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

去年的清明，回老家，和父亲一起上坟。村子里的公坟紧靠水渠边，爷爷和奶奶的虽然没有紧挨，但离得不太远，冬天浇地时水从渠里溢出来渗进土里，墒情很好，春风一吹，春阳一照，那落在泥土里的草籽便亟不可待地破土发芽、出苗、长叶，一天一个模样。几场雨后，一些有根系的野苜蓿，迎春藤，荆棘草等也一簇簇绿旺旺地爬满了坟头。父亲很轻地把它们全铲下来，并围着坟头坟尾添了些新土，仔仔细细拍打，直到整个坟又尖又圆泛起来。烧完纸，临走时，父亲又给坟头的柏树松了土，挖出一圈沟槽，以期新的雨水能多存贮，松柏会长得更旺盛。

做完这些，再回望，爷爷和奶奶的坟头立马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父亲这才扛起铁锨和我一起安心离开，然我却心情颇不平静。清明归来后，试着拿起笔，写了一组很长很长的诗，给突兀早逝的外爷，给走在七十三门槛的爷爷，给即将九十高寿一前一后故去的婆和老公家爷爷，以及那个令我无限感伤的、刚过六十即丢下儿孙的三婶。记得那一日，在《好人一生平安》的曲子里，我掉了许多眼泪，想努力用二十年前曾经贪恋和纠缠在诗歌里的那种感觉，将这份沉沉的衷肠抒发出来。不曾想，一次聚会，好友悄悄爬在我耳边说，老姐，我还是喜欢你写的散文，那首《清明，只与怀念有关》更多像散文诗。我深深点头，紧紧拥住好友，以示谢意。其实，那首所谓诗歌，是我泪眼婆娑一气呵成的，待落笔之后，亦是有这般感觉。只是，随后一想，诗歌也好，散文诗也罢，仅仅为我的一份心意而已，真的无关紧要。之后，便几乎与诗歌试水绝了尘缘，终究觉得这贵气诗意的文体，我早已将其丢弃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了，不贪不念，也罢！

忽而间，又一年清明至，我的身边，前呼后拥一般的都是和扫墓，烧纸，祭拜，怀念有关的深情厚意，隔着时空，隔着阴阳，一遍遍念及，一声声呼唤，成为清明永远不老的格调。这样的节气，就是注定要跪在坟头或墓碑前，和亲人说说话，扫扫尘，擦擦垢，铲铲草，把漂泊半生的沉重，寡淡，怅惘，以及更多来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开怀，幸福，一一道给长眠地下的亲人们。那些话，注定会长长短短，絮絮叨叨，甚至从日上三竿开始，到日落晚霞结束，然后，拍拍尘，随风一起渐渐褪远。

想给你说，明儿清明，寒食夜，我的小城细雨绵绵。这雨儿，似乎懂得人间的悲喜，应了杜牧的诗，应了杏花烟雨的伤感；应了杜甫的诗，应了长安城里孤独迤逦的丽人，也应了不惑之年的我，心中一份对于亲人愈来愈清晰的怀念。不知这种感觉，是不是我渐渐老去的迹象？在这之前，我会潇洒而轻松地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这个世上不会有长命百岁之人，人嘛，总会有蹬腿的那一天，好好过，让自己丰衣足食无忧无愁，就好。故而，对于第一个离开我的外爷，我并没有多少伤感，反而觉得那锣鼓敲响，唢呐声声，哭嚎一片，很热闹。甚至，盘子里的粉条炖肉，大锅里的臊子汤面，香喷喷的，很馋人。直到那一年，我亲爱的爷爷走了之后，送别他老人家的时候，我的肚子里怀着小子，新的生命，新的伤痛，纵横交织在心头，我才觉得，爷爷走了，失去爷爷的疼爱，该是多么孤单的事情！从那以后，每到清明，每到十月一，会有一种深深的痛，无人能及，我只有自己舔着忧伤，独自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