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引发摄影伦理的遐想
网文摘录
一张照片引发摄影伦理的遐想
近日,一张拍自叙利亚北部阿特梅赫难民营的照片引发了无数网友的点击与关注。摄影师认为小女孩误把相机当作武器而举起双手。而本文作者却从另一面解读了这张照片背后折射出的思考——有关摄影伦理的话题。这里暂且不论小女孩是害怕还是愤怒,但此文引出的遐想——“如何规避相机作为另一种侵犯的‘武器’”却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对一张照片的不同解读
近日,“叙女童把相机当武器:举手投降”这张引起无数人心碎与难过的照片,传遍互联网,也频频在微信朋友圈刷屏,引发许多评论。
“无法想像孩子的童年没有玩具只有炸弹及枪支……”、“这张照片深深震撼了我”、“我哭了”、“太令人悲伤了”、“战争正在摧毁孩子们的生活!”、“枪支与炮弹让地球成了人间炼狱!”“战争给孩子留下了恐惧!”人们纷纷对叙利亚冲突爆发内战和杀戮对儿童造成的伤害表达愤慨和忧伤。
我刚看到微友转发这张照片时的附带文字,只是描述小孩见到照相机时的反应:画面中的孩子以为相机是武器,看到摄影师“瞄准”自己,立刻高举双手投降。我马上给予评论:“现在很多人就是把相机作‘武器’的!看清楚,这不是举手投降的姿势,孩子是高举双拳表达愤怒!”
后来,我搜索了更多有关这张照片的资讯,内容基本是:叙利亚近年来烽火连天,孩子们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巴勒斯坦的摄影记者娜迪·亚阿布·沙班在推特上分享了一张照片,画面中的女孩把相机当成武器,看到摄影师“瞄准”自己,立刻高举双手投降,脸上的忧愁恐惧让人心疼;照片在网络上被大量转发,网友们纷纷表示看了令人心碎。但也有网友质疑其摆拍造假。3月30日,BBC(英国广播公司)找到了拍摄照片的土耳其摄影师奥斯曼·萨厄尔,并对背后的故事进行了调查。萨厄尔证实照片确实由他本人所拍,图片中的儿童是叙利亚的一名4岁小女孩,名叫Hudea,该照片摄于2014年12月,地点在叙利亚北部阿特梅赫的一个难民营中,与小女孩一起居住在这里的还有她的妈妈和两个姊妹,她们的家是在150公里外的哈马;Hudea的父亲死于2012年发生于叙利亚哈马省艾库贝尔的一场杀戮事件,即惨绝人寰的艾库贝尔大屠杀,当时包括儿童和妇女在内的许多平民被效忠当局的武装分子和安全部队所杀害。萨厄尔说:“我当时用的是长焦镜头,她以为那是一把枪。后来我看照片时,我才意识到她当时很害怕,因为她紧咬嘴唇,还举起了双手。一般情况下孩子见到相机时要么跑开,要么捂住脸,要么微笑。”
结合照片拍摄的战争背景,摄影者的表述的确可以说得过去,而且还会因此更加感染读者,打动人心。但我依然对作者的解释存在疑问,坚持自己直觉的看法。虽然我没有严格考证世界各国不同民族之间对于投降的姿势是否有统一的标准,但按照鄙人浅薄的常识去理解,举手投降的姿势都是张开手掌的,不可能是紧握双拳;而且大家看仔细点,小孩子流露出的神情是害怕还是愤怒?我看,倔强的小孩子目光对视、牙唇紧锁、嘴角下撇、拳头紧握,她表现出的更多是无惧与愤怒;我猜想,她是对被拍摄的行径表达抗议吧?!
作为一种“武器”,相机也有侵略性
而我之所以说“现在很多人就是把相机作‘武器’的”,既有苏珊·桑塔格的理论依据,她在《论摄影》书“在柏拉图的洞穴里”一文就曾经说过:“拍照的行为仍有某种捕食意味。拍摄人即是侵犯人,……一如相机是枪支的升华,拍摄某人也是一种升华式的谋杀——一种软谋杀,正好适合一个悲哀、受惊的时代。”“最终,人们可能学会多用相机而少用枪支来发泄他们的侵略欲,代价是使世界更加影像泛滥。”“游猎者手持哈苏相机而不是温切斯特步枪;不是用望远镜瞄准器来把步枪对准猎物,而是透过取景器来取景”。也有现实中太多的事实案例,看看网络上“她在山坡上哭了,拿相机的人,请你自重!”“还有一支部队,叫‘中国摄影家’”这些文章吧。这里暂且不讨论“中国式摄影”的病症。因为,摄影作为一种娱乐,如同所有大众艺术形式,在欧美日等国家都曾经随着人们的经济富裕而同样流行过,只不过,现在中国人更加将其“发扬光大”罢了。
当下的摄影,已经颠覆了过往的摄影概念。不仅仅是摄影照相器材更加普及,“人人都是摄影家”;数码摄影(当然包括手机)加上移动互联技术,只不过几分钟就可以将拍摄的照片编辑、上传Twitter、Facebook、Imgur、微博、微信,照片一下子传遍全世界。照片的传播力量前所未有。真正是“现代相机成为激光枪”。而现实中,的确有许多人把相机想象为枪支。摄影作为武器,“摄影的力量”在移动互联网的时代显示出更加强劲的威力。
每当我们将相机“对准”或“拍摄——射击,SHOOT”时,都有可能因为闯入、侵扰、歪曲、利用而伤害到被摄对象。而绝大多数的摄影人,恰恰都忽视了这一点。很多人更加认为,我拍摄,我记录,我是用照片唤醒良心,是在完成“为时代写真,为人民留影”的使命……把自己无所顾忌的摄影行为看作是理所当然。以往我们一直强调摄影传递“正能量”的贡献,很少正视摄影双刃剑”存在的负作用。
今年初,新闻媒体处理姚贝娜之死的案例,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讨论,因其涉及新闻摄影采编等伦理问题,人民摄影报重新编辑发表了新华社高级编辑曾璜于1987年撰写的文章《美国新闻摄影伦理道德的规范》,以帮助摄影人了解国内外有关摄影采编的法律和伦理道德规范。
埃文斯地铁拍摄的启示
但是,我们有些“摄影家”可能会不以为然,认为那是摄影记者的事,与己无关。而美国摄影家沃克·埃文斯不这样认为。
沃克·埃文斯主张:纪实摄影应该追求彻底的“纯客观的记录”,拍摄者要像个不被察觉的“窥视者”,不惊动被摄体来获取最接近原状态的照片。他将理论付诸于行动,在1938年开始“地铁系列” 拍摄。由于在纽约地铁中拍摄照片与影片是违法的,埃文斯将35毫米康泰克斯相机藏于风衣中偷拍。这些照片真实赤裸,被作家阿基称为是“社会学的金矿”。 不过埃文斯意识到,最极致的观察往往同时是反摄影伦理道德的,这种“窥视”式拍摄是“粗暴、无礼的侵犯”,作品一旦公开会涉及摄影的伤害性与反人道色彩等伦理道德问题。出于伦理道德与艺术创新方面的矛盾考虑,“地铁系列”在完成后被雪藏了20多年,直到1966年才以《被召的人多》为书名公开发表。埃文斯始终对“真实肖像的狩猎”怀有罪恶感,并通过漫长等待试图“钝化与部分减轻”这一侵犯行为造成的伤害。
浙江摄影出版社摄影工作室主任郑幼幼以埃文斯的事例,也阐述自己关于“摄影的‘窥视’与伦理道德”的看法。
所谓伦理,是指在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相互关系时应遵循的道理和符合某种道德标准的行为准则。摄影伦理,其实从摄影术诞生起就一直存在。只是在过去,由于照相、照片还不是极大的普遍,照片的传播也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而存在地域性,使得摄影的负作用相对受到限制,于是摄影伦理的问题也就没有得到普遍重视。到了今时今日,数字摄影对社会生活的全视觉化,无处不在的拍摄行为,深入到越来越多元化的现代人生活,摄影的负作用,甚至是反作用已经愈演愈烈。
“把相机当成武器”, 一张照片引发我关于摄影伦理的遐想……当我们拿起相机“瞄准”摄影对象的时候,请多想想被拍摄对象的感受吧。我真不希望照片中的那个小女孩是我感觉到的:对被强迫的拍摄行径表达愤怒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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