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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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中，宅居成了无可替代的度假方式。

一日午后，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窗外依旧似蒸笼一般烘腾腾的。收拾完琐碎之后，吹着冷气，倚在大屋的床头看近来陆续收到的样刊和朋友们寄来的散文集，看到眼睛涩涩的，转身来到小屋的窗前。

窗外，从春天延续下来的那份绚丽和妖娆褪远得不见踪影。街边两行的白杨、银杏、梧桐，高大挺拔，枝叶婆娑，葱绿繁茂，间或几棵花树穿插于中。只是那些树早已经是走过花期，曾经姹紫嫣红的花儿早已无处可寻，惟有满树或青翠或碧绿的叶子，在炙热的空气里懒散地摇曳着。

对着这一抹幽深的绿荫盯了好一会儿，忽而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不知夏天的山坳生得何种模样？正在思量间，圈里的文友相邀去陇县的山里走走，自然满心欢喜，满口应允。
     
       晨起，踏着一层薄薄的云雾，背起背包，拿起拐杖，向着大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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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过千阳、陇州之后，一条山路，在我们面前开始折折弯弯起来。这窄窄的山路虽说不是很险要，却也九曲盘绕，蜿蜒直上。透过车窗往外看，这里山峦叠嶂，树木葱茏，一丝丝青草的香气随着一缕缕清凉的山风吹进车里，沁人心脾。

车子大约在山间穿梭了大约半个钟头，山路忽然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但见风吹山坳处，一片又一片绵延不绝的绿浪铺天盖地摊开来。这是关山的疙瘩梁上独有的草场景致。抬头看，一条绿色的飘带蜿蜒着，延伸着，直入山谷。低头看，软绵绵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在盛夏时节迎风怒放，好一幅精致的水彩画。

这是我曾经何其向往的一幕，此时，它就在我的眼前，心里别提有多兴奋和狂喜了。赶紧迫不及待地下了车，立刻将自己一双脚，一幅身体，心无二念地放入其中了。

文理学院的刘老师一边下车一边告诉我，今天，我们要穿越的地方叫菜子岭，大抵要徒步五六个小时，你第一次跟我们出来，可能不太适应。

怎会呢？我们村子旁边有个马超岭，打小就和村里的伙伴们一起上坡爬岭的，应该没问题的。

哦，那就好。

就在我和他一问一答的时候，菜子岭，这三个字就开始在我唇边被我细细咀嚼。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几份亲切，又几份朴素清新的感觉，就像我生活了十几年的乡下。一瞬间，从我内心深处，一下子也有了几分和它亲昵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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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盈绿。走了一会儿，这种感觉很清晰，很真实。比如说，垄上的草，踏上去绵软又柔和，看上去更是细碎又自然。这种感觉是和城里河堤边或公园里人工种植的绿茵或草坪截然不同的。

一直以来，我很喜欢空闲的时候去河堤边漫步，尤其是盛夏时分，居所对岸的渭河岸边那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椭圆的、长方的草坪，密密匝匝的，顺着蜿蜒的渭水逶迤而来又逶迤而去。这人工种植的青草地，绿得很稠密，却又很单调，且不允许路人随意踩踏。我只能用自己的两只眼睛，去深深“触摸”眼前那份茂盛的绿意，衬着清清河水，拂过额头，拂过身体。即便这样，我也很满足，很惬意，多看几眼，浑身缀满的燥热和烦乱心绪自会一下子褪远很多的。

 而此时，当我置身菜子岭上这一片呈绵延和匍匐姿态的草甸子时，仿若被钢筋和水泥禁锢的心胸一下子被打开了。那种怎眼一份豁然和辽阔！君可见，我的眼前，青绿，黄绿，碧绿，深绿，或平平展展，或褶褶皱皱，就那么起伏着，突兀着，聚集着，散开着，层次不齐地掩在一山一岭，一沟一壑之中。最令我心动的是，这些次第跌入我眼帘里的绿，深浅不一，浓淡不一，却各自延伸出属于自己独有的天地，点缀着苍茫空旷的山野。

我喜欢这杂沓而又纷繁的绿。更开怀的是，可以将双脚纵情踩在上面，任凭那份翠生生的，软绵绵的芳草萋萋，从脚掌心一点一点攀爬至心头。最后，整个人连同心意，都被熏染得翠意盎然呢！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这是一首歌里唱到的，也是我来时就在心里向往了好久的一幕。比如我走在一片山坳里，走着走着，草儿，牛儿，马儿，蓝天，白云，还有我，一起吮吸着身边漫过一缕山风，头顶升起的一片阳光，这份安然，和谐，或者说静美的一景，会让我的幸福无以言说。

而这期待，在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之后，变得真实而亲切。你看，我的眼前，开始出现马群、羊群和牛群，散布在密草处，丛林边。它们有的独自低头吃草，有的躺在草地上打滚，有的摇着尾巴悠闲地踏步，而更多的，是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聚在一起，钻在树荫下眯着眼睛在休憩。

同行的友人走进一堆羊群，一边用甜美的歌声呼唤，一边用手杖轻轻拨弄一只老羊。那羊儿扭过脖子看了我们几眼，大抵看出我们并无敌意，又兀自和它的伙伴们打情骂俏起来。

在几棵婆娑的大树下，遇上一大群肥实浑圆的牛，身体似亮黄的绸缎，看上去大大小小老老幼幼皆有之。尤其令我们感动的是，一直牛犊正专注叼着肥硕的奶头吃奶。而那母牛，一边低头舔着犊儿的身体，一边用摇晃着尾巴驱赶着飞蛾和苍蝇，温和的眸子里透着母性的温柔和恬静。

在半坡上，或远或近的，总能听到一串串叮当悦耳的铃声。走进一瞧，这铃声是从山坳里一只只马儿身上传递过来的。

在那一瞬间，我有一些恍惚。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儿时的乡下，那每一个黄昏日落时，爷爷或是父亲，总会牵着家里那匹马儿，或犁地而归，或驮着沉甸甸的包谷走在村头的小路上。那马儿脖子上，是爷爷栓系好的几只铜铃，马儿一动，那铜铃准会叮叮当当的响起来。爷爷和父亲一脸的疲倦，却也一脸的微笑。怎不是呢？这铃铛声声里，有全家人一饭一粥的妥帖，也有父辈们和牲口之间难以诠释的亲昵和疼惜。这一点，却是真的。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又听到了这铃声，虽然它不在我的乡下，它在这片空旷的山谷里。可是，我依然能想到，暮色四合时，那牧马人，会和我的爷爷、父亲一样，站在栅栏前，远远地吹上几声哨子。哨音落，一定会有一串串悦耳动听的铃铛声，从山的那一边，一只只归来，直到最后一只马儿，回归马棚。

这是马儿和主人之间永远的呼唤。你听，它们响在山谷里，清脆悦耳，像一首不老的歌谣，唱了一代又一代。

在这里，山风是凉爽的。尤其是我们爬到一个个山顶的时候，一股股苍劲的山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撩起了我的长发和衣襟。而我，纵情走在风中，任风吹。

真的，很喜欢被山风静静吹的感觉。站在高高的山头，一缕山风，一点一点从额头漫过身体，渗进心田，送来泥土和青草淳厚朴实的味道。这种味道，终会驱散布满额头的一些沉重、或者会扫去被俗世浸泡后偶尔爬满心头的几许浮躁。待那山风灌满我的身体时，一颗心，最终清透和平静下来。

在风中，远处的山，近处的岭，无一不弥散在风的洌香里。风过处，我们眼前的山谷、树木、草地，宛若泼翻了一堆堆的绿颜料，一层层绿浪翻滚，一层层绿意逶迤。这样看来，风应该是山谷最亲密的使者。

我在期待，下一次，吹着山风，会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