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羊羊

 

 

遁世弃俗和自我牺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举动而值得赞赏、模仿。我们占有，因为我们不占有就不存在。占有有很多种，各式各样。一个不占有世俗东西的人却可以执著于知识和观念；有人执著于美德，有人执著于经验，也有人执著于名誉和声望等等。没有占有，“我”就不存在；“我”就是占有、储藏、美德和名声。在对自己不存在的恐惧中，头脑执著于名声、储藏和价值；它也会抛弃这些，不过是为了在更高水平上，更高的存在中获得更多的满足、存在得更加长久；对不确定和不存在的恐惧导致了执著和占有，一旦占有不被满足或者产生了痛苦，我们就抛弃它，以此来获得更合意的执著。至高无上的、令人愉快的占有就是上帝一词，或是它的替代品——国家。

只要你不愿意什么都不是，虽然这是你的实际情况，那你必然会产生悲哀和对抗。希望什么都不是并非是内在或外在的弃俗和强迫的行为，而是看到了真实存在之真实；看到了真实存在之真实，进而也就摆脱了对不安全的恐惧，这种恐惧会导致执著和引发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幻想。真实存的爱就是智慧的开始。爱独自就会分享，独自就能交流；但是遁世弃俗和自我牺牲是与世隔绝和幻想的方式。

感情是什么意思呢？它是一种感觉、一种反应和一种感觉的回应吗？憎恨、奉献、爱的感觉或者对他人的同情——这些都是感情。一些像爱和同情，我们称之为积极的感情，另外一些像憎恨，我们称之为消极的感情，并且想去除它。爱是恨的对立面吗？爱是否就是一种感情、一种感觉、一种通过记忆来延伸的感受呢？······那么，我们所说的爱是什么意思呢？无疑，爱不是记忆。对我们而言，这很难理解的。对我们而言，爱就是记忆。当你说你爱你的妻子或丈夫时，这是什么意思呢？你所爱的是否就是给你快乐的东西呢？你所爱的是否就是已经认同的那个人，你把他视为属于你的人呢？请注意，这些是事实；我并不在发明什么东西，所以不要显得很害怕的样子。

我们爱着的或者以为我们爱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个体，而是“我的妻子”或“我的丈夫”的图像和符号。我根本不了解我的妻子或者我的丈夫。只要了解意味着识别。那么我永远不可能了解那个人。因为识别是基于记忆——愉快和痛苦的记忆，我曾经为之而生活过、烦恼过的那些记忆，以及我拥有和执著过的那些记忆。要是还有恐惧、悲哀、孤独和绝望的阴影存在，那么我们如何能够去爱呢？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如何能够去爱呢？无论我们怎样受人尊敬，也都是非常具有野心的。

因此，真正要发现什么是爱，我们必须要对过去，对我们所有的感情、对善和恶死去——不做努力的死去，就像我们吃了有毒的东西那样死去，因为我们知道这样的死。

作为一个个体，你的痛苦与我的痛苦、与一个亚洲人、美国人和俄罗斯人的痛苦是不同的吗？环境和情况也许各不相同，但是在本质上，另外一个人的痛苦与我的和你的是同样的，难道不是吗？痛苦就是痛苦，的确，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快乐不是你的快乐或我的快乐——它就是快乐。在你饿的时候并不是你的饿，也是整个亚洲的饥饿。当你被野心驱使的时候，但你残忍的时候，同样的残忍也驱使着政治家、有权力的人，无论他是在亚洲，在美国还是在俄罗斯。

你知道，这就是我们所反对的。我们不知道我们都属于一个人类，陷于不同的生活范围和不同的地区。当你爱上某人的时候，这并不是你的爱。如果它是你的爱，那它就是残暴的、占有的、嫉妒的、焦虑的和残忍的。同样的，痛苦就是痛苦；不是你的或是我的。我不是使他非个人化，也不是使它抽象化，当一个人在受苦时，是一个人在受苦。当一个人没有吃、没有穿、没有住时，他正在受苦，无论他生活在亚洲还是在西方。现在有人正在遭受杀戮或受到伤害——越南人和美国人——正在受苦。要了解这种受苦——它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不是非个人或抽象的，而是实际上的，这要求我们都要有非常深入的穿透力和洞察力。这个痛苦的终止会带来和平、不仅是在内在，而且也是在外在。

避免任何可笑、无礼和优越之举，压制自己的所长以及最强烈的愿望，主动适应环境，自我贬抑，屈从等级秩序；所有这些上流社会的繁文缛节作为一种原始形式的社会道德是普遍存在的，甚至见之于动物世界的一般水平；正是在这种动物世界的一般水平上，我们才彻底地看清了这一切可爱的花招的真实目的：如此地压抑与委屈自己的最终目的：便是逃避敌人的打击和帮助自己捕食。基于此，动物便学会了将自我变成周围环境的色彩，装死或者模拟其它动物或是枯枝败叶、毒苔的形状和颜色。

同样，个人学会了伪装，把自己隐藏在“人”这帽子底下，或者披上了王族、政党、阶级、他的时代或地区的意见的虎皮：所有这些使我们看起来满面春风、不同凡响、无所畏惧和令人倾倒的锦囊妙计，其实与动物世界的那些伎俩没什么两样。甚至那真理感，亦不过是人与动物共有的安全感：我们不想让自己误入歧途，我们也不想让自己上当受骗，我们在信任地倾听着我们的激情呼声，我们拉紧我们理智的缰绳和等待我们自己的清醒，动物做起这一切丝毫不比人逊色。他们的自我控制也同样来源于实在感（来源于谨慎）。它们也擦言观色，辨别其它动物对自己的反应，并根据此种反应再回过头来观察自己，把自己“客观化”，它们也有某种“自我意识”，动物对它们的敌人和朋友的行为做出评价，记住它们的特性并采取相应的对策：它和某些种类的动物缔结永久的和平协定，同样也能从其它一些动物走进的方式中辨认出它们所具有的和平友好意象。公正，谨慎、中庸、勇敢，总之，所有我们所谓的苏格拉式的美德，其起源都是动物性的，都是促使我们寻找食物和躲避敌人的同一种本能的产物，在此把整个现象说成是动物性的也并非不合适。

你昨天有段快乐的经验，于是思想说：“我希望明天还有这样的经验。”昨天有段愉快的经验，你希望她明天再出现，思想把那段经验当做记忆保留下来，思想希望那段经验隔天再次出现。这就是你对性的态度——昨天的经验，你希望明天再出现。思想创造了昨天和明天。可是明天是不确定的，明天可能是某样完全不同的东西。思想真正知道的只是昨天。思想源自昨天，思想是陈旧的，永远不是新的。

思想是经验、知识、经过思考反应然后储存起来的大量记忆，它创造了昨天这样的时间。我昨天非常快乐，看着那个不可思议的落日，那个太阳放着光芒，落入灿烂辉煌的大海里，满天红霞，好美啊！那是昨天的景象，现在，它成了记忆，而明天，我还会再到那里去，太阳还是会落下，不过可能没有色彩，没有那样的美丽。思想创造了时间，像昨天和明天，这很容易理解。思想也以同样的方式创造死亡的恐惧，明天、未来都将有个终点，因为你经常在街上看到死亡；你知道死亡，它就在那里，每天从你的身边走过。而思想把它想成未来的事，将来某个时间会发生，因此就有了时间的距离，介于生与死之间。那样的距离，那样的时间是恐惧，这都是思想创造出来了。

克里希那穆提《为他人哭泣》

几年前，我失去了儿子，他死了。现在我很寂寞，没有人能够安慰我、陪伴我，因为这样我留下了眼泪，这就是我的自怜，我并不是真正关心我的儿子。如果我正在关心我儿子，我会看到他活得健康，吃健康的食物，做健康的运动，受健康的教育，他能够独立，他是个自由的人。可是你不在乎，你不为另外一个人哭泣，你为自己渺小而微不足道的自我哭泣，这个自我在渺小的天地里，早已变得异常聪明。你可以在自己的内部看见这一切——只要你留神观看，就一定看得见——你可以一眼就完完整整地看见全部情况，你可以一眼就看穿整个架构，不用花时间研究。不用分析；你可以看见这个叫做“我”的渺小东西的本质。“我”的眼泪，“我的”家庭，“我的”民族，“我的”信仰，“我的”宗教、“我的”国家——所有这些丑陋的东西全部在你的内部。所以，你可以看见 ，你要为在这个国家里和其他国家内上演的每一场战争、每一个残暴的行为负责。当你用心而不是用理智观看这一切时，当你真的打从心底看见这一切时，你就拥有了终止悲伤的钥匙。这样的钥匙可以开启经验完全未碰触到的、因此相当纯真的心灵，这样纯真的心灵并不是思想制造的；纯真的美永远是新的，因此永远年轻——只有那样的完全纯真可以看见无限广大，可以看见人类追求了好几世纪的无线心灵。

你从来不曾孤独过，因为你充满了记忆、限制、昨日的怨言和牢骚，你的心从未好好清理过这些垃圾，也惟有先死于昨日种种，才可能独处。如果你不再隶属于任何家族、国家、文化或特定的一洲，你就会有一种局外人的超脱感。如果一个人能如此彻底独处，就能产生赤子之心，也只有赤子之心才能使人从悲伤中解脱。

我们每天都扛着千万人的看法以及我们自己的不幸遭遇，如果要彻底的丢开它们，就必须孤独。孤独不只使人恢复天真，还能青春永驻，我不是指年龄，而是那种不受年龄限制的青春、无邪和活泼，只有这种心智才能看见那不可形容的真理或实相。

根据孤独的经验，你开始了解你必须与真实的自我和平共存，而不是那个你认为应该的或过去的你。你能否正视自己，而没有恐惧，没有假造的谦虚、辩解或谴责，只是单纯地与真实的你共处，你可曾尝试过？

要想真正了解一样东西，你必须和它亲密相处。但是如果你对内心的焦虑、嫉妒等习以为常的话，你就不再与它同在了。好比你住在河边，只需要几天时间，你就听不见水声了；又好比你房中挂一幅画，每天进出都会看见它，一周以后你就熟视无睹了。你对高山、河谷、树林也是一样。当你与嫉妒、焦虑共处时，千万不可习以为常，也不可以认命，你该像照料一棵新栽的树苗一般的照顾它，使它避开烈日或暴风的蹂躏。你必须照顾它，既不谴责也不辩护，渐渐地你会喜爱上它。我并不是要你喜欢嫉妒或焦虑，而只是要你细心照料它。

 “看”实在是生活中最难的一件事情，“听”也是一样。你心中的挂虑时常会令你盲目，即使是眼前的落日美景也熟视无睹。我们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和大自然的接触，文明逐渐集中在都市里，我们也逐渐成为都市人。我们住在拥挤的公寓中，那狭窄的房间连天堂都看不到，因此我们已经跟自然的美感脱节了。你有没有注意到，真真好好看过日出、日落的人或湖面月色的人寥寥无几？

人与大自然脱节以后，自然就会致力于智性方面的发展，我们阅读各种书籍，参观各种博物馆，欣赏音乐会，在家里看电视，做各种不同的消遣。我们还喜欢引用他人的观点，高谈阔论有关艺术的事。为什么我们那么重视艺术？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激发灵感？如果你直接和自然接触，欣赏鸟儿展翼高飞，观察天空的变化之美，看着山坡上移动的阴影或是一张美丽的脸庞，你还会想去美术馆观赏那些图画吗？也许正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去看自己的种种，你才会求助于某些迷幻药来刺激你看得更清楚一点。

   你侮辱我，我对那次侮辱的反应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记忆。下次遇见你，我就带着那份记忆与你见面，再见到你，你曾经侮辱我的记忆就加深了；或者，如果你曾经赞美我，说过：“你实在是相貌不凡。”这样的奉承同样在我的脑海留下了印记，有份记忆，下次我见到你，这份记忆就加深了，我们变成了朋友。经验留下印记，包括愉快和不愉快的印记。那么，经验有没有可能通过心灵呢？这么一来，当你侮辱我的时候，我完完全全接受那样的侮辱，因此没有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任何痕迹，也因此没有留下记忆，或者，同样的，当你奉承我的时候，那样的奉承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表示，心灵不再累积经验。请务必了解其中的精髓，当别人把侮辱或赞美给了心灵的时候，心灵是那么明澈，那么敏锐，完完全全的面对侮辱或赞美，因为心灵已经拒绝了经验。下次请做到这点——务必做到这点，不要只是试试看，或说尽力做做看，而是真正做到这一点；因为你已经非常清楚地了解到，经验永远没办法让心灵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