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秋树

在我的记忆中，几乎很少表扬女儿，我对她的教育，常常是直接的指责和严厉的呵斥，从来不曾顾及她的感受。

曾经，看过这样一段故事：一只羽翼初丰的小鸟，在蔚蓝的天底下，吃力地飞翔。她风雨兼程，急迫迅速，她飞过了九十九座山，九十九条河；她飞过了无数个村庄，无数座城市；她躲过了猎人的枪口，经受了水塘的诱惑。她飞了三天三夜，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饥饿干渴，羽毛凌乱，气喘连连。她顾不上这些，骄傲地望着早已在目的地等候的鸟妈妈，等待着妈妈的夸奖。可是，鸟妈妈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地说：“孩子，邻家的小鸟早到了。”小鸟听后愣住了，满脸的兴奋，被冰冷萧瑟的秋风吹得荡然无存。

我就是这样的一位父亲。

女儿还未满五岁，妻子就让她试着读一年级。没想到，期终检测的时候，女儿考了个全年级的第一名。当她捧着红艳艳的奖状，兴冲冲跑回家，满心眼地期待我的表扬时，也许是怕她骄傲，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成绩，数学99分，说：“数学为什么不能考满分呢？”甚至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可以想象，那该是一双怎样失望的眼睛啊。

回想女儿的小学生活，还是很顺利的：她在写字、作文、朗诵等各种比赛中都能获奖，每一个学期的期中、期末成绩检测，她都能捧回一张鲜红的奖状，以至于把客厅的两面墙都贴满了。但我很少表扬，因为不是第一名。

小学毕业，女儿考取了县城最好的学校。在这所基本汇集了全县精英学子的学校，女儿的成绩更不拔尖了，常常是中等。我对她的失望，更是溢于言表。这时候，我常常羞于在朋友之间提起她的学习，当别人关切地询问时，我也总是岔开话题。初中两年多的时间，我只记得，我经常指责她：贪玩，没有好的学习和生活习惯。却全然不知，她被我指责后，是否失望和难过？她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早几天，女儿告诉我，她在学校800米赛跑中，获得了第三名。我很吃惊，因为我中学时是个长跑困难户。不难想象，在那么多的学生中，身材瘦小的女儿，该是经历了一种怎样痛苦的拼搏历程啊。

那天晚上，我久久未眠。女儿是独生子女，本就有了太多的缺失：兄弟姐妹嬉戏打闹的其乐融融，常常独处的精神上的孤独，缺少与同龄人真诚交流与相处的机会，导致面对集体生活的极大的不适应……童年时代，本该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却总是要求她看书、做题、补习功课，很少带她登高望远，亲近大自然，连妹妹几次邀请去桂林，我也拒绝了，怕耽搁女儿的学习，却忽略了她这个年龄本该具有的欢乐。为了学习成绩，人为地剥夺了她本该亲近美丽四季的机会：错过了桃花送走雪花春风唤醒田蛙的春，错过了浪花裂开心花荷盖展开青霞的夏，错过了稻穗沾满金露枫林落满彩霞的秋，错过了山坡覆白雪树枝凝银冰的冬，错过了太多太多本该属于她的自然的美丽。她的童年，应该在这样的四季这样的景色中自由穿梭，尽情嬉戏，让她成长道路上的一个个脚印，有四季的韵脚，自然的注释。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她的年华。

对于女儿，我总是要求她攀登绝顶的高度。其实，拾级而上，逐级攀登，每接近一步，都能享受到快乐，那才是攀登的真正乐趣所在。绝顶的高度，当我们登临送目的时候，是不是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当孩子让你挣足了脸面时，却不知孩子是不是已经身心俱疲？无数的事实告诉我，父母带着满腔希望，期望把孩子带到一个理想的高度，却往往让孩子在此受伤，成为她漫长人生路途上一个不堪回首的折点。

时钟不停旋转，光阴反复推迁，万事万物都有自然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在她的人生路途中，需要的是自然的节奏。一路风景，顺其自然，走走停停，也许，那才叫生命的历程。

女儿啊，今后，我一定会不再吝惜为你喝彩，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亲情更可贵，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你健康、快乐地成长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