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二)

我说,你听

 

  来不及转身回眸,甲午之秋便在一场西府人千呼万唤的雨后猝然而至。尽管朋友都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可我总觉有些眼前有几分恍惚,恍惚前些日子那个繁盛火热的夏天还没有走远,那些或远或近,或深或浅的声音和印痕,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攀爬至心头,让我无法从容地迈过秋天的门槛。


 

 终于放假了,这是我期盼了很久的闲情日子。每日,总会在一缕破窗而来的凉风里醒过来。这风儿,凉凉的,柔柔地从漫过床头,漫过小屋,飘飞在我的小居室。终于,一份丝丝凉意撩拨得我躺不住了,褪去一夜的慵懒急忙爬起来,一袭碎花的布衣睡裙裹住清瘦的身子,下床,第一个动作绝对是爬到窗户跟前,使劲张大嘴巴呼吸几下,直至将那丝丝凉意贪婪吞进我的五脏六腑里才算罢休。
       大屋里,那厮光着膀子依然在酣睡,呼吸匀称,满目安详。偶尔,大抵是做了什么丽人好梦,唇角泛起一抹坏笑。小屋里,小子更是一动不动睡得更深,当我从他身边走过,那占据了大半个床的睡姿总让我动容和安慰。可不是?我的臭小子终于似一棵白杨树长起来了,他的身上,延续了我的聪慧本真,也延续了我的年少轻狂,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一直将我和他拴在一起,走向不可预知的尽头。这般想来,自然觉得日子静好,于是,在风儿轻抚下,开始擦拭和除尘,直至窗外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进来。

 

小暑中,晚饭过后,会拽着LG去河堤漫步。河堤不远,得穿越居所后面那条河滨路。滨河路有些窄,一边靠着高速路,爬满了茂盛的、密密实实的爬山虎,藤蔓枝叶缠绕在一起,如一张翠生生帘子遮蔽出一抹凉意来。另一边,靠着成片的小区外墙,种植了一些月季和刺玫,仿若一夜之间,那散落一地的花树以极其热烈和奔放的姿态向路人张开笑脸。远远望去,一朵朵,一丛丛,一树树,火红的,淡粉的,鹅黄的,雪白的花儿,像极了某个画家打翻了颜料瓶子似的,在热辣辣的夕阳下染了一地妩媚。
      

斜阳下,一茬又一茬的小城市民也从花前走过,他们和我一样,只将脚步慢下来,稍微看几眼,然后,兀自离开,表情并不十分欢喜和留恋。只是,这一树树花儿,全然没有因为世人的冷落而倦怠,依旧热情似火一般,争先恐后地开着。后来的几天里,一直如此。终于有一回,我将脚步停驻,用手捧起一朵,想知道它这样旁若无人地绽放,是要向世人诉说怎样一份殷红的心事?未及想明白,已有风吹过,那花儿,迎风摇曳,送来洌香一缕。我忽而茅塞顿开,不就是一朵花儿嘛,能有怎样一番心事?你瞧,我们身边,春夏秋冬,都会有不同的花儿盛开。这月季和刺玫,原本属于夏天,它此时不开,更待何时?


 

去年夏天,错过了看荷,待想起来,也是残荷听雨时,为此,起笔写了一篇《冬日残荷》权作留念。那个夜晚,窗外无风,却有雨,看着手机相册里塞满的残荷,不觉几分黯然,又几分深情。乘着笔墨游走间,把LG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明年,一定要陪我看荷的。LG点头应允,嘴里却在小声嘀咕,娶个爱写文字的女人做老婆,真麻烦。

居所在小城的东边,几乎看不到荷,想要看荷,就近有上马营的河堤公园,再远一些,就是桥南的人民公园,更远的,得差不多坐一个钟头去植物园。可这个夏天,依然很忙乱,看荷竟然成了我心中无法企及的一个梦。

一日,晨起,睁开眼睛,翻空间,翻微信,瞅见好几个天南海北的友人都在看荷。那些荷,或生在不大的池塘里,或在水波涟涟的湖畔边,甚至在一片草丛的低洼处,被葱茏的苲草和藤蔓交错缠绕,却都生得各自妖娆和丰满。我一张一张翻看着,打量着,深深喜欢着,甚至想要把它们扯下来,放到我的掌心里,好好抚摸那份清雅,娟秀,灵动温婉的荷之清韵。

几日后,我在新校区旁边的苗圃里看到了荷,只是两三丛,长在一滩发绿的死水边,只能唤作睡莲。当时恰逢骄阳高照,几多粉白的荷静静安睡着浮萍上。浮萍的叶子是小巧的,扁圆的,颜色却是鲜亮的绿,偶尔几只蜜蜂煽动着透明、精巧的翅膀翩跹其中,久久不肯飞走,许是它们嗅到了这花和叶的芬芳了吧?

一阵微风袭来,竟然有水波荡漾开来,而那成片的浮萍搂着水的细腰翩然起舞,小荷也随风摇摆起来,瞬时,风声水起,燥热褪远。

呵呵,如此看荷,大抵也幸福吧?

 

老同学盛情相邀参加孩子的升学宴,自然高兴,驱车拖家带口欣然前往。眼看着,这一座城离我越来越近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和怀恋一下子从心头涌起。是哦,曾经,我闯过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黑色七月,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城里人。是这座城市,接纳了我的土气和善良,包容了我的固执和淳朴,却也让我浑身蘸满了文气和书香的味道。春去春来,我在这里奋斗,在这里欢颜,也在这里怅惘。那些岁月的点点滴滴,亲爱的同学们,相信你们和我一样,永远不会轻易忘记。

在这熟悉的城池里,曾经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在一个个靠近我,温暖我。显然,我们都在一年一年老去,可那份从内心深处满溢而出的真诚和亲密一直存在与彼此的举手投足之间,没有缝隙,没有隔阂,也无需遮掩。饭桌上,你信口开河,他恣意刁侃,欢笑声,打闹声,一声高过一声。

酒足饭饱后,去K歌,几个熟识的孩子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他们好久不曾见面了,齐刷刷地脑袋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乐成一片,这一幅情景,是否像极了曾经的我们?大家不想说,却都在会心的微笑!原来,这友情是可以隔代延续的,你看,我家小子和老柒家千金、强欣家千金见面次数少,不太相熟,可只一小会儿,起初陌生和距离感便会荡然无存。他们围在一起,唱歌,欢笑,亲密无间的模样呢!

豪华大包里,我的同窗们也在纵情高歌,或优雅,或深情,或恣意,而我更愿意坐在那个角落里安静看。我在看你们觥筹交错中的率性和老练,却也在回想那些缤纷在绿草地和树荫下,掩着的一张张率真和清纯的脸颊。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默念着,一张笑脸一张笑脸铭记着。红尘深处,我们一起被岁月拽着跑。岁月长长,我们的友谊也长长。

 

无事,胡乱照镜子,忽而的,发觉自己像极了母亲,尤其是眉目和脸颊。当下里吃了一惊,不由得爬到镜子前仔细看。可不是?眼角,额头,唇角,都隐隐爬上了淡淡而又细密的褶皱。原来,我也在老去,而且这么快,在撵着老去的母亲。

记得上初中时,村里人都说我越长越像母亲了,我不屑一顾,怎会呢?母亲那么胖,那么老,又土里土气的,我是水灵灵的小姑娘呢!直到有一天,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底色是粉色的花格子衣裳,说是她的嫁妆,没舍得穿,结果小了,扔掉又可惜,想给我改一下穿。我看了一下,觉得还行,就点头同意。母亲欢喜极了,立即到街上请手艺最好的裁缝重新裁剪了做给我穿。几天后,衣服改好了,纤细的腰身,翻边的圆领,衬着我姣好的身板。我在镜子前臭美,母亲在一旁连连赞叹,好看,真好看。

镜子的正上方挂着一个四方相框,有一张母亲少女时的照片,黑白的,麻花辫,花格子衣裳,黑布裤子。我走近,和照片里的母亲一比,还真有几分像。心里不再说什么了。暗自安慰自己,我只是像年轻时的母亲,母亲老了,我也不会老。

这种感觉,很长时间伴着我。直到有一天,我为妻,为人母,朋友看了我和儿子的照片说,儿子的眼神和嘴角特别像我。那一瞬,我忽而懂得,这世上,和父母相像是多么温暖和幸福的事情!母亲的血脉延续到我身上,我的血脉又延续到我的孩子身上,我们耳厮鬓摩地生活在一起,怎能不像呢?

如今,我已不惑有几,母亲在逼近七旬老太,我更愿意,时光再慢些,让我一起,搀着母亲一起老去。

 

 

旅途中,路过一片又一片的村庄,又看到这满眼熟悉的花儿了,红色的,一层一层似菊瓣一样包裹,花的颜色从花边向里面越来越深,阳光越炙热,它开得越灿烂。记得海南的张浩文老师在微信里询问花的名字,我一口告诉他,是大理菊。

   少不更事时,听母亲念叨,这花是外婆的最爱,却也是她的忧伤。后来,我渐渐懂事,知道母亲为何这样说了。外婆打小喜欢这开在夏天的花儿,从娘家带了两个枝杈随意插在外爷家前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几场雨后,枝杈竟然成活了,生叶,出条,长得快极了,第二年,便热热闹闹开花了。再过了一年,槐树下的空地上,生满了这种花树。外婆很喜欢坐在花下,做针线,听风声,看月亮,打发一年一年的村妇日子。

可是,母亲告诉我,外婆接连生养丫头片子,母亲是第五个。老祖母很生气,对外婆指桑骂槐,什么下一窝子猪也有带把的。为此,外婆吞下的泪水比汤饭还要多。每日,公鸡第一声打鸣,她就得起来干活,夜晚,待全家老小都睡了,她才最后一个上炕歇息。后来,老祖母请了神婆,神婆满院子倒腾后,将缘由归于那一丛大理菊。她白着眼告诉外婆,这大理菊的血红色过于妖娆,会攀附在女人身上,不让男子的精气入体,所以,外婆才生不出来男孩。之后,外婆恶狠狠地将院子里所有的大理菊全砍掉了,一个都不留。第二年,外婆果真生了大舅。至此,院子里再也不见大理菊了。

如今,外婆早已入土为安。但愿,她的世界里,会有一簇簇的大理菊,与繁盛的夏日,怒放至酴醾。

 

走着走着,就散了。

这话是禅香雪嘴里轻轻说出来的。我一直叫她高姐。三年了,很喜欢她的文字,跌宕起伏的触笔加上空灵抑郁的叙述,无不给她文字蒙上一层清丽冷艳的韵味。在周公庙的三天里,我和她一起谈笑看景,一起听课写字,一起浸在周文化的深厚博大与清新苍远中,青山绵绵,古风悠悠,乐声袅袅,淹没其中,身心皆豁然。

友人提议一起去爬凤凰山。一路上,云淡淡,草青青,一簇簇山间野雏菊在长长的台阶两边陪着我们一路呼吸和微笑。拾阶而上,尘嚣和繁华一点点褪去,繁冗的心,也会渐渐安宁。至山顶了,一只凤凰高仰着头,飞舞着金色的翅膀,仿若在向我们呼唤,凤凰鸣矣,于彼高岗的神韵,即在这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终,在一片依依惜别中,我们各自散落成一片云,一缕风。 

 在黄柏塬,夜晚,很安静,好像我的身后还有从山里流淌而出的溪流声,还有风吹山林的哗啦啦声,纯粹的原生态。和严姐一行坐在农庄的高台上的亭子里,高台用石头砌成,亭子上罩满了柴草,有草庐听风的意境。我喜欢这种意境,多少回,我都在憧憬,三五知己,围庐夜话,话不在多,只在投缘。我想,微醺的严姐必是深深懂了,她叫醒了隔了几重山几重水的娜娜,抹着一把把泪,诉说文字里,几个兄弟姐妹之间相知和相遇。我何尝不如此呢?

夜已渐深,严姐醉意沉沉,我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睡。高姐那句,走着走着,就散了,不时地在耳边回响。

 
 

     (后记:不知不觉中,这个夏天走远了,我喜欢的季节真的到了,墨镜可以摘了,山的青白,树的葱茏,你的微笑,都可以明朗和澄澈。在渐渐而来的清凉和丰盈中,我想,我会喜欢一直行走,一直铭记,一直涂鸦,仅此而已)

  


 

  



 

文章评论

燕子jie!

你睡小屋子,那厮睡大屋子,你夫妻俩分房睡的吗?[em]e132[/em]

燕子jie!

幸好外婆生了你舅舅,要不然可惜了那些大理菊。[em]e113[/em]

岁月静好

秋凉如水,各自珍重!记着我们的约定,趁着秋高气爽,妖孽一回[em]e121[/em] [em]e178[/em]

山云湖镜

拽着lg去公园,是与你那厮,那小子吗,

秋雪

[em]e183[/em] 分享……

杜录林

科班出身的吧,文字功夫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