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轩主

很久没去过野外，不知道现在的麦子有多高了。两搾还是两搾半？或者，已经开始秀穗儿开花了吧。那么，田野里该是一片深绿，偶尔，有紫色的麦蒿花点缀其间，虽然对麦子有害无益，却十分的赏心悦目呢。有歌唱道：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无边的稻田，就像起伏的海面。有风吹过麦田时，麦苗们从地的这头赶向另外一头，波涛汹涌的样子，谁又敢说不更像大海呢？

麦收前的集市上，卖的都是跟收麦有关的小物品，有割麦子的镰刀，捆麦子的草绳，还有遮阳的草帽。当然也不排除有大的牲口买卖---换个强壮的骡马，回家打麦耕地用。他们用的交易方式不是明明白白的讨价还价，而是用衣服盖住两个人的手，互相捏捏手指，几个来回后，交易成功。外人却对交易的价格无从得知。集市上摩肩接踵的人们把脚下的浮土踢得飞飞扬扬，摩拳擦掌地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场与麦子的大战。

收麦子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劳动。割麦子弯得腰疼，捆麦子扎得手疼。天空，照例是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宽檐儿的草帽也遮不住火辣辣的太阳。我跟在爸爸身后捡麦穗儿，还能抓住很多蚂蚱。用麦秸杆把蚂蚱穿成一串儿，带回家喂那些刚刚长出翅膀的小鸡。地边的瓦罐里，有凉浸浸的小米饭汤，我不时地跑过去喝一口，虽然并不是太渴。麦收，对大人来说是一场考验，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

打麦场边的电线杆上，照例用红油漆写着：防火防盗！字后那个感叹号尤其触目惊心（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真想把我的手慢慢伸过去，伸过去，再摸一摸那还有点粘手的油漆）。脱粒机日夜不停地转着，夜里的时候，整个村子都会被这嗡嗡嗡声笼罩。人困马乏了，有人会把手指或者胳膊一同续进去。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发生，不在这个村子，就在那个村子。

与简单的机器相比，我更喜欢看骡马或者毛驴拖着砺砫压麦子。只要给牲畜们蒙上眼，它们就会像上了发条似的，一圈圈地转。人们只需跟在他们身后不停地翻动麦秸，最后就能得到麦粒。当然，这样做的弊端是，有些麦粒被压进了土里，等麦收过后，一场大雨，麦场的缝隙里就会长出好多细小的麦苗，摇曳生姿。只是，它们注定短命，不是被鸡刨了就是被猪拱了。

爸爸是个扬场的好手，即使无风的时候，也能把麦子和麦草扬得泾渭分明。当麦子从簸箕里被扬起来，优雅地飞上天空，然后一个华丽丽的转身落向地面的时候，你可以听到它悉悉索索的笑声，虽不及孩子被举高时的笑声响亮，却也是十分动人的。

心急的主妇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们先是把麦子脱掉一层皮，让它变成了麦仁，然后再脱一层皮，变成粗面，再多脱几层皮，就是精面了。麦仁是熬饭吃的，粗面是蒸馍吃的，精面呢，烙饼，可以擀面条包饺子哇，用处多多。麦收后的一段时间，是一家人饭食最好的一段时间，平时，谁家能天天吃白面呢？

麦收过后，镰刀和草绳被收拾起来，所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麦粒们呢？是否可以高枕无忧了呢？早着呢！至少要晒过三遍吧。最喜欢看晒麦子了，一个人躺在梧桐树的阴凉下，可以从容地看着天上的云彩一会变成兔子，一会变成狗。看累了，可以闭上眼睛睡一会，只要鸡鸭们不趁虚而入就可以。蚂蚁们会顺着我的脚趾爬到腿上，也不咬人。没准儿，它把我的腿当成条光明大道，把我腿上那些细小的汗毛当成草地了吧。一个人的世界，自由自在。

再有一个月麦子就要熟了，而我，就出生在麦收的时候。多年前的那天晚上，爸爸加班收拾打麦场，迎接麦收的到来，而我趁着大家的忙乱来到人间。妈妈说，这么多孩子，实在养不起了，把小六（我）送人吧。爸爸说，麦子下来了，孩子好养活。

啊，麦子，我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