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

         清晨起来，习惯性地打开窗户，隔着薄薄的窗纱，一阵阵清凉的气息弥散开来。哦，原来，不经意间，小城的秋天正缓缓而至。

         朋友们都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帽子可以卸了，眼界宽阔了；墨镜可以摘了，世界斑斓了，多么美好的事情！比如此时，顺着南窗望出去，远处的秦岭山上，天高云淡，澄明旷远，而临小屋的北窗外，近处的北坡上，小路蜿蜒，树木葱郁。最欣然的是，楼下院子里，退休的同事闲暇时种植的那些枝枝蔓蔓的绿色植物，碧绿盈盈地在晨风里摇曳舞动，藤蔓交错间，一份安静和从容，向着晨光和空气，努力地生长，以至于葱茏有之，绚丽有之，动人有之，此番美景，真是看不完道不尽。

         因为要赶早班车，大屋和小屋两边属于秋天独有的美景，只能匆匆囫囵吞枣般看几眼，赶紧照例是趴在洗脸台前匆匆洗漱完毕快 速进入厨房，戴上围裙，围着锅灶炒蛋煎饼热汤忙得不亦乐乎。

        早饭通常是围着锅台吃的，打开厨房的窗户，一股子清新的气息随着清凉的风儿弥散进来，不由得使人长大嘴巴使劲吮吸。小子和老公也起来了，扒拉早饭的速度比我还快，尤其是儿子，左手饼子右手蛋汤，几下便连饼子和蛋汤席卷而入，急急开门上学去了。我随后下楼，通勤车还未到，便围着院落转悠几圈，没有了花园和草场，小院显得狭小极了，好在还有三座楼宇之间的空地上，棕榈树的叶子高大苍劲，木槿花开得正艳丽。树下的草坪，满地铺开一汪幽幽的绿，一楼张老师窗户外面的枇杷树梢上不知时候落了一只小喜鹊，长长的尾巴，歪着脖子左顾右盼，红红的尖尖的嘴唇微微一动，婉转动听的调子便传来，听来很是享受。大约十分钟后，通勤车按时开到，上车，坐在靠窗的一角，随着车子启动，自然感受了秋的凉爽。路过盘龙大桥时，正好看见一群燕子从渭水面上掠过，溅起一朵朵水花之后，又排成一行冲上云霄。嗯，这是秋天的气息！意味着在酷暑中被喧嚣和浮躁填满的繁冗心绪渐渐褪远，心胸内外，有一种心境仿佛轻柔的羽毛悠悠荡荡，仿若连呼吸也畅通起来，鼻翼之间填满了妥帖而舒坦的感觉。

       二十分钟后，车子进了学院大门，置身千亩之大、清透敞亮的校园，立刻有种避退尘世的轻松。
        早间的校园，长长的林荫道上，合欢树连成了片，粉红的毛茸茸花絮在秋风中摇曳着淡淡的香气和它们多彩的身姿。一路走来，教育中心，医学分院和校园的角角落落，缀满了社团活动的各种横幅，离新生开学还有一两天，迎新的气氛已经很浓厚。笃行路上，一拨又一拨青春靓丽的身影，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欢声笑语连成片。其中，离我最近的两个女生，走着走着惊呼一声，看，草丛里的豌豆花，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和两三朵盛开的豌豆花撞了个满怀，瞧那粉白，淡紫，浅黄的，似碗口一般的花儿，攀爬在细小的藤蔓上，怎么看都有几分小巧可人的模样，不觉多看了几眼。随着那一喊声，只见其中一个蹲下身子，轻轻折下一朵来，凑在鼻子跟前细细闻，看似很陶醉的样子。

         这是豆蔻年华里独有的姿态，无可效仿无可复制。曾几何时，我又何尝不如此呢？依然记得，当凉爽的秋日来临时，放学路上，村子通往学校的蜿蜒小径上，伙伴们你采一束荚豆花，她掐几朵牵牛花，相互追逐相互嬉闹，不一会儿，头上、身上洒满了花瓣。还有的，几撮狗尾巴草和野花编成一圈五彩项链串在脖子上，乐此不疲地玩耍着，直到日暮晚霞时，村头的皂角树下，母亲们唤归的声音传来，才四下散去，撒开腿往家的方向跑。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我的青春早已不在。但每一次，当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看到这一张张神采飞扬的脸蛋时，我的唇角不觉泛起深深的笑意。是哦，我每日从繁华喧嚣的都市而来，置身这片美丽敞亮的校园，我所感受到的是校园秋日的宁静与阔远，我的内心也会越来越淡定和安宁。而他们，却一日日满怀热切的希望和梦想走向被人流、车流、音乐、霓虹灯编织而成的繁华尘世之中。有时候我在想：终有一天，他们会和我一样，淹没在万丈红尘的最深处，只是，越往里走，他们是否如我一般，越来越寡淡，越来越清宁？
          行至图书馆楼下，一条幽静的林荫到直通西墙角，生物工程系的百草园中，满园错落有致的篱笆上，爬满了牵牛和绿萝，在初秋的晨光微凉下，枝蔓之间星星点点的牵牛花儿兀自开放，深蓝、紫红，浅粉，迎着早晨的风儿，轻轻摇曳。

         对于这花儿，我似乎更偏爱它的素净和细碎，有人给它起了一个很雅致秀气的名字叫“朝颜花”，我想，大抵是和夕颜花相陪衬的吧？曾听闻素爱养花的梅兰芳先生不但园中有红梅、秋菊、牡丹和芍药等，却更少不了牵牛花。一次，先生在园中早间练功时，园中的牵牛花开得纷纷扬扬，先生尤为欢喜，俯身问其香，被友人看到，戏称为“鱼卧”状，后经先生反复揣摩竟然成为《贵妃醉酒》中一赏花的迷人身姿，传为佳话。

         这种景象，若你看久了，会和我一样嘴里轻轻念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甚至，也会和我一样吟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的雅词。真的，行于秋间，心有所向，意不堪竭，那种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2.

       秋夜，独坐有时，寂静亦有时。

       那个时候，一定是刚刚卸下一身繁冗的心绪，或者说刚刚从锅碗瓢盆的佩环叮当中钻出来，把地板拖得一尘不染，人也倦怠了，然后，冲一杯香气浓郁的奶茶，逶迤在椅子上，耳朵里流淌着班得瑞轻揉妙曼的音乐，我在尽情享受那一串串精美的音符跳跃之下流淌而出的涓涓清音。手上，是文友们天南海北寄来的作品集，诗歌里的浪漫和风雅，散文里的清新和隽永，还有小说里跌宕起伏的故事，都在墨香四溢之间使我沉醉。看到眼晕时，自会起身挪到窗前，轻轻揉一揉发酸的眼睛。窗外，喧嚣了一天的马路渐渐沉寂，只有夜空里闪烁的小星星漫天飘摇。若白天晴好，到了晚上，一仰头，也一定能看到那一弯皎洁的月亮像长了腿脚似的，在几座楼宇之间来回穿梭。那月光，也是散散淡淡的，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在院子里的青藤植物，树木，和小草上，洒下一抹清辉，幽幽清亮。

         很久以来，我是很难抵御这种秋夜之诱惑的。寂静的夜，敞一扇窗，风清月白，光影婆娑，很容易让人心生长时间的宁静。若是音乐听腻了，书页翻厌了，还有一件非常乐意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拥着毛绒绒的毯子，斜靠在床头，等着窗外那一抹月光悄悄爬进小窗，落在我床上。若用手触摸柔软的毛毯，有一种如露珠滑过般的清清凉凉渗出来，然后，就是从院子里传来各种草虫的鸣唱，声音一高一低，调子一长一短，啾啾唧唧的，如一首从诗经里走出的清音，此起彼伏。细细听，很享受。

       要说的是，一路背着阳光和空气，背着幸福和人生，我已经在岁月的长河里趟过四十多个春秋。曾经，不止一次于秋夜里听蟋蟀弹琴、青蛙低鸣、秋蝉吟唱、抑或还有夜猫叫高，婴儿啼哭……这些熟悉的声音，从乡村的土屋里、从校园的平房里，乃至我到了不同的城市，它们都会在秋夜纷沓而至。所不同的是，我聆听它们的感慨早已不同，年轻气盛时，觉得它们叽叽呱呱的像是噪音；初为人母时，那些有着月亮的夜晚，我和怀抱里的儿子一起听，听到儿子睁大眼睛，发出咯咯的笑；如今，过了不惑之年，我再细细聆听，依稀之中，仿若听到老屋的檐下，也有虫鸣，还有父亲和母亲的絮叨声，絮叨在外求学的孙儿是否安好，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地里的菜等有顺车了给我捎过来.........那么清晰而温暖。如今，再次触摸，再次聆听，一份感动，一份回味，从心而生。我知道，在我生命和思想深处，它们既像一个美丽的童话，也像一副心灵汤药，伴我度过一个个寂静的秋夜。

        掩在其中听久了，肩膀有些酸，换了个姿势继续听，听那些声音干干净净地从耳膜灌进心中，恍然间有一种心若止水，沐浴清凉的感觉，又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场音乐会之中，孤独和寂寞渐渐褪却，生命里繁衍而出的淡泊和悠然合奏成婉转的一曲歌谣。

        长夜袭来，它们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我还在不知疲倦地听着。 那一夜，我几乎是枕着虫鸟的欢唱入眠的。

        晨起，发现落雨了， 推开窗，风已是微凉的了 ，那“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的情景即在眼前。办公室的案头上，上学期期末前移栽了一盆绿萝，原本是很好活的藤蔓植物。可暑假里除了值班，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办公室，水跟不上，这两盆绿萝时而茂密时而枯萎，像遭罪了一般很安静。当初种下它时想象的那种每天都会发一片新叶子的情形并没有在眼前浮现，不免有些心疼和怅然。 
         周末，赋闲在家。对面二楼的阳台上，一簇簇一盆盆惹人眼的花花草草，红的，紫的，黄的，热热闹闹地开了一个夏天，终于歇息了，就连我养的几盆草本植物的叶子候也有些发黄，而它的黄，是否与秋有关？不过，倒是我随意扔进玻璃花瓶的一芽滴水观音，居然发了两片新叶子。而花盆里的滴水观音，是同事送的，整个夏天都不肯好好长，病病弱弱的。那天松土时不小心碰掉了它根边发出的一芽，心疼了半晌，舍不得扔掉，随手丢在花瓶里，隔天换换水而已，几日过后居然长出了根和叶子。看来，这花原是和我一样钟爱秋天的。 
        昨日黄昏，又落了一场雨，空气越发清新，天空越发明净。走在街边，满眼的湿润，满身的清凉，还有一些花儿和草香的味道从鼻翼间轻轻滑落至心肺里，自然很惬意。床上的毛巾被换成柔软的蚕丝被，盖在身上暖融融的。楼下传来青春靓丽的叶子悠扬如水的钢琴声，这份优厚的待遇一直陪我好几年了，自然是毛手毛脚的臭小子永远无法带给我的那种欢欣和陶然。甚至，偶尔我会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如果我的臭小子是丫头，我一定会让他成为那个着一袭白裙纤手翩翩而拨动琴弦的女孩。呵呵，想想而已。
        空闲时，依然喜欢一个人独坐，穿行在山一程水一程的文字里，听秋风，看秋水，品秋韵。我不是风雅的女子，吟唱不出那些有着平平仄仄的辞赋雅韵出来。只是偶尔，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发黄的诗卷，轻轻念几声“夜深竹舞敲秋韵,又记扶阑问雨轩。流水桥头琴共知, 相约月色弄人间。”的千古唱绝。就在念的一瞬间，忽而又想起几首关于秋天烂熟的音乐，于是，胡乱翻着百度，极力找寻，过一会儿，我的耳边，自然就可能回响着悠扬的二胡和笛子声，一些旧事的烙印就这般随意的从心底肆虐蔓延出来。

        今夜，厨房的灶台上，锅里的红枣花生粥咕咕熬着，甜香四溢；盘子里，白生生的土豆丝，脆生生的黄瓜条，绿莹莹的青菜和辣椒早已切好，我在等晚归的小子！这一切妥当之后，信步小屋，点开音乐，陶醉在这埙和古筝的清音了，连身体和灵魂一并被洗涤，而在白日里被喧腾的浮躁心绪渐渐沉静下来，几番指尖涂鸦过后，又是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