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哥

这年头凡是相继经营饭馆的老板大都兴致正浓,打烊后往往不急着关闭门窗,喜欢和朋友在明亮的灯光下吃喝聊天,用意不言自明,既向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表明他们经营的饭馆独具特色,高朋满座,味道可口,生意红火,又向在坐的朋友显示如今他们解放了思想, 紧跟时代,大胆创业,搞活经济的路子走对了, 腰包鼓起来的他们自得其乐,对靠工资过日子的朋友依然热情大方,酒肉招待,是个厚道的人。    

马大兵当然不是这类的厚道人,他只不过是社会上的混混,是来给高文彬面馆帮工的马仔。因为他是高文彬的舅子哥,看在妹妹马文文的面子上,充其量算个二掌柜的,但不自量力的他动辄对老实巴交的妹夫高文彬指手划脚，说三道四,充当大老板的样子简直如同放在碗柜上的尿盆,光知道自己高,不知道自己骚的家伙。

马大兵脾性既阴柔又刚烈,两杯白酒下了肚,听到不合他心意的话按捺不住阴霾的心理,让他粗野的本性浮上来了。瞧, 这阵子他诡谲多变的脸面变为怒色,怒色即将变成拳脚相加的打斗,哪怕对方是他多年的铁哥们也会变成仇人 (过路人把张七级当成他的铁哥们了)，因而围在玻璃窗前兴致勃勃地观看即将开场的武打情景。   

过路人不近人情、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的态度是他们情感冷漠,道德品行低下的缘故吗?不是,因为他们多半是加班出汗的穷人,年产三十万吨的酒厂虽然对这座城市来说供不应求,但与囊中羞涩的他们毫不相干,他们逢年过节才欢天喜地买来,喜滋滋地抿上两杯,笑迷迷地和亲朋好友点头回味,但没料和他们一样是替老板干活的马大兵却阴阳怪气地没时没节地大大咧咧地大吃大喝,自然看不惯,心里自然不畅快。

无庸讳言,过路人不单是看不惯马大兵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为他们自己命运不济的缘故觉得气不顺。如今社会经济大发展,到处建造酿酒厂,到处扩大再生产,让不同档次的白酒源源不断占领了大大小小的商店柜台,他们穷人只有解解眼谗的份,却没有买来品尝的命。可是酒店老板不因穷人不来问津,发愁没有销路,因为精明的老板十分清楚,他们经营的白酒不像以前单单为了让平头百姓逢年过节买来提神助兴的，它不仅成了各行各业的人们为实现各自愿望的手留弹,以便炸平阻挡在眼前的碉堡,更成了调剂人际关系、滋润情感的催化剂。

别看它清澈透亮,威力可是奇妙无穷-----可以让那些升了官提了职的大小头目们利用手中的权力整箱整车的购买来,便于随时随地喜气洋洋地与同僚们开怀畅饮,尽情庆贺,实现往后互相关照、相互提携的愿望;可以让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经理不惜工本,风风火火地整箱整车购来, 便于随时随刻笑容满面地与各路来的客商推杯换盏,近一步加深他们的交情,扩大他们的财源；也可以让那些为调动工作或调换工种的平头百姓无可奈何地买来,满脸堆笑地向有关领导聊表敬意,以便疏通埂塞的路子;可以让那些遭到头头训斥的倒霉职工愁眉不展地买来,借酒烧愁,化解郁闷。

当然也可以让那些被女朋友抛弃的小青年惨然不乐地买来,酩酊大醉,忘却心痛;更可以让那些”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喝凉水”的狂人们不管家里是否揭得开锅盖,疯疯颠颠的买来和他同类的三朋四友围在一起吆三呼六,打发他们醉生梦死的时光。

所以卖酒的老板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不愁没钱可赚。

清澈透明的白酒所起的奇特作用,各阶层的人们各有各的感受,各有各的说法, 是永远扯不清说不完的话题。

可惜当今世风愈下,人心浮燥，古朴文明的先人营造的风雅酒文化除了少数文人墨客、儒雅人士传承外没人理会了, 倒让那些思想浑浊、胸怀狭隘、心术不正、脾性乖僻的人们借酒闹事的多起来了。

马大兵和张七级无疑属于这类人。

过路人瞥见马大兵和张七级喝酒闹事兴致勃勃地观看而不去劝解,不是他们缺乏起码的善心，平心而论,他们即便有进去拉架的心思,但没有进去劝说的胆量,因为挥拳打骂的醉汉这阵子头脑发热，胡言乱语,很难搞清谁对谁错,劝谁都不妥,劝的结果准会让自己白白挨一顿醉拳,与其让自己多事挨打,不如让他们互相对打,打翻一个他们酒劲儿才会消退,脑子才会清楚的。

果然,张七级和马大兵看见高文彬蹲在地上捂着淌血的脑门,闭目一声不吭,酒劲儿顿时消失了,以为天灵盖上了出血了,危在旦夕,急急忙忙查看他的伤口。

高文彬挣脱他们的臂膀, 捂着脑门站起来说:

“安稳了吧！”

“不是我打的,”张七级赶紧解释,“你拿开手,我看伤在哪儿了……”

“看个屁！”马大兵见高文彬站起来说话了,话里有底气,觉得他的伤口不碍事,一把推开张七级,横眉呵斥道,“不是你打的谁打的?”

“我跟他无冤无仇,打他干么？”

马大兵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是我打的？”

“反正我没打！”

围在门口的过路人见马大兵不理会高老板伤势,却和张七级瞪眼争辩，怕他俩又要打起来,忽拉拉冲进来,七嘴八舌说:

 “别嚷嚷了,我们知道他的头怎么破的……”

“怎么破的?”

“是你拿盘子往这位老哥头上扣,老哥胳膊一挡,盘子就扣在他头上了。”

 “对,盘子反弹在他头上了,砸划破了他的头!”

 “就是,就是。”

“你们胡说!”

“确实是你砸他的!”

“我?”

常来这里吃饭的小刘笑嘻嘻说:

“就是你砸的。”

“我们看的一清二楚！”

 马大兵见他们把矛头齐唰唰指向了他,口气软了:

“怎么会?”

 “你喝糊涂了……”另一位吃面的常客和颜悦色说，“喝高酒的人脑子发昏.昏了就胡乱扔东西,不是这位师傅挡的及时,哈哈,他的脑袋早开了花……我说你们哪，不能喝就别喝！”

张七级见围观的人指责马大兵,立刻挽起袖口扭头看胳膊,果然看到胳膊肘鼓起来一个大包,一摸钻心痛,看他的手背青一快紫一块的,又立刻感到肩膀这阵子疼痛起来,小腿也是麻木的，牙齿好像也松动了,他这才记起刚刚发生打斗的场景,后悔莫及，后悔来这里白了喝他的酒,却吃了这么大的亏。

“狠啊,我的小命差一点儿葬送你手里!”

“是你先往我脸上泼酒的!”

“算了算了,”大家立即拉开他们,“谁都不怪，怪酒惹的祸!”

“我没喝多，清醒得很！”他扭头对张七级恶凶凶说，“是你喝多了，记得不记得你说啥了？”

“我说了啥?”

“忘了?”

“你说，我说啥了?”

“说文文的坏话!说她跟杨……”

“别说啦!”高文彬大喊起来,“哥,你就饶了我吧!”

“怎么,替你抱打不平不行!”

“你你你……你不要多管闲事!”

过路人见高文彬冲着舅子哥大吼起来,情绪激动,脸色发白,虽然不解他说的意思,但知道他是个勤奋和蔼的好老板,赶紧劝解他:

“别气了, 看头要紧,赶紧上医院……”

“高老板,我们陪你去……”

高文彬见劝解的人都是来这里吃面的常客,如此体谅他，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他缓和情绪说：

“没关系,擦破了一点皮。”

不等高文彬话音落地, 马大兵来气了:

 “你装什么蒜?”

“我装蒜?……”

 “蹲在地上不起来,半天不吭气, 不是装蒜?”

高文彬赶紧解释:

 “哥,我一见血就晕……”

“怎么现在不晕了?”

“现在好了。”

来劝他们的过路人看出高文彬强打精神,忍受疼痛缓解他和舅子哥紧张的关系,顿觉憨厚的高老板脾性太好了,好得令人同情, 好得让本来看热闹的他们不由自主地帮高文彬他们扶凳子、摆桌子，有拖地的，有打扫残渣的，就像自家的兄弟一样。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高文彬一个劲连连道谢。

“还是到医院看一看的好。”天天来这里吃饭的小李说。

“没关系，”高文彬擦干了额头上的血，撩起头发让他们看。

伤在额头上方,口子不大，已经结了茄,不趟血了。

  “最好包扎一下，”小李说，“别大意。”

“不要紧，小时候我从山崖上摔下来碰破了头，啊唷，血哗哗地流，我晕倒了，醒过来看血不流了，我没看医生没包扎，过几天好了。”

 “那不一样，万一破伤风那就麻达了……”

“不会，”他边说边扒开浓密的头发,让他们看以前留下的伤口，“我皮实得很，你们放心。”

“你傻，碰破你的是土疙瘩，没有毒，现在不一样，碟子里可有醋。”

“我知道，醋是消毒的。”

刹那间面馆传出一阵温馨会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