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肖全:我拍出的是不一样的他们

网文摘录

 

“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肖全:我拍出的是不一样的他们

来自:文艺生活周刊 2015年02月07日 12:29
年初,《文周》的两位记者分别在两个城市见到了摄影师肖全。一位在广州方所的百人讲座领略了他的公众魅力,另一位,则以一对一的方式经历了成都一个平凡的下午。她们以不同的耳目但同样的诚意,记录下了“彼时彼刻”的肖全。我们意图让读者看到“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镜头背面的一个更丰满的形象。

肖全,自由摄影师。1959年出生于四川,现居深圳。1996年出版大型摄影集《我们这一代》,其中几乎囊括了所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艺术界风云一时的人物,包括张艺谋、陈凯歌、何训田、谭盾、王安忆、史铁生、陈村、崔健等人。自此保有“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的美誉。



“要看住自己的心”沙龙现场-肖全:镜头里的诗意年代时间:2015.1.23地点:广州方所

2015年,广州,方所,肖全“镜头里的诗意年代”沙龙。

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肖全一直沉浸在回忆中。


八十年代中期,肖全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我们这一代》的拍摄。辗转各地十余年,他的镜头下出现一张张具“时代特征”的面孔:顾城、北岛、崔健、翟永明、史铁生、三毛、杨丽萍、陈凯歌、窦唯、王安忆、姜文、张艺谋、巩俐、徐冰、陈丹青,等等。有人说这些名人成就了他,他说:“很多人拍他们,但我拍出的是不一样的他们。”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张,他……”、“这张我特别喜欢,她……”,他毫不吝啬对自己拍摄对象的赞美。他说起“星星诗歌节”,“有一次顾城、舒婷等诗人齐声高歌,那时尽管物质匮乏,但获得快乐如此简单”。

他展示了恩师马克·吕布的一张工作照,摄影师满头银发,站在人流如织的桥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举着相机。




2014年,肖全的新书《我们这一代:最初的面孔》出版。陈侗在序中说,书中肖全对杨丽萍的描述满怀深情。在方所现场,肖全说起拍摄杨丽萍的一次经历时,他的手在空中滑动——“我们去烽火台拍剪影,把杨丽萍扶上去之后,我说开始!她就将白布展开,那天风特别大,我站到离她十来米的地方,看到白布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呼呼地在她旁边飞舞。幸好她的平衡性好,没被卷下去。”

好的照片是奇迹,他不止一次地说,在所拍摄的人物中,杨丽萍、三毛是最接近大自然的人。


肖全辑录三毛摄影作品的《天堂之鸟》1991年出版后,“我接到全国各地一麻袋的来信。我记得,有一个小孩坐车过来找我要照片,接着,小孩还找我要钱买返程的火车票。”


在方所,一张张面孔闪现在屏幕上,肖全说起与他们的相遇相处,现场仿若遁入另一个时空。其实有些细节,肖全在其他场合已提及过,而随着追忆,他偶尔哽咽;跟着黑白照片,听众有时高呼,有时又屏息凝神。现场很暖,好像都跟着他沉浸在往事中。时光似乎不存在,闪着光芒的是叙述者的内心,有时沉重,有时欢快。



听众:拍摄了这么多人物,他们是否有感动你的共同点?

肖全:他们都深深热爱着自己的专业。无论是作家、诗人还是艺术家,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心感受时代的变化,表达艺术主张,表达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理解。


听众:多年以后,你会怎么记录当下的时代?

肖全:我现在就在拍身边有意思的普通人。这些年在世界各地旅行,我见到不同皮肤的人,我观察他们怎么生活、怎么跟大自然相处。我在关注这些题材,而且开始很多年了。

我前两年开始在慢慢学佛,接下来会用很多时间来修佛。我会用照相机来传达我对佛法的感受,对生命的理解、大自然的理解。这个主题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我后面的照片也会跟这方面有关系。


《文周》:佛家讲淡泊名利,而在外界看来你是名人。你怎么去处理人世间的喧嚣?

肖全:要看住自己的心。须菩提在向佛陀请教如何看住自己的心,其实它很难做到,甚至每时每刻需要修行,但再难也要坚持。尽量让自己朝着这个方向去做。




《文周》:很多年前,杨丽萍的独舞《雀之灵》获得最高奖项,有人请教她为什么能获奖,她脱口而出,因为我没有对手。有人说这是艺术家的傲气。你对自己的作品是否也有这种傲气?

肖全:杨丽萍可以这样去讲,但对我来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我只是一个喜欢拍照片的人,在一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我追随这个念头,花了十年的时间,拍了这些人和时光。今天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还可以出书,如果能够因此给大家带来一点快乐,这是我的福报。


《文周》:赵野说你是一个易感的人,他说的对吗?

肖全:是的。今天我也在控制自己,当我看到今天有这么多人,有的人挤不进来,有的人坐在冰凉的地方,我很感动。


《文周》:你很喜欢马克·吕布给你拍的照片。

肖全:那是我们在等待一个朋友时,马克·吕布随意用他的徕卡给我拍的照片。我一收到就很喜欢。为什么这两处是黑色的边,他们的照片从来不剪裁,他们在炫耀他们的不剪裁。基本上我的照片也不剪裁,因为你在摁动快门的那一刻就是在剪裁。这需要强大的自信与训练。



《文周》:你觉得影像具有功能吗?

肖全:当然有。它除了记录之外,还有更主观表达的东西。记录本身的客观性是相对的,它永远都有你的主观性存在,比如为什么在这时候拍,为什么选择拍这个场景。


《文周》:你希望融入的主观是什么?

肖全:真诚的,自在的,不造作的。




编辑 | 刘妍 记者 | 叶晓婵

现场摄影 | 邓婵婵

部分图片由广州方所文化、广州公元图书提供


“这个展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们这一代”历史的语境与肖像摄影作品展时间:2014.12.27—2015.2.8地点:成都当代美术馆策展人:吕澎

成都当代美术馆,肖全“我们这一代”历史的语境与肖像摄影作品展。


不得不说这是一组体量巨大的摄影展,东西两个展馆各两层,分别安置了114幅肖全经典的“历史的肖像”摄影作品,以及首次公开展出的一批“历史的语境”纪实摄影作品。“语境”二字十分精到,这让三毛、杨丽萍、姜文、崔健等风云人物跃然于年代背景之中,正如展馆深灰色墙体上的一盏盏高光,将生命重新注入到这些纵贯上世纪七十到九十年代的黑白照片中。



展厅一隅有间小的放映厅,肖全的访谈纪录片在墙壁上滚动播放着。在光线幽微的展厅里,肖全的映像投在墙面,如同油灯下的纸页般荧荧烁烁。影片中,他的话语充满细节,脸庞红而亮堂,胸前挂一串长念珠。在讲述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次看见庞德照片被震撼的程度时,他形容,被那有力的真实感“一掌拍在墙上”,这张照片日后对他的摄影生涯影响颇为深长,以至于他回忆时蹙着眉,眼发亮,似乎仍被那力道抓着不放。


△余华


观展当日,我在一幅放大了的余华肖像面前站了好久。陌生的团结湖,撒着薄雪点子的黑大衣,不知是没洗还是被雪打湿的一缕缕的头发,他用写着对抗和为难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你,年轻的皱纹如地表泾渭分明。而我也就那么看着他,像看着一位死去的亲人,慢慢泣不成声。


展览的后半部分,我是在这样一种不平静的状态下看完的。而在第二天与肖全见面之初,在我向他表达由衷的震撼与感动时,他躲闪了一下,下意识回应了一个独特的表情——绷住嘴唇,收成一道向下的弧线——像是在说“你夸张了点”。



△唐朝乐队


引发我同样强烈注视的还有诗人万夏、张枣,唐朝乐队合影中张炬带着疼痛的逼视,以及音乐人何训田、朱哲琴低垂的静默。在放大了的相框中,他们的眼睛无论写的是骄傲还是纯真,往往直白到惊心。“对,跟在书上看是两回事情。”言谈间肖全在吃午餐,“在开幕前一天,我就坐在地上,看周围这些人,虽然他们是照片,一个二维的、平面的东西,但是你没法躲闪,那些真诚的,犀利的眼光。特别好。”


“那在选照片的时候……”我问道。

“完全没想过从眼神去选照片。好多人都谈到关于照片的眼神的问题,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自此我们就“选片”进行了下面的对话。



日常生活是最不会装逼的

《文周》:我们此前看到你拍的巩俐和杨丽萍,可以说是惊为天人的美。而这次为她俩选的都是特别日常的照片,杨丽萍在街上化妆,巩俐在看剧本。为什么选这两张“去光环化”的照片?

肖全:其实也没有更多的理由,就是凭直觉。叶永青(画家,肖全老友)看到这张(杨丽萍)说特别妖——背景是故宫后院的一条街上,乱七八糟的,那个就特别入世,其他的就像仙女一样,很出世,太美太好看,放在肖像类的话,就和周围的照片格格不入了。


《文周》:你在办《女人与时间》展览时,有媒体问过你关于舒婷照片的问题,说是一幅非常普通的照片,你说,自己也觉得那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入选是因为,“我今天怎么能吝啬到照片都不给她展示的机会呢?”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选照片的时候,更多的是考虑这个人的重要性,其次是照片的好坏?

肖全:都要考虑。像这次我就把舒婷、顾城和北岛他们的合照(1986年星星诗会)放在了“语境”部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始终没有给舒婷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


△1986星星诗会


《文周》:但是你又觉得应该给她留一个位置。

肖全:她当然了,她当然了。她影响了一代人,她的《致橡树》。


《文周》:在“摇滚音乐人”的系列我们也看到了一些更接近颓靡的状态。比如何勇,他是喝大了吗?

肖全:喝了,没有大,喝大就不是那个状态了。那天我们俩边拍边喝,出去的时候他把酒揣在兜里。




《文周》:还有一位在光着膀子吃泡面,坦白说,几乎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肖全:其实我拍的很多都是日常生活,他就是光着膀子,在家里,就是那么热,正好遇到他吃面。我觉得日常生活是最真实的,最不会装逼的。你看现在网上、报刊杂志上很多人的照片,张艺谋、姜文、陈凯歌,全是化了妆的,在影棚里,摆着姿势在做,不可能深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你不觉得吗?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




《文周》:但是我们很少有机会去深入一个名人的日常生活……

肖全:那为什么我可以呢?


《文周》:对,那为什么你可以呢?

肖全:因为我的目的不同,我的目的不是为一个杂志,拍很炫的时尚大片。我的目的不是这样。




《文周》:那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

肖全:也为了他。


肖全没有继续回应我的追问,话题告一段落。当天肖全精神状态不甚高涨,说自己喉咙不适已持续一周,很快我们离开了喧哗的餐厅,他要回家开车,再去展馆给已经售出的图书和明信片签名。很难得,成都给了一个有阳光的午后,步行回家的途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个展如果是别人的,我会嫉妒的

《文周》: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想要举起相机?

肖全:这个,我觉得,完全是不同时候有不同的心境。比如说我现在,病怏怏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身体特别的疲惫,这个时候我不可能看到什么想举起相机。


《文周》:好像人在做一件特别大的事儿之后……

肖全:就病了,对。你就完全松下来了嘛。开幕的头一天我坐在现场,穿着西装,让一个女孩帮我拿着大衣,聊着聊着我突然就觉得冷,就这一下,着凉了。当把大衣穿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寒气已经侵入了,后来我就用我的办法,好像就撑过去了,可是我回到深圳以后,就不行了,(寒气)还是没跑远,又回来找我玩儿了。




《文周》:你说做了三毛的展之后,更加理解了三毛,那么这次为自己做了这样一个展之后,对自己有什么新的思考?

肖全:不光是办展,还出了两本书(精装、收藏版《我们这一代》),我花了很多很多的心思在里面,重新写了40多个人的文字。这部书已经出版了十几年了,当时拍了很多人都没有放到书里面去,像周春芽(画家、艺术家)、叶永青他们,出版商觉得太多当代艺术家,就把它拿掉了。这次出书就是我自己说了算,我跟吕澎(策展人),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自由度特别大,就了了我一个心病。

昨天段煜婷(连州国际摄影年展艺术总监)来看展,她说她有我的书,没想到会被这个展震撼了,“这是简直就是一个大师的回顾展啊。”做这个展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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