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桥

 二哥回到农村以后，本本分分地务农，他知道这一辈子是要埋没在大山里。可是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跟二哥一同毕业的还有刘治喜，他是本屯中长得最帅的小伙子，年轻有为，身体健壮，头脑灵活，能说会道。他写得一手好字，这些年轻人的毕业，为小半沟注入了新的血液，使小半沟活力十足。

 单说刘治喜，看貌相就与众不同，他一毕业，就被生产队列入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有一天，队长召集社员开会，研究决定让刘治喜接替生产队会计，让大哥刘忠忱担任出纳兼仓库保管员。刘治喜暂时不懂会计，可以由大哥带一带。

 刘治喜天天围着大哥转，很快，他就被大哥点拨得成手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每逢遇到疑难问题还是离不开大哥的化解。

会计当了几年，转眼上级来了文件，国家实行“接班制”。刘治喜的父亲刘桂顺，是国营庄河丝绸厂的工人，即将到了退休年龄，国家规定可以由儿子提前接班。这下子，刘治喜一跃成为国家职工。摇身一变，身价百倍！

 从农民到生产队会计，从生产队会计到国家职工，刘治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命运实在眷顾他了，这好事来得也实在太快了，让人缓不过气来。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发觉实事真的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像是在做梦。

 刘治喜被安排到丝绸厂缫丝车间工作，他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尽心尽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做事也丝毫没有一点差错，他变得非常稳重，让厂里的年轻人赞不绝口。

闲暇之际，不知道有多少的来自厂里的年轻姑娘想悄然接近他，可是刘治喜都无不巧妙地应对了这些投石问路的人。他心中有大志，绝不在平凡的人身上。

 半年过去了，丝绸厂的会计退休了，厂里到处物色能接替会计的人选，可是偌大的厂子，四五千名职工，竟然没有一个合适者。

 厂长找到了老会计，对他说：“没有找到合适的新会计，还得麻烦你再继续当下去。”老会计听完厂长的话以后，不紧不慢地说：“厂长，不是没有人选，是你们没有发现人才啊！”

“哦？那你说说谁是人才？”

“织绸车间有一个小伙子，名叫刘治喜，就是一个人才！他高中毕业，在生产队当过两年的会计，他就行啊！”

 厂长半信半疑地走了。当日中午，厂长利用午休的时间把刘治喜叫到办公室，刘治喜惊恐不安，他想，我也没招谁惹谁，平白无辜厂长找我干什么？但是他又不得不跟着厂长走。进了厂长办公室，刘治喜不卑不亢，很有礼貌地等待着厂长的问话。

“你当过会计吗？”

“当过两年。”

“我可以问你一些专业术语吗？”

“厂长尽管问。”

“你会算盘吗？”厂长拿出五页纸的数据，有支出也有收入，然后要他计算结果。十分钟以后，刘治喜将结果呈给厂长，厂长会心地笑了。然后认真地对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任命你为丝绸厂的会计，你同意吗？”

 刘治喜听了以后，并没有显得非常激动，而是犹豫了一下，说：“谢谢厂长对我的信任。当丝绸厂的会计跟当生产队的会计不一样，需要慎重，我怕我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这句话倒是引起厂长的兴趣，他看明白了，这个年轻人处事比较稳重，又很谦虚，这个人正是他所要寻找的对象！事情就这么定了！

 厂长拍拍刘治喜的肩膀，说：“年轻人，只要勤奋做事，你一定会成功！”

 刘治喜走马上任，担任五千人的丝绸厂的会计！那年，他22岁！

 刘治喜做会计，一丝不苟，井井有条，账目清清楚楚，厂领导无不夸赞他！

 这么一个帅哥，加上不平凡的身份，自然成为厂里大家议论的话题。多少年轻姑娘想跟他套近乎，想做他的女朋友都没有机会。登门说媒的人不计其数，踏破了门槛，可是刘治喜一个也没看中。不是姑娘们长得不漂亮，而是刘治喜心太高。自打进厂的那一天，刘治喜就主动跟老会计混个透熟，其他跟他一样地位的人，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胸有大志，节节攀高。

 有一天，在厂长的办公室里，刘治喜遇到了厂长的女儿，她也是厂里的职工。长得貌美如花，艳压群芳。刘治喜当场就惊呆了，他一辈子也没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自打看见厂长的女儿后，他的魂儿就被勾去了。他茶不思饭不想，人也憔悴了。他发誓，一定要把厂长的女儿搞到手，否则誓不为人！

 厂长的女儿也看到了会计这么年轻，这么洒脱，简直就是男人中千里挑一的美男子，她也禁不住地跟会计搭话：

“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刘治喜赶忙客套起来：“哪里，哪里，我是小人物，得遇厂长的错爱，才有今日，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嗯，厂长的女儿对刘治喜的第一印象确实不错，她也从心里喜欢这个年轻人。至于能否成为一对好朋友，那就是个人的造化了。

 在丝绸厂，刘治喜混得越来越红。大家见了他，都禁不住地曲意逢迎。有人经常看见刘治喜跟厂长的女儿在一起，就猜到了八九分。

 几个哥们恭维说：“刘会计，将来我们还得靠您了，你可千万别忘记咱几个穷哥们啊！”

 刘会计疑惑不解地问：“何出此言？”

 “谁不知道您呢？您也别瞒着咱哥几个，您马上就要当上乘龙快婿了，全厂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呢！”

 “没有的事啊！”

 一个哥们拽住另一个哥们，低声耳语道：“那天，我去找厂长办事，还没进办公室，我就在门外听到里面的人说，我也不反对刘会计做我的闺女女婿......”

 “进屋子以后，只有厂长和他女儿，除此以外再无别人。你说这件事不是秃头顶上生疮——明摆着的事情吗？看来我们恭喜刘会计的喜事和吃刘会计的喜糖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你们不要胡言乱语，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们可别瞎传啊，出了事我可得找你们算账！”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刘会计和厂长女儿的恋爱传闻越传越多，让人分辨不清谁真谁伪。厂长的女儿跟刘会计之间虽然是来往不少，可是厂长的女儿骨子里根本就没寻思恋爱这回事，他们所有的交往都是正常的交往。

不明真相的刘会计以为厂长的女儿真的喜欢他了，现在只差他当场表白，如果表白了，两个年轻人立马就能陷入爱河！

“刘会计，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你的喜糖啊！要不现在就请了吧！”

“现在才哪到哪，八撇不见一撇，也太早了点吧？”刘会计说。

“依我看，人家厂长的女儿说不定还没看上咱们刘会计呢！也可能人家姑娘另有高就呢！”一个哥们说。

“对对，我看也是。装什么清高呢？兴许人家厂长姑娘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呢！”

 这话大大地刺激了刘会计的自尊心。说真的，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刺激刘会计，他也受不得这些窝囊气。他说：“你们少要说风凉话，我刘治喜做事一向有自信心，你们给我一个星期时间，如果我追求不到姑娘，我请你们吃饭！”

 大家也不甘示弱，纷纷补充一句：“如果你追到手了，我们请你吃饭！”

 信心满满的刘治喜托一个熟识人把厂长的女儿约出来，向她表白了心迹，万万没想到，厂长的女儿一口拒绝了他，这给他当头一棒！无论刘治喜怎么苦求，都结结实实地碰了硬钉子！

 刘治喜绝不甘心爱情失败，他赶紧找了靠近人分头去做姑娘和厂长的工作，厂长没有说什么，他只说：“这个我管不着，只要我女儿同意了，我就没意见；女儿不同意，我也不好强逼。”

 可是姑娘撒死也不同意，这就没辙了。刘治喜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几个哥们劈头就问：“怎么样刘会计？是我们请你呀还是你请我们？”

 “滚！滚到一边吃屎去！别在我跟前凑热闹！”

 大家隐隐约约都猜到了结局，都没趣地走开了。茶余饭后，街头巷尾，人人都在咬着耳朵讲刘会计的私事。只一天工夫，全厂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天傍晚，刘会计下班了，走到蓉花山七一村小河沿的时候，天已经黑得看不见人影。刘会计猛一抬头，发现道路左边的山脚下离自己只有三米远的地方有一盔坟，坟头上端坐着一个穿着上下白的老头，白发白胡子。刘会计吓得“嗷”的一声，落荒而逃。第二天，刘治喜看见我二哥，他告诉我二哥：“我不能好了，我得死。”

 我二哥听了他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讶地说：“你瞎说什么？怎么凭空就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刘治喜就一五一十地把在厂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走路看见“鬼”的事情诉说了一遍。我二哥开导他说：“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都是眼睛看花了，不要过分去想这件事，事情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看见“鬼”的第三天中午，我在家刚吃完饭，准备到小学上学，当我走到刘治花家门前的时候，只看见刘治喜的两个弟弟沿着河边风快地往上追赶，二弟弟刘治忠空着手追赶，三弟弟刘治杰扛着一把铁锨紧随其后。我立马站住了，经打听得知：刘治喜提着绳子准备上吊！

 不一会工夫，刘治喜便跑到小半沟西大隈子，在一棵梨树上吊死了！两个弟弟脚前脚后撵上来都没赶趟！

 那年我12岁，读小学五年级。刘治喜23岁。1979年。

 三弟弟刘治杰一铁锹把绳子铲断，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用车拉到蓉花山医院抢救，一个月以后便死去了。

 爱情可以让人飞入天堂，也可以让人进入地狱。

 刘治喜死了，他的弟弟刘治忠接替他哥哥的班，成为国家职工。

 1991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庄河八中教语文。一个秋天的下午，语文组集体买了一条狗，到雷沟孙桂仁老师家杀狗吃。一直舞弄到晚上，吃完晚饭以后，我独自骑着自行车回家。回家的路程有二十多里，那天晚上天色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孙桂仁老师问我：“害怕吗？如果不敢走，就在我家住一宿吧！”

 我表示什么也不怕。就这样我骑车上路了。公路上影影忽忽能看见一条路，我就沿着这条路往前走。逐渐适应了夜路，我很快走出十几里。当我走到七一村小河沿的时候，猛地想起了十二年前的一幕，顿时胆战心惊，眼睛不敢看道路的左边。忽然一个黑衣“噌”的一声从我自行车右边飞过，我吓得“妈的”一声叫出来，头发丝都竖立起来，定睛看时，是一条黑狗。我快蹬了几脚车，然后在远处路边处停下，在草丛中摸到几块石头，然后揣在衣兜里，以防不测。

 不知什么时候我到家了，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从此多少年也不敢走夜路。

                                                  写于2015年2月2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