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安然

在小城市居住，总能不期而遇一些熟人，听到一些新闻。当然，这新闻有你想听的，也有你不想听的。

打着电话的我正往家走着，迎面一个中年男人停了下来。哦，这不是我家族中的叔叔吗？放下电话，好久不见的我们聊了起来。当我说出重又回到这座城市工作和生活时，并不觉突然的叔叔不紧不慢道：听你老婶说了。聊了一会，又若有所思的问我：你调工作的事跟小青说了？小青，哪个小青？当他说出所指时，我更诧异了。到哪跟她说呢？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并且，连她现在的具体住址也不晓得。

小青，是他的姑表妹。今年四十出头。从叔叔这论，多少也算有点亲戚。一时提起，脑海里果真还有印象。

小时候，我们居住在同一个村子。有一哥、两姐、一弟的小青和我一样，父母都是农民。所不同的是：她父母身体都好，又都勤劳，一到冬天，闲着没事的一家人就到附近的山上刨木头疙瘩。一冬下来，光劈柴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偶有闲时，大人们也来家坐坐。我还记得，一聊起木讷、幽默的小青，她父母欣喜的样子。不过，这种交集仅限于两家的大人之间，还小的我们并不参与。长大后，偶尔回老家随礼，听说不太重视教育的小青父母双双早亡，五个孩子也自然都成了农民。哥哥相对过得好些；大姐与小青条件薄弱；二姐丧夫，漂泊在外；弟弟的条件也很一般。

就是这样一个与我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此时，叔叔怎会提起她？我诧异的目光显然已让叔叔领会，并接着讲了下去。

    前几天，小青去单位找你老婶，说想借点钱。出于关心，你老婶问她：怎么了？家里出啥事了？她说：你调回这座城市工作了，需要点钱……我们琢磨，也不能啊？第一，我们也没有钱啊？第二，即便真的用钱，也会自己跟我说呀！当时我就说：这话有诈，撒谎都撒不圆全。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真是一点不知道；我们联系也不多，有一年，小青老公让车碰了，我去看过，是挺困难的。叔叔接着说。没事就好，那你别去问她呀！不会的，我笑了笑。

钱，钱，二十几年了，就算跟钱脱不了干系了！嗔怒间，思绪随记忆慢溯，回到从前。

应该是九一年。租了一年房子的我们举债买下两间老檐出头的平房。只因房主的儿子与老公是借光同学，没有社会经验的我们便没有还价。但有一个条件：室内的附属设施即暖气和电表是随房走的。当时，合同上已经注明。不过，搬家时还是出差了。万般无奈之际，我们不得不重又出钱才妥。心有不甘的我找到房主的儿子理论：他告诉我：在利益面前，当然要倾向父母。这也罢了，本以为从此我们各过各的日子，不再往来便是。却不料，摩擦还是发生了——一天，在我摆摊回来，大包小裹的推着一自行车货物。从一个长长的胡同往家走时，一个男子的身影瞬间让我觉得像座山堵在前面。风好大，漫卷的黄沙一如我翻滚的心情。等我使出全身力气，超过之后，同样认出我来的男子随口骂一句：穷鬼！那声音不是很大，却足以让我听得真切。仿佛一声炸雷在耳边回响。但我还是忍住了。并在心里默默：一切留给时间这个证人吧！

当时的我，的确很穷。每天起早贪晚的摆摊，为能抢到一个好位置，多挣点钱，冬天，路灯还没等下去，就已经到市场了。所谓的市场仅仅就是一排水泥台，连个遮雨雪的棚子也没有。别人都有家人帮衬，而我只有自己。我家距离大道是一条长且直的胡同，一下道就能看见家的房子。母亲一来，每天都在我收摊的时间，提前把饭做好，然后望眼欲穿的面向大道站着，等我回来。可母亲在的几天，我的心情每天都为米袋的高度焦虑着。待母亲走后，一想到那空空的胡同，再没了母亲的影子，霎时又将被喧嚣与寒凉湮没，便会于万般不舍中趴在炕上大哭一场。每次都是这样；家里做饭用的大盆小盆全部都是塑料的。一次，仅仅四角钱的小塑料盆被老公不经意间打破，我竟歇斯底里的骂了他半天；看见一起结婚的同学幸福的抱着宝宝，而我只能忍痛割爱，舍弃向我扑来的生命……但是，再穷，世俗、纲常依然了然于胸。只是，那段时间里，认识我们的人，没有人有这个耐性。

老公的同事嗜赌。一日，工资不详。妻怒，责问之。男子“慌不择路”，谎曰：借了我们。事暂息。不久，妻急，去单位诉与同事（我的亲属）。某日，亲属来访，见我家什一新，便误以为是。日久，还钱无期，盛怒之下，夫妻大打出手，方澄清之。哭笑不得的我们，从此，生活更谨慎了。黄永玉有言：既然能吃饱饭，（夫妻间）还打什么仗？我说：只要有饭吃，便没有伸手的理由。我们就这样熬了过来。比起物质上的短缺，精神上的忽略才是最疼的。

人生很长，谁都说不好未来的路会怎样。或者，多少热闹都在有一天成了烟云。虽然同以往一样，又无故被黑，好在还是有了一番演绎的。或许，小青认为此时的我比起她来，让人更有信服力才出此下策吧。

人在短缺的情况下，首先讲求的是生存。至于小青因何难住了，我不得而知。但当一个实质的娘家几成虚无，除了亲戚，还能求谁？周围的圈子，谁又是她鼎力相助的人？个中滋味，我疼过，所以我知道有多疼。

生活里，人是能变的。不过，最初都想不改初衷，都想留给自己天性里的那份真实。比如：没有哪个父母，愿意子女从小就成为《狼来了》故事里的那个小孩的。但生存的境遇和经历一些变故之后，不得不交出心底里藏着的那份真来，作为交换，从而形成一种状态，相互成全。

寒风过长夜，静静思人生。如果换成一个从来没“疼”过的人，或许会质问真相。但在我，尚显多余。既然没有能力度脱众生，就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不过，转念间，还是觉得有什么扯痛了我的呼吸。

2015、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