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桥

 1972年的夏天，土豆已经长得很高了，大哥扛着锄头来到房东头给玉米锄草。他身穿白色的背心，后背和前面分别印有“19”数字，那年他也正好19岁。我五岁，站在地头看着大哥锄地。我非常羡慕他威武的身躯，只恨自己长得太慢了。

 离大哥不远处的石墙下面，有一片菜园，是三户人家的菜园。有我们家、大爷爷家和五麻子家。

 五十二岁的五麻子在菜园里给土豆锄草，十六岁的二哥从菜地边跑过去，但是并没有踩到他的地，五麻子嘴里骂骂咧咧，扬言说：“我揍死你个小鳖糕子！”二哥说：“我也没踩到你的地，你凭什么要揍我？”二哥这一顶撞把五麻子惹恼了，五麻子污言秽语都骂出来。在台上锄草的大哥把锄头停下了，问五麻子你咋意思？五麻子连大哥也一起骂了。大哥说：“你上来！”五麻子说：“你下来！”两个人一来一往叫上了劲。

 大哥警告五麻子说：“我父亲从小的时候被你打得快死了，你现在还想欺负我们一家，你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五麻子跳起来骂道：“你还反了不成，你下来呀，我一锄头拍死你！”

 “锄头我也有，是好汉的把锄头扔掉。我听说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敢惹过你，今天我就想领教一下你怎么个厉害法，咱们你一拳我一脚凭本事决一雌雄，你敢吗？”

 “小鳖糕子，我家去拿枪定死你！”

 “枪，我家也有，我回家拿比你还快。你少拿这东西吓唬人，你不是厉害吗？来呀，今天我就挑战你！我若不把你这把老骨头捏碎，你是不会服气的。年轻的时候，你从上沟打到下沟，无人能敌，现在你已经土埋半截了，还诈唬什么？我先问问你能不能扛动四百六十七斤重的木头？扛不动，你就在我面前闭上你的嘴，以后小半沟只要有我在，就永远轮不到你说话！”

 五麻子愣是没敢跟大哥较量。

 大哥贬低五麻子说：“你不是刘海庭的儿子，刘海庭的儿子没有你这么懦弱的，你就是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我刘忠忱是刘海庭的从孙子，我才是他真正的后代！”

 击败了五麻子以后，小半沟再也没有人敢惹我们一家，小半沟老老少少都对我们毕恭毕敬。父亲出了门就在人面前炫耀说：“我有三个儿子，我们爷四个今后齐心协力，谁也别想欺负我们。”

 老七太太是小半沟第二号泼妇，依仗着辈分高，无人敢惹。她借了别人家的东西从来都不还。谁跟她做邻居，真是前世倒了八辈子霉了。她每一天都到老五太太家去倒腾东西，不是借个筛子，就是借箩、借碗、借铁锨、借镰刀、借筢子。还有借米借面借面碱，借肥皂香皂洗衣粉，没有不借的东西。对了，还有钱，钱借得都记不住了。只要从窗上望见她进了院子，就知道没有好事，她像恶魔一样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谁要是惹了她，对她不恭敬，不顺从，或牙缝里迸出半个“不”字，她就火冒三丈，跳着高骂上三天三夜，所以无人不对她避让。她简直就是七十二地煞星转世，母夜叉、丧门神、催命判官……

 她的儿媳妇于波，每一天都要被她骂上千百遍，骂得三代宗亲、八辈祖宗个溜够。谁如果生活在她身边，至少少活二十年。没有病也能气病，得病的能气死。

 她借贾淑荣家本地鸡蛋，还人家养殖鸡蛋。这还算是不错的，毕竟“还”了。大部分时候根本就不还。谁都不想和她一样。

 老七爷子与闺女女婿在村上合伙开了一家小店，老七太太经常去小店将饼干、麻花、蛋糕、桃酥成包成包地往家拿。老七爷子火了，把她骂了，她竟然在村上放泼，要跟丈夫离婚！都六十几岁的人，还想离婚，简直把老七爷子的脸都丢尽了。她还长期跟老七爷子分床，不许老七爷子碰她，故意将两个孙子放在自己的身边，挡住老七爷子跟自己肉体接触。老七爷子一气之下病倒了。不久，检查出肝癌，两年以后死去。

 有一次大哥不知为什么惹怒了老七太太，老七太太指桑骂槐，从早上开始骂，一直骂到晚上，整整骂了一天，嘴都骂冒沫了。当傍晚大哥从生产队收工回来的时候，从老七太太家门前经过，老七太太跳着高骂，像疯狗一样。大哥一听，不但不恼，反而坐下来，坐在门前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专门看她“精彩的表演”。然后大哥声情并茂、怪声怪调地唱起了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唱得颤悠悠的，老七太太一听，当场气得昏了过去。

 老七太太一辈子没遇到对手，今天终于领教了谁最厉害。从此，她再也不敢跟大哥作对。

 1972年的秋天，张明升被选为队长，他的保管员职务让给了大哥。再后来，刘治喜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大哥当上了出纳。

 大哥写得一手好字，阿拉伯数字写得更美，账目算得精准，为人正直无私，从来不贪不占，所以，小半沟从上到下，无人不赞成他，以至于后来他做上了会计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