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秋声起

我说,你听

       1.
      
昨夜,是在对面楼里传来的笛声里躺下的。吹笛的人应该是新搬进来的。我之所以如此肯定,主要是我相守了20多年的院子里,曾经只有两个人会侍弄这既淳朴又风雅的东西。第一个是我的同事,已在一场车祸里撒手尘寰。第二个是同事的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他略显稚嫩的气息是断然吹不出这低沉又幽婉的调子,我隔窗听了好久,才入眠的。
 

      
清晨,无笛声,却又见绵绵的求雨淅沥而落。院子依然很安静,静得依然是蛐蛐的声音,孜孜不倦地叫着。我一再喜欢用这四个字形容它们的叫声,其实无非就是想传递一份心意。这心意是属于秋天里的小生灵。它们用这一成不变的节奏,缓缓送来秋声、秋色、秋实或者还有一份秋韵。虽然,这叫声此起彼伏杂沓凌乱,甚至带几分聒噪,我却宁愿相信,聒噪之后,会是一份静秋,在岁月里安详。 
       
     
雨无声而落,对面的知秋园又是怎样一份秋色满满呢?其实,用不着去踏步触摸,我隔窗依然能感知几分的。这场雨儿,又会使园中的大树小草,雏菊藤蔓,绿油油、翠生生地挂满了园子。毕竟浅秋未褪,这些花儿,草儿,树儿,藤儿,定然会仰起脖子,峥嵘的姿态。在秋雨的滋润里,知秋园的婆娑的新绿还会持续,一定的。  
   
       
断断续续敲了上面这一串串文字,你可能会问,今天是中秋,怎么不写几笔呢?是哦,我又怎会不知晓呢?只是这秋雨和中秋撕扯着,缠绕在一起,总有一些淡淡的惆怅,会在爬满了我的额头之后再爬进我的心里,然后,整个人也会空落落起来。

      
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就像我既懂得雨生百谷,也懂得雨生清愁一样。可我依然期待,这雨儿,会在中秋夜降临之前,谢了幕,再把另一个帷幕升起来。那帷幕里,月儿满满,人家圆圆。我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纵情地去赊一把诗意,用来怀念和贮存。

      
可是,雨依然在落,落成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节。

      
中秋无月,敲出的字,捻出的情,自然也黯淡了些。尤其是我的小子,看着茶几的橙色果盘里摆放整齐的月饼竟然无动于衷,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我,晚上想吃饺子,而且想吃第五大道那家。我终于无语,在孩子眼里,月亮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是月亮自己的事,与他无关。就像我一直在他身边,他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似的。不知明年的今天,当他也背井离乡离开我时,面对月儿弯弯,或者雨幕莽莽,会不会也滋生出我这般的怅然?

      
雨一直落,一直落,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待那雨声稍微轻了一些时,掩在草木间的蛐蛐又叫了起来。叫声很轻,轻得你不用心听是断然听不出来的。我有些不甘心,去阳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又翻开手机刷了一次,又一次。还好,微在微信里,山西静子老师家的阳台上,圆圆的月儿挂在窗外。静子老师给月亮下放了两个盘子,一盘月饼,一盘水果,还有一根蜡烛,而他安然坐在书房里,写字,喝茶,很闲雅的模样,他一定是被那浓浓的月色拂了满身之后,心满意足去了书房的吧?

 
     雨还在落,我还在寻觅。这寻觅是不是有些固执?我不知道,但我懂得,月满西楼,人满天涯,总是暖的。
 
 
        
2.

       
终于在夜幕时分踏进小区了。

      
这阵子,总是加班,总是迟归,搞得人像一只陀螺似的,不停歇地转着。无论从身体还是心力上,都很疲惫,也很烦乱。

      
抬脚进院子。看见门口的老伯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安详。彼此打了招呼后,匆匆进了一单元,上了楼。和以往相比,我上楼的步子明显带着的迟缓和沉重。可仰头看一眼七楼小屋里亮起的灯火,脚下似乎也轻了几分。毕竟,任何时候,家的种种怀恋与美好无可比拟。 

      
轻轻敲门。如往常一样,门开了,老公的头伸出来。很显然,这个时而粗心时而细致的男人捕捉到了我满身的倦态,知道他的老婆今儿又连轴转了一天,赶忙说,累了吧,饿了吧,厨房有买的糖酥饼,还有新买的大枣,要不要吃些?

      
我二话没说,先冲进去拿起一块就啃了起来。一边肯,一边看见灶台上正熬的中药。是老公自己的。他亲自熬。很浓的味道飘得满屋子都是。
    
       
其实,这味道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可太疲倦的我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那苦味生生窜入我的鼻孔时,才觉得,一股深深的不安和愧疚涌上来。  

       
老公同志的胃一直不太好,两年前在西关医院做了胃镜,慢性浅表性胃炎,算是老毛病了。只是今年犯的次数明显多了,也重了。可一直忙着,竟顾不上陪他去瞧瞧医生,只好叮嘱他先去老中医陈刚那里吃几幅药试试。老公还算听话,先是提回来五副,喝完效果不大好,不想喝了。早上,乘大课间歇息时又打电话叮嘱他再去一次。这不,又提回来五副,眼巴巴地指望不上我,自己熬了起来。案板上,已经熬好的头遍药,浓浓的茶褐色,浓浓的苦药味。
    
      
心里,真的很不安。一直以来,这扇门迎来送往着我和他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不知不觉,我们在这扇门里,风雨与共,相濡以沫了二十多年了,彼此的苦,乐,悲,喜早已溶在柴米油盐之中了。我若顺风顺水,他一定满脸喜笑颜开。他若春风得意,我定然如小鹿一般欢悦陶然。这种默契和熔融,陪着我们经历了无数激情和浪漫过后,依然亲密如初。曾经,我会想,漫漫一生,能和他这样走下去,无大福大贵,无大悲大苦,无大风大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即好。
   
       
这种念头和想法一直存在。我相信他也是这样的。故而,我们一起并肩,一起努力,一起经营我们平淡清宁的生活。日子长了,这想法和念头成了彼此之间一种默默的付出,支持与支撑。 

       
这一次,看着他遭受胃痛的折磨,一份同样的疼痛漫及我身。可近来被琐事缠身的我却连熬一碗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前面的五副药,我只亲自为他熬过一副。每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他的药不是熬好了,就是正在砂锅里翻滚着。一并翻滚的,也是我的不安和愧疚。

       
偶尔,老公也会开玩笑,说自己运气不好,娶个老婆不像老婆,不像女人。还说下辈子就算打光棍也不会找我了。

       
我认真地问他,有这么可怕,俺的善良,聪明,还有能干,你没看见?
   
       
哪知他不紧不慢接过话茬说,您老人家就剩善良是朝着我的方向给的,别的,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想想,好像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到了我这把年纪,该相夫教子,该扶老携幼,且任重道远。可我一旦忙起来,这些属于份内的肩负和担待都会被赶到爪哇国去了。好在,他可以包容我的一次次加班,一次次晚归,一次次疲惫。   

      
小子未归,家里很安静。从厨房出来,小屋的门大开着,床上平平展展地铺满了粉粉的荷叶花,一朵又一朵。最终,它们在我面前开成一种深度诱惑,让我裹了满身的疲乏,悄然钻了进去。   
 
       
厨房里,老公依然在熬着他的药。我靠在床头,垫了柔软的垫子,闭上眼睛,揉揉发酸发硬的左肩膀,时光静止,思想静止。

 
       听见老公熬好了药,又听见他在厨房里大声问我,吃枣不?

       
我说,谢谢,要吃的。

       
不大功夫,枣端了进来。橙色的果盘,绿里透红的大枣,圆乎乎的,个个大而匀称。这又是一种诱惑。我吃的时候,很夸张,嘴里砸吧响。结果自然又被老公数落一阵。  

      
我告诉他,相由心生。我僵硬的身体,发涨的脑袋,加上繁冗的心绪,哪里还顾及吃相?何况,一个女人,一口气吃进去4个很大很圆的枣,一定和饿死鬼差不多。
      
       
这副粗糙的模样,只能委屈他暂且再容忍一回了。等忙过这阵子,俺一定做回贤妻良母的模样,必须的。
 
     

    
3.

     
已是白露过后了,小城依旧罩在一片绵绵秋雨之中。据说这场雨还有一直淋下去,淋到这个周末或许才可停歇。
 
 
     
在雨中,小城里所有的楼宇,草木,花儿,树藤,连同街巷里窄窄的石板小路,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今天是第30个教师节。这是所有教师的节日,也是我的节日。恍然间,我已在这个岗位上坚持了22年了。22年来,我的敬业和热情依然存在,可我的骄傲和自豪却在与日减。甚至,某些时候,一种言不由衷的挫败感,在深深地刺激着我。

     空闲时,也和同事们坐在一起聊今天的孩子以及眼下的教育体制,他们的忧虑,焦灼和显而易见的无奈,和我一样布满额头。久而久之,曾经崇高无上的教育事业,与我而言,成了一碗良心饭。时常,我会用手摸摸心口,能自慰即可。

      
成为一名教师,纯属偶然。记得20多年前,我考进一所工科学校,而且学的是机械设计与制造专业,这个现实,这个专业,似乎永远结束了我曾经想作教师的梦想。有一年暑期,我未及毕业,堂姐婚姻不顺,想去庙里求个签,我陪着她去了白杨观。已是黄昏时分,庙里静悄悄的,堂姐求完后,我试着也抽了一个,结果,这一签,除了清晰地表明我不负寒窗苦读已跳出农门之外,还冥冥之中指出了我此生将会与教书这个行当有沾染。后来,这所学校去我的母校招录两名教师,他们在一大堆的档案之中,选中了我,我果真做了老师,不知该不该归于当年那一支签呢?

      
如今,20多年过去了,我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几多惊喜,几多忧虑。惊喜的是,我曾倾尽青春年华里所有的热情和心意去热爱我的学生,去和他们一起欢喜悲伤,一起甘苦与共,一起成长,一份自然堆积起来的信任,让我可以心怀坦然和安慰地对自己曾经的10年青春挥一挥手,像挥走湛蓝的天上那一朵朵美丽的云彩。

      
又一个10年走过时,生活变了,世界变了,学生变了,我也变了。每日,我是从喧嚣的尘埃里走向这片干净敞亮的校园,却发现,我的学生们一个个削尖脑袋向着我刚刚抽身离开的滚滚红尘而去。他们不大喜欢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不喜欢用心去钻研枯燥的专业。在课堂上,我看见他们游离不定的眼神;在生活上,我看见他们浮躁张扬的心态。这种眼神和姿态让我一度时期很懊恼,尤其是当我的严厉目光碰上他们的顽劣和无视时,愤怒,失落和纠结会一起袭来。

     
后来的情形自然可以预见。我一点点疏远他们,他们也一点点疏离与我。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想什么,忧郁什么,亢奋什么,到了后来,我也似乎顺应这种状态了。我除了尽力站好每一节课之外,又开始倾力拼职称,拼论文,拼得一丝不苟。拼到心力交瘁时,也回叹息几声。这声音,那么清晰,又那么无奈。

      
偶尔,我的良苦心意他们也会懂一些。他们会将浑身的刺,红着脸,缩进生硬的壳里,并下意识地朝我一点点靠近和亲近,一些久违的朗朗笑声,也会出现我和他们之间。那一刻,我是他们眼里可敬可亲可信的好老师,曾经贮存在记忆深处一双双纯良明澈的眸子,也在一点点复现和还原。这份安慰和欣喜,与我而言,弥足珍惜。
 

      
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视线落在窗外的两盆绿萝上,那是机制班和石油班送我的教师节礼物。在雨中,它们伸展着茂盛的翠绿,将秋雨的微凉挡在我的身体之外。

      
嗯,今天是我的节日.谨记之。

 
    4.

     
是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再次闻到桂花的香气。那香气,足以掩饰连日来被繁冗的琐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那份沉闷和焦虑。这个时候,我在想,无论自己有多迟钝,多后知后觉的、或者说多没有情趣, 都不能不被这阵阵袭人的香气所无动于衷。我所能做的,只有一个动作,就是凑上去,伸出脑袋,长大嘴巴,用力地,大口地呼吸,让那熟稔的久违了的花香由鼻而入,直沁心脾。

      
其实,我的校园桂树并不多。笃行路上有一两棵,孤单站立在C形楼主楼的旗杆下面,还有几棵分布在从医学分院到我们金工组团的这条绿化带上,每隔十来米,遥遥相望。从09年开始,我亲眼目睹了这几棵树一天天成长,一年年婆娑。每一年的九月,桂花如常而开,那米粒般大的黄色小花,细碎的,密密匝匝地藏在盈盈的绿叶间。有风吹过,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香气远远近近地飘过来,生生醉人。

       
一直以来,我喜欢这份独一无二的香气。尤其是在心绪烦乱的时候,多闻几下,心情会一下子好很多的。记得这几株桂树刚刚开花时,小城的秋雨像赶场似的,一场接一场,终于在两个雨夜之后,刚刚张开笑脸的花儿被风儿夹杂着雨儿无情地拍打着,铺了一地的碎花,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总给人一些不忍碰触的怜惜和怅然。  
   
      
这样的雨一直持续了近半个月,直到满树的桂花凋谢得一朵都不剩了。有几回,我从树下走过,眼巴巴地,希望能看见那细碎素净的花儿,闻到那热烈浓郁的香气。可终是失望了。我的眼眸间,除了满树的叶子被这绵绵秋雨洗涤得碧绿清亮之外,那熟悉的、一直令我心动的桂花和香气隐匿得无处可觅。一瞬间,我有一些恍惚,也有一些不甘心。甚至我在想,雨中静默的这几株桂树也定然和我一样,有着同样的不甘心。谁说不是呢?这尘世里的每一朵花儿,从它凋谢后离开枝头的那一日起,一定在酝酿一场来年更为盛大的绽放,怎会在经历了一个春秋的期待和积蓄之后,只刚刚开始就匆匆谢幕呢 ?
 

       
我真的不甘心。我在耐心等待,这场秋雨停歇之后,它们会重新缀满枝头,将贮存了一个季节的梦想,再次在我面前延续。
    
       
雨或许是通人性的,终于,在众生百般厌烦中很知趣地打住了。小城里,校园里,又开始呈现出一片明净如洗、秋阳烁烁的好景致。前日中午,从食堂出来后,先去了滨湖路。雨后的滨湖路,杨柳依依,草色青青,一个人慢慢走着,熏染着雨后的清新和葱茏,心绪平宁,时光静好。待拐到医学分院楼下时,隔着老远的距离,一缕熟悉的香味飘了过来,心里先是惊讶,尔后狂喜,急切切地直奔那一缕幽香而去。   

     
嗯,是桂花,在被秋雨阻隔数日之后,再次盛开。只是,这雨后的香气,愈发浓厚和热烈。看来,我的应验成真,我的希望成真。它真的和我一样,不甘心就这样从一个本该绽放的季节里悄然隐退。

     
阳光下,黄灿灿的桂花,又挂满了枝头,似要把一场带着香气的梦幻和情怀绵延不绝地延续下来。这是怎样的芬芳,又是怎样的执着?我已经不想去深究了。有一种很清晰的感觉在提醒我,它就在铺就自己的一树清梦,即便不曾有梅的“暗香浮动”,也不曾有莲的“沉香优雅”,可它深深懂得,用自己的饱满和热情,不去辜负属于自己的季节。懂得在每一个九月,只需一点点阳光,就灿烂无比。这卑微又热烈的姿态,又怎会不让人欢喜和怀恋呢?

     
带着这样的心意,我再一次将自己的身体轻轻靠上去,一任那缕幽香一遍遍在我心头荡漾。忽而念及在《射雕》里,黄容的母亲深闺中用它来制作头油,蘸在木梳上,一遍一遍梳理青丝秀发,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少女情怀?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这满树的桂香下,闻得出深闺柔情,闻得出红尘青黛?  

      
正思量间,我已经将这一树桂香揽入我的怀中了。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簇簇黄灿灿的桂花搂抱在一起,似那怀春的少女,将一颗芳心,一份情怀,羞答答地伸展在碧绿如翠的繁叶间,等一场风,和它相拥。

 
    5.
      
      
窗外的车流和杂沓次第减弱,喧嚣的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这是秋夜,秋意自然很深,深得窗外的凉风一丝一缕伸进来。我临窗而卧,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敲打按键,两只胳膊肘往下裸露在空气里,凉凉的。

      
真的是秋天了。不知公园里那片荷塘是否翠绿?去年一个夏天,秋天都没有看荷,一直到了初冬,我看到了枯萎残败的荷,那柔弱纤细的杆顶着一片片卷起的荷叶,干巴巴地在寒风里飘摇。即便没有雨,都能想起诗人们“留得残菏听雨声”的长叹和唏嘘。我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大声朝着某人喊,等后天从老家归来,去看看秋天的荷塘吧?某人正专注玩游戏,头也不抬,小声问我,去哪儿看?我随意说了一句,就近的河滨公园也行的。  
 
      
某人不语,算是应允。

      
我依然埋头敲打心情,客厅里,小子在看好声音。齐秦的《外面的世界》传来过来,小子醉心一般跟着一起唱。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曾几何时,这首熟悉喜欢的歌陪着我走过那个火热的,简单的青春岁月。如今,我的小子正值青春,他依然欢喜。这种欢喜,被一一复现和轮回,大抵也是我的安慰吧?只是,我的欢喜可以唤作一种在时光里渐渐老去的怀旧,他的欢喜,属于哪一种?他那么青春,那么热情,这样的欢喜,应该更多是一份憧憬吧?

       
忽而想起下午整理衣柜时,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夏装,被我一件件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件件叠平整后,再小心放进收纳箱。然后,再把秋天的衣物一一取出来,塞进衣柜里。

      这样的动作,每一个季节都要重复。以前,整理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动作也是机械的。可这几年,心情大不一样。比如,穿过的,我会摸到自己的温热在上面停留着,甚至我的体香也在上面弥散。没穿过的,通常有两种原因,一种是穿不上了,一种是不喜欢了。可又觉得不全是。比如那件无袖的雪纺长衫,纤细的腰身,宽大的纱袖,买的时候,是奔着喜欢在水一方这四个字而去的。买回来后,才觉得衣领裸露得有些大,少不留神,乳沟显山显水似的,有些不雅,尤其是不适合在校园里穿。再比如那件粉色的旗袍,一朵朵水灵灵的梅花跃上枝头,衬着我不到二尺的腰身,几份素净,几份清秀。我曾那么喜欢穿,可眼看着小了,拉链要很费劲地拽着拉。可我依然喜欢。哪怕不穿,也要拿出来,偶尔翻翻,摸摸,看看,就像抚摸我曾经美好温馨的岁月 。
 

      
打包完这些颜色靓丽的夏装,我有一种很清晰的感觉就是,那个繁盛炫丽的夏日彻底远去。不日,小城的秋天,该是一位画师不小心打破了颜料瓶子,那颜料散落一地,染出一个秋色斑斓的世界。   
  
      
同样的,十月,注定要秋意盎然,也注定要长衣飘飘。这样的时节,适合毛衫长裤,或过膝的长裙。如果可以,我更愿意,让这些衣物陪着我,和每一个秋水天长,耳丝鬓磨。 

    
6.
      
长假第三天,蜷缩在村庄深处。

       
秋日的太阳暖暖地罩着这个参差不齐的村庄。很陈旧的村庄,被随处可见的老槐树,老桐树,缠绕着。这些粗壮的老树,从来不会被人精心侍弄,准确地说,只需几抹阳光,几滴雨水,碰上雨水少时,随便往树坑里倒一些洗完衣物和碗筷的脏水,便足以使其生机勃勃,绿荫婆娑的。

     
和一路蓬勃而生的新村落相比,这片村庄真的老了,老得我在这里,触摸到的全是儿时的影子,可它显然不是我儿时的村庄。我儿时的村庄从这里向西百公里,在那里,旧的村落几乎绝迹,翻新后的村庄,有着白净的墙面,赤红的砖瓦,还有着琉璃的檐角,在瓦蓝的天宇下,透着新农村富裕安泰的影子。而我,却在越来越远的阻隔中,成了那片村庄的过客。虽然每一年,我都会如期回到那里。即便有父母叔伯一如既往的留恋与呵护,有兄弟姊妹一尘不变的挂念和等待,我依然能感到到,自己正在被那片生我养我的村落慢慢遗忘。这种感觉,随着老一辈的人、熟识我的人,一茬茬故去,一茬茬老去,而新的面孔,新的陌生,新的疏离,却随着时光的延续,与日俱增起来。这感觉是真实存在,也是无奈的。
   
       
不同的是,我正安静打坐其中的这片老村庄,以及老村庄里的人,他们和我之间,由最初的那份陌生,疏离,拘谨,而变得一年一年熟识,亲近,和从容起来。或许,这就是关中的父老乡亲们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或者,还有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渊源吧。

     
进出老村庄,要走一条窄窄长长的小路。这条小路,我已走过近20个年头了,若是没有某人相伴,村庄里的人,除了某人家族的亲人们,任何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村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甚至,连某人自己偶尔也会傻乎乎地看着对面朝我们微笑的乡民发愣。可村庄里的任何一个人见了我们,貌似熟悉和亲热得了不得。

       
起初,我有些惊讶,也有些纳闷。后来,渐渐懂了。原来是某人和公公长得太相似了,无论从个头,面孔再到神情,都是那么像,那么像。难怪村子里的人,无论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阳刚之气的小伙,他们会用和蔼的笑容,温良的眼神,一遍遍打量我们,一声声问候我们。稍微年纪长一些的,还会停下来,聊某人以前的顽劣,比如上树擦破了屁股,裤裆开了花;比如上学偷豌豆和西瓜,被捉住后,耳朵当麻花一般被拧得通红。聊到最后,肯定是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哦,一茬人上来了,一茬人老去了。

     
嗯,怎能不老呢?当年的公婆,儿孙已成群,岁月的霜染白了他们黝黑的头发;岁月的刀,又给他们额头烙上一层层细密的皱纹,而当年的我们,在步入人生的不惑之年后,渐渐懂得,时光不饶人,岁月不等人,一份责任,一份担待,让我们只能弓着身子,拽着时光,往前跑。跑着跑着,我们身上,脸上,自然有了父母的痕迹。这痕迹,随着时光一年年远去,也与日俱增起来。

       
太阳升起了,墙角暖暖,檐下暖暖。我搬出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的阳光,无脂粉扑鼻,无汽油附身,闻起来,有泥土和庄稼清甜的味道,间或还有一股子臭腥味,不知从谁家的牛圈或猪圈里跑出来串门,串得满村子都是。这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村庄开始活泛和活跃起来。

      
此时的我,竟然也做到了不动声色,不皱眉头,不生厌烦。只顾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平摊在阳光下。我更多像告诉你的是,这阳光,似一双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抚摸我的面颊、我的额头,以及身体里的每一道褶皱,直至将它们熨烫至舒展。

     
阳光一直照,一直照,照到一缕炊烟,正缓缓地飘向远处的天空。(字数8146)




 
 

 
 

  

文章评论

秋雨过后

记下上面一组文字过后,我的小城,该是深秋了。一份愈来愈重的薄凉、荒芜,以及漫天的寂寥和寡淡,将在我的身边肆意蔓延,就像瘦了的山水,瘦了的羌笛,幽幽而过。

锦鲤鱼

秋风秋雨喜煞人 秋雨老师此一文,信息量极大,几个段落,说的都是日常小事,却又铺陈展开,有回忆,有展望,各样心情,欢喜,羞愧,欣慰,平静,一一显现。 人生,即是如此,所有的路,无论曲折平坦,只是向前,没有回头。

锦鲤鱼

先冲进去拿起一块就啃了起来。一边肯, --------- 啃 只好叮嘱他先去老中医陈刚那里吃几幅药试试。------- 几副药? 我陪着她去了白杨观。已是黄昏时分,庙里静悄悄的,-------- 是“观”或是“庙”? 这种眼神和姿态让我一度时期很懊恼, -------- 一段时期? 拼到心力交瘁时,也回叹息几声。--------- 也会? 都不能不被这阵阵袭人的香气所无动于衷。-------------都不能不对这阵阵袭人的香气无动于衷? 忽而念及在《射雕》里,黄容的母亲, ----- 黄蓉 有兄弟姊妹一尘不变的挂念和等待 ------ 一成不变?

叶舞秋浅

想不到北方城市也有这种桂花树,也许并不多,被秋雨老师扑捉到了.你看,就像生活中的琐碎,也写得那么活色生香,就比如半夜悠扬的笛声,夫君的体贴入微,秋雨的连绵不绝,还有当老师的百般滋味,辛苦与无奈.总觉得我们总是被生活所累,幸好秋雨还有一颗诗心,总能发现那些细致的美.问安

夏木清笛

曾经我在这座城市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她留给我终身的美好记忆。此刻在秋雨老师的笔下,重温她温润绵长的斑斓秋色,思绪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遥远的时光。

南竹林

秋雨妹莫紧张,浅表性胃炎几乎人人有,胃镜检查了就比较放心了。再查查有没有感染幽门螺旋杆菌就行了。这是最小的常见的胃病

路边的树

心绪平静淡然,才能有这般洒脱而细腻、收放自如的手笔[em]e179[/em]

好久不来,依然读到秋雨的美丽情怀,一如这冬日的暖阳,冬安,秋雨!

尘埃

娴静的文字 真实的生活~~

秋雪

[em]e183[/em] 问好张静;文笔细腻,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