“小斯,你这样的水平不去艺术学院真是太可惜了。”说完我看见小斯明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下去,只是一瞬间,我没来得及去捕捉什么。
【拾叁】
刚在学校贴吧上浏览,看见一个帖子:“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的诗近乎纯白的透明却美得及至。
武汉的天气还真是让人暗伤连城,估计这孩子也是其中之一,好在春天在苏醒。
收到辅导员群发来的短信说是要选修课开始了,我登进学校教务网看公布的选秀课程。突然想到我如果和小斯修一样的课就好了,打电话给小斯,那边关机,我拨通他寝室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他的室友。我问:“穆小斯在吗?”
对方说:“小斯啊,他早就转院了呀,一个星期前。”
转系?我脑袋迷糊了!
对方还说:“你是关雎吧,小斯说他给你发了一封邮件……”
对方还没说完,我已经失魂落魄挂了电话。我不相信,我发疯地冲出去,我要去小斯寝室看看,没有,A区图书馆,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我终于还是一个人了,出了图书馆,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那天我看见长椅旁边的梧桐树一瞬间走向年迈,树叶簌簌落下,它是在以这样独特的方式告别吧,我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感觉内心被道道裂痕划伤。
小斯:
“关,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
看到这封信时,请你原谅我无奈的选择,也请你相信我会好好保存我们的友情,我的离开是仓促的,但是我们的友情绝不会是仓促的。
关,我现在在本部了,隔着你在的东区有整整一个半小时的公车程。从东区到本部,从郊外驶向城中心,城市的繁华逐渐取缔了郊外的荒寂,但是我的内心却由盛及衰。
本部的教学楼比东区崭新很多,教学设施硬件也是最好的,但是我依然不高兴,因为你再也不会在借书时叫上我去帮你搬书,我画画也没有人再帮我递颜料,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在公交车上分享同一个Mp3里的歌,我也不知道山谷里的汽笛声会不会想念曾经一起听它的那两个男孩。我在心里一遍遍难过,不过还好,我告诉自己我们至少还在一个学校。当我踏进了艺术学院大门时,我知道这是我牺牲我们的友谊换来的,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画画了。
我在山谷送画给你那天,你说我不去艺术学院真是可惜了,那个时候我好想告诉你我已经办好了转院手续,但是我把所有的话都从嘴边咽了回去,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到本部的这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想,我牺牲我们的友情换来我的爱好值不值得,我在问我自己,以后漫长时间里我们还会不会是朋友?
或者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去忘记,就渐渐忘记了。
我知道小纯是你好朋友,即使你们不在同一所大学,你依然把她当做你的好朋友,所以我相信以后的岁月你依然会把我当好朋友的对不对?
还记得我问你的,你孤单吗?其实我才是孤独的,但我孤独的终点是遇见你。
关,forever……”
【拾肆】
我一口气读完了小斯的信,关掉邮箱,我听见眼泪砸到键盘上的声音,有梧桐的绿色在泪光里闪耀,我内心一点都不难过。
小斯,你不孤单,你有我。
床单上双孔Mp3还凌乱的丢弃着,抽屉里的画印上了梧桐树枝桠在夏风里划破的声音,细小的毛绒尘埃悄悄地铺在我紧握的深蓝色水笔的笔尖上,然后再变成纯净的湛蓝,缓缓的沉淀下去,我在洁白的纸张上写出那些年从来不孤单的童话。
小纯,小斯。
是春天了,我听见梧桐树告诉我们不孤单。
如果你也爱文字,你也有梦想,我愿陪你一起静默黎明前的晨光
手机美文推荐群 ___遇见。黎时年华①群:74176285
文章评论
〆.叶辛梨
温衡。我五年前叫蓝木纯。现实名字叫张溪纯。
顾朝夕 [em]e327802[/em]
[ft=#660000,2,宋体]我饿……饿饿饿呀.......[em]e150[/em][/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