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鞋垫儿的老太太

个人日记

 我又看见她了。她更瘦也更枯干,像一颗在太阳下晒了很多年的玉米粒儿,呈黄褐色。她佝偻着身子低着头,默默地看着眼前那几双鞋垫儿。鞋垫儿是用沂蒙山区传统的割绒手艺做的,俗艳的红花绿叶,与她飘散着的花白的头发形成强烈对比。

 

她身后依然是那辆简易的婴儿车,就是用钢筋焊制,底下装了四个铁轱辘的简得不能再简车子。那个车子里曾经坐着或站着她的孙女文文。那时候我们叫她文文奶奶,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因为文文已经不在了。

 

如果文文还活着,应该是个初中生了吧。那时候我还没搬家,跟她家住的隔一座楼。文文奶奶是从老家来带文文的,虽然跟她们一家不认识,但每次路过那辆简易的婴儿车,我都停下来逗一逗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文文奶奶还没有这么老,操一口临沂味儿极浓的话语,爱说爱笑,一边看孩子一边做鞋垫儿。割绒鞋垫儿,是沂蒙山特有的手艺,大红大绿热烈奔放的色彩里,透出的是山区人民传统的审美观。文文奶奶做的鞋垫儿很精致。

 

文文奶奶特别疼爱文文。每天推着文文出来,她都给文文带着水带着手绢儿。天热的时候,一把扇子从不离手,自己满头大汗,却一刻不停地给孙女扇风。文文长得白白净净,特别爱笑,来来往往的邻居们,都喜欢逗她哄她。文文在婴儿车里渐渐长大,先是坐着,慢慢能扶着栏杆站着走路了。文文奶奶一边做鞋垫儿,一边跟孙女说一些只有她们能听懂的话。

 

文文的妈妈没有正式工作,自己做粽子卖。“卖粽子唻,糖的枣的……”每天天不亮,就能听见文文妈妈悠扬的叫卖声。没有见过文文爸爸,据说是下岗在家,很少出门。文文家的房子是文文几个姑姑凑钱买的,一来为了照顾家贫的弟弟,二来为了老母亲也有个安身之所。

 

悲剧发生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半夜的时候,文文奶奶听见儿子房间传来吵架声,也没有在意,因为儿媳妇嫌弃儿子不上班,俩人经常吵嘴,文文奶奶已经习以为常。清晨,老太太没听见儿媳妇收拾东西出门卖粽子的声音,就起床查看。走到客厅的时候,脚下有什么东西粘脚,打开灯一看,却见满屋子的血,源头正是儿子的房间。老太太推门一看,见儿子三口倒在血泊里,吓得跑出门大叫,邻居听见报了警。

 

那天早上我出门上班的时候,正看见穿了白大褂的警察从那个院子里出来。邻居们议论纷纷,说文文爸爸被文文妈妈骂急眼了,先砍死了文文妈妈,又砍死了文文,然后自己抹了脖子。说可怜的还未满周岁的小文文,脑袋几乎被砍掉了。我听得毛骨悚然仓皇而逃。

 

后来听说文文爸爸没有死,被抢救了过来。后来又听说,文文的几个姑姑求我们楼上的邻居作证,证明文文爸爸有精神病。在这些传说里,并没有听到文文奶奶的消息。没有人知道,那个可怜的老太太,是怎样面对那些恐怖的血腥的残忍的场面的。再后来我就搬了家。

 

几年以后,又看到了文文奶奶。她苍老了很多,眼神空洞得像被妖精吸去了精髓,只剩下一具躯壳。有时候见她推着那辆锈迹斑斑的婴儿车在街上走,里面放着几双花紅柳绿的鞋垫儿。我在想,如果没有那辆车子的支撑,她会不会倒在地上?有时候见她坐在路口卖鞋垫儿,半天都不动一下。人们行色匆匆地从她眼前走过,偶尔有人停下脚步,看一眼她的鞋垫儿,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就那样半垂着头坐着,像一座石雕。

 

我不敢贸然上前去跟她打招呼,怕她想起过去的伤心事。也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勇气去听那个残忍的故事。我站在远处看着她,看着她面前的鞋垫儿上,大红色的牡丹花像一团血,浓烈而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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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蓝眼泪

因为真实而更加残酷[em]e105[/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