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尘封的记忆——黑土地情怀(六)

个人日记

 

( 十一)打上北大荒烙印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一

从踏上黑土地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接受着扎根边疆的思想教育。

老三届中的高中生,首当其冲地带头扎根了。那个时候,结婚成家就意味着扎根了。这辈子就要永远生活在这片荒原上,无疑需要很大的勇气。年纪偏小一点的,也都纷纷寻找自己的另一半,那时,北大荒进入了恋爱的季节。

就在部分知青已经扎根,或者说大部分准备扎根时,返城风还是来了,而且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那么无情。不到一年的时间,热闹的连队冷清了,病退、困退、接班、商调,条条都是返城的路。我爱人79年初也回到了他出发的城市,当我把三岁的儿子送回三门,一个人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回连时,连队被掏空了,我的心一下子也空了。

回来后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孩子生病时,真的好无助。当时连队的卫生员都走了,我只能抱着她去邻近的木材厂找卫生员打针。傍晚,清冷的暮色笼罩着山边小道,不知名小虫长一声短一声的鳴叫,交织成一张恐惧、昏暗的网,裹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只有紧紧地抱住女儿,贴在我的心窝,那是相依为命的企盼。

几百名知青变魔术般从连队蒸发了。突来的变化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再强大,也抵挡不了如此的孤单和无助,只觉得自己是一片残留在枝头的秋叶,不知归宿在哪里。幸亏当时还有杭州和宁波的两位战友正在连里等待办返城手续,他们给了我许多帮助,我们一起度过了那段无奈的日子。白天依旧上班,天一黑,连队更是撩人的寂静,我不敢去串门,唯有紧紧地插好门闩。赶上晚上团部放电影,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扛着板凳去看一场露天电影。来回两里多路,冬天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夏天趟着泥泞的土路。那个年代,不觉得苦,孩子也不娇气,一会就依着我温暖的胸膛睡着了,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盖着一件棉衣,依然做着她甜蜜的梦。

孩子们懂事了,我就唠唠叨叨地给他们讲那些过去的事情。讲他哥俩出生的土炕;讲小哥哥在托儿所的土炕上摔下来,骨折了还不知道;讲小妹妹很文静,白白胖胖讨人喜欢的模样。北大荒对他俩来说,既亲切又陌生,总是有着难以释怀的情愫。去年,女儿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也许是我在妈妈肚子里就喝着黑土地的水,也许是我会吃的第一口饭,就是北大荒的面条汤和小米饭,我的血液里早就融进了北大荒人的坚韧、纯朴、勇敢和豪放。我自豪,是比爸爸妈妈还正儿八经的北大荒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去北大荒,去看一眼我的出生地,我的父母为之奉献十年青春年华的地方。那里,有我遗落的梦想。”,“我知道妈妈经受了太多的辛劳和苦难,做一位北大荒的母亲,自然有着不一样的情怀。北大荒的艰苦磨砺,像一股清泉,从母亲的心中,悄悄地流入我的心田,我感觉到了,这是两代人的心灵之约。”

是啊,这就是在北大荒孕育的心灵之约。这份亲情中,也渗透着战友的深厚友情,相伴我走过那一程。如今战友们散落在不同的城市,我们几十年难得一见,但是,心中的那股暖流一直在涌动。

            二

俗话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四十四年前一个团的战友,相识在今天,无疑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

前不久,在红旗岭58团战友群里,我结识了当年我们团工程二连的台州知青吴百孙。他不幸的遭遇和对命运的挑战,深深感动了我,让我强烈地产生了拜访他的愿望。七月的一天,我约上自己连队的一位战友,一起看望了他,从此,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强者、奇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们一见如故,说了一整天的话,自然还是说的北大荒。

19731226,一个隆冬的日子,洒上了知青的鲜血。工程二连排水用的一盒雷管意外爆炸,当时小吴离雷管只有一米远,结果双眼受伤。不幸把他推到人生的黑渊,从此没有了阳光、没有了鲜花,没有了花季的年华。他抗争,他不认命,上帝给他关上了一道门,他却要打开一扇窗!双目失明和耳朵重听,并没有吓到一个纤弱的身躯,几十年的自强不息和艰苦磨砺,他成长为一名专业盲人作家、一位两次受到中央领导人接见和表彰的残疾人、一个走出困境的不屈者。

 

吴百孙给我们讲述了他眼睛受伤后四处求医的经过,那是让他这辈子也难以忘怀的战友深情。七四年一月五日,他们连雒副指导员(北京知青)接受了送他外出求医的任务,小雒二话没说,背起他冲进了摄氏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

  从团卫生队到三师医院,再经佳木斯搭火车转院到兵团医院,辗转千里顶风冒雪。已经是腊月十好几了,雒副指导员一直就这样背着他上车下车,戴上手套怕使不上劲,他连棉手套都没敢戴,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

  当时在兵团系统内什么都好说,一看治不了就立即开转院证明,光明要紧,一路绿灯。可是到了地方情况就不同了,在哈尔滨就被耽误了一段日子,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呀!哈医大附属一院不收住院,也不给转院,就这么在门诊泡着。

2001年,吴百孙在他的文章《蔚蓝的天空》里这样回忆道:“小雒十分明白受伤的眼睛是泡不了的,开裂的眼球还未动手术缝合。当看到我脸上缠满绷带,躺在兵团招待所的床上时,他都伤心地哭了。

  门诊室,雒副指导员反复央求说:‘大夫,他是个浙江知青,你就给打个转院证明吧。我马上去省卫生厅办理出省证明,我们到上海去住院。’

  ‘不行。我没那权利。拿着,处方……天天来看门诊吧……’

  雒副指导员失声痛哭。也许他已经预感到我的眼睛没救了。 雒副指导员的哭声如针尖扎进了我的耳朵,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心至今还常常为此而隐隐作痛。

  19741月的哈尔滨大街小巷,迎春的爆竹此一声彼一声。在兵团招待所至医院的路上,冰雪皑皑。雒副指导员背着我在这条路上,艰难地走走滑滑,一天一个来回,一天在回来的路上,雒副指导员实在太累了,他终于体力不支摔倒了。

  他怕把我摔着了,背我的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托着我的屁股,他没敢松手去扶地,他是整个前胸着地摔倒的。我还稳稳当当压在他的身上。

指导员,你先把我放在雪地上,等你爬起来了再背我吧。’

  别动!别……。我还有力……气。’

  雒副指导员努力地慢慢跪了起来,又努力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一刻一个共产党员的形象在我眼前展现的那样壮丽!

    读着这些用心、用血、用情堆砌的文字,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思绪又飘回了白雪皑皑的北大荒,兵团战士用满腔的热血,用战友间博大的友爱,甚至用自己的年轻生命,书写下不平凡的人生岁月,那是一座座感天动地的丰碑,永远矗立在我们心中。

             

近些年,广大知青掀起了一股回访热潮,圆了一次回家的心愿,却又平添了新的思念。

20117月,11连临海的战友回去了,带去了一份特别的嘱托,也带回了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那是一个真实的、催人泪下的凄惨故事,凄惨得不忍心再去重复它的故事。我不忍心写下他们的名字,就用“他”和“她”吧。

那是我们团13连的一位临海知青,在一次跟车拉涵管时,车子翻了被压伤,后来不治身亡,留下了怀有身孕的妻子,妻子忘不了与丈夫在一期艰苦生活的恩恩爱爱,深情地勇敢地留下了他和丈夫爱情的结晶。她埋葬了他,在黑土地的乱草丛中新添了一座坟头,一块木牌代替了墓碑。她要回城了,他却永远的留在了北大荒。她割舍不下他呀!可是这……她久久地站在蹲在他的坟前。她环视了四周,在心中刻下了记住了那个方位,旁边还有两座坟;她在他的坟前用小石块和流淌不息的泪围了一个圈,嵌入黑土中,做个记号,以后还要来看他的,这是他们的生死约定。

  2009年,她带着女儿又来看丈夫了,她向当时的农场领导提出了立个石头墓碑的恳求。(这时兵团建制已经撤销了改为垦区国营农场,)农场领导十分关心和重视,专派当时的副场长韩维钦同志亲自接待和全程陪同。

她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找到了几个坟头,几十年过去,早没了那个木牌。她认出了那个方位,用颤抖不已的手扒开了坟前的黑土,当年的那些小石头历历在目!就是他!几十年铭刻在心中的记忆,几十年飘渺不断的思念,感情的闸门瞬间打开了,打开了!千行涕泪无声地喷涌而出。

同行的人请她再往前看个确定。她念及陪同领导的好意,不情愿地往前小心翼翼几个碎步。只有几步啊,她肩上那好好的金属链子的书包带突然断了,包掉在地上,她一下匍匐在丈夫坟前嚎啕大哭:“就是他呀!他叫我别往前走了!”女儿泣不成声,跪倒在从未见过面的、今生今世永远也见不到面的父亲的坟前。

陪同的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是超自然?是巧合?还是生死相连的感应?

这悲惨的场面,他们唯有让泪水纵流,直觉告诉他们,这就是北大荒艰苦岁月凝结的至爱真情。

11连的战友们找到了那座留在荒原上的坟,看到了那个石墓碑,他们可以告慰自己的老乡和战友了。

 

文章评论

小月

真的好感人呀!我还记得临海的那个怀孕的妻子,在我宿舍是住过还是待过忘记了,但事儿深深刻在我的心中,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可敬的女人。在这祝福她们母女-生平安,幸福安康!

剪烛西窗

那段经历,那般感受,清晰如昨,感同身受。知青情结将伴随我们终身。看似平顺朴实的文字,娓娓而谈,但有过共同经历的人,阅读时感受且不同于旁人,笔者平缓的语调下,奔腾的是汹诵的心绪浪潮。阅读时几度心酸,几欲泪下。我读你,更懂你,我们是朋友,更是战友,感谢网络、感谢回眸,让我们相遇相伴,携手共度夕阳暖冬。[em]e163[/em] [em]e160[/em] [em]e181[/em]

海鷗不飛

10年的黑土地生涯. 真是刻骨銘心. 影響一生. 想起來辛酸的事情說不完. 比較起來 大姐還是很幸運的. 如今苦盡甘來. 安享 晚年. 让人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