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无垠。[中]
∨ 寒小勋。
第19章
脚蹬着药刀来回来去的碾压着石臼里的药材。蔚蓝努力地倾听刀和臼发出的吱嘎声,希望这让人难受的声响能盖住闵澜韬在一墙之隔的后山挖土的声音。
咵嚓咵嚓……
刚才,当他拿块大布粗糙地兜着被他肢解零散的尸体面不改色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浑身僵硬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不敢细看他手里提着的那沉重的一包,只是那无心的一瞥,她已经看见从布里面飘出来的死人头发,浑身的战栗在阳光下半晌不消。
现在她完全理解为什么香琴说起修德苑时会毛骨悚然地说起这扇小门,从这门出去就是后山,闵澜韬用来埋尸体的地方。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攸合庄这么多奴才没有一个愿意在这里伺候闵澜韬,都把他当成魔鬼一样又畏又怕。他实在太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了,那些平常人觉得恐怖不已的东西,他掩饰都不掩饰地展现出来。那些让人惊惧的举动他也不回避遮掩——就好象她第一次来这里找他,他竟然毫不避讳地让她看见他在研究死者的内脏……
来这里帮他已经两天了,除了她,没人愿意接近这个院子。送饭的下人恨不能把饭放在院门口转头就跑,闵澜韬则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和吃完的脏碗也扔在院子门口,自会有人来收走,然后把干净的送回。
她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还从小门里往外看了看……都是刚填上的和没填上的大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背一阵阵冒凉气。肯定是没人愿意帮他掩埋碎尸,所以他才让步元敖派人先挖好大坑自己填。
闵澜韬埋好尸体,浑身是汗的回来了。
蔚蓝看着穿着短衫,敞着怀,头发湿哒哒贴在后背上的他微微笑了笑。这还是冷漠残酷,让人害怕的闵公子吗?要不是皮肤过于白皙,容貌俊俏,还真像个庄稼汉。
“笑什么?”他瞪了她一眼,“要不要喝点水?”他拿起回廊地上放的水壶问她。
蔚蓝连连摇头,能在这里帮他做药已经是她的极限,一进这个院子,心里都发毛,更别提喝他的茶,吃这里的东西了。中午他自己吃得倒是挺香的,她却一口都吃不下,忍住不吐都不错了。
他嗤笑一声,自顾自拎起壶对嘴直接灌。“步元敖的奴才没一个管用的,这活儿还得我自己动手。”他有点抱怨。
她牵了牵嘴角,不是没管用的,是没受得了的。
“我休息一会儿去,等会儿丫鬟来送衣服,你叫她再给我拿点茶叶,没了。”
蔚蓝点了点头,他用袖子扇着风,大步走进房间睡觉去了。她还真是佩服他,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一屋子泡在酒里的恐怖物件,房后一片片的坟地,可能哪间屋子里还放着一具他没“研究”完的尸体……他还吃的香,睡得着。
丫鬟来的时候,蔚蓝特意多要了些话梅,因为她发现闵澜韬喜欢喝红茶,他都把祁红随便用开水泡泡就喝,不是很讲究,和他……很不一样。因为他对茶很认真,所以她专门和精通茶道的人略学了一些。
闵澜韬睡饱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了。他有些渴,低头寻找放在地上的茶壶却不见踪影,刚皱起眉想高声喝问,蔚蓝已经主动走过来说话了。
“那壶茶时间长了,再喝会坏肚子,我的手没办法洗,就交给来送茶叶的丫鬟了。”
“哼,咱俩谁是大夫?”闵澜韬还是不怎么高兴。
“闵公子,我已经把药磨好了。给你新煮的茶也晾凉了,晚上您喝那个吧。”蔚蓝指了指树下的石桌。
“你煮茶?手不想要了?”他还是寻衅找碴。
“我加小心了,没碰着伤口。”
“你没在茶里加糖什么的吧?”闵澜韬扁着嘴,原来他也是让丫鬟给他弄茶的,可步家的丫鬟都习惯在红茶里放冰糖,而且都会用那些华而不实的小壶装,他实在受不了了,又懒得总说她们,干脆自己弄了。
不过,蔚蓝倒还是用的大壶,保留了他喝茶的风格。
他又对着茶壶嘴挑剔地吸了一小口,愣了愣,“你放了什么在里面?”
蔚蓝有点担心,“不喜欢吗?我只是觉得祁红本身就有些甜,您好象又不喜欢甜的口味才自作主张的放了两颗话梅……下次不放了。”
闵澜韬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说:“你回去吧,明天早些来。嗯……下回还这么给我煮。”
第20章
“蔚蓝姐,你要是能再胖点就更好看了。”丫鬟小夏有些惋惜地替蔚蓝擦着脸。香琴姐派她来照顾伤了手的蔚姑娘,几天相处,她是真心喜欢上这个温柔善良的姐姐。虽然她尽量不麻烦她,小夏还是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这做那。
“蔚蓝姐,以前你很漂亮吧?”小夏无心地问。
以前……蔚蓝淡淡的笑,当然了,现在她和“漂亮”根本沾不上边儿了吧。
见蔚蓝沉默,小夏醒悟自己说错话了。蔚蓝姐以前……还是爷的未婚妻呢。“姐姐,你不怕闵公子吗?”她赶紧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刚开始有些怕……”蔚蓝笑了,现在吗,某些时候还是怕的。“其实他也是为了更好的替人治病。”
“这大家都知道,闵公子算得上神医,可是……反正我宁可离他越远越好。”小夏哆嗦了一下。
蔚蓝加快脚步走进修德苑,看见的果然是闵澜韬不怎么高兴的脸。
“你来的越来越晚了!”他冷漠地指控,“回头我告诉步元敖你偷懒。”
蔚蓝不理他,有时候闵大神医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的。药都分类碾成粉末,只要按方子用蜂蜜揉成丸子就可以分发给各处的下人家眷。攸合庄人口众多,下人住的地方又很密集,防病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务。
“闵公子,我的手不能帮你搓药,今天我该做点什么?”蔚蓝忽视他的冷眼。
“你就负责把药包好,搓药的事,我找了个帮手。”
话音未落,就听见院子门口响起竹竿点地的声音,一个小女孩娇怯地问:“闵公子在吗?”
“在,在!刚才我那么大嗓门说话你没听见吗?”闵澜韬不客气地嚷嚷,“快过来,马上开始。先把手洗干净。”
蔚蓝看着闵澜韬抓着竹竿,把门口那个瞎了眼的小姑娘领到井台边,打水给她洗手。
“最近死的人里面没有眼睛合适的,你还得再等。”他一边洗手一边说。蔚蓝微微的摇了摇头,果然看见小姑娘稚嫩的小脸发了白。
“我可再告诉你一遍,别抱太大希望,我没什么把握。失败的话,你的眼珠也保不住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闵公子,我知道。我相信你,反正我这眼珠已经看不见了,有一点点的希望,我都想试一试。”
“嗯。”闵澜韬生硬地应了一声。一回头,对蔚蓝喊,“你也过来!”
蔚蓝有些意外,还是顺从地走过去。他从水桶里捞出一块干净白布拧干,拉着蔚蓝的手,仔细擦她手露在纱布外的部分。
闵澜韬像揉面一样用力按着一大团的药泥,干净的面板上全是褐色的药渍,蔚蓝低着头偷偷撇了下嘴,谁看了他做药的样子还能吃得下这药才怪。因为怕麻烦,他干脆一次把药面全搅和了,药泥成了很大一团,他自己也费劲,别人看着他像干什么力气活儿似的搓揉那一团心里也怪怪的。
“喂。”他喊了一声,蔚蓝抬头。“给我擦下汗。”他嚷嚷。
蔚蓝为难的四下看,拿什么给他擦呢?自从来了攸合庄,她就没随身带手帕了,一个下人还装模作样的带着丝帕,邢芬雪她们又要笑的。
“快点!汗都要滴到我眼睛里去了!”
情急之下蔚蓝只好用袖子把他眼睛上的汗水先抹去,再跑进房间去拿干净白布。闵澜韬这里最多的就是白布。
再想替闵澜韬擦汗,他却沉着脸一躲。蔚蓝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不明白他又怎么了。
闵澜韬摔下药泥,从她手里一把抽走白布,自己擦了擦脸,“我弄好了,该你们俩!小清秀揉成小丸子,蔚蓝包。”他沉着脸往回廊石台上一坐,不再看她们。
蔚蓝认真地包着药,对闵澜韬的火气没多去想。他大概是干活累了,胡乱发脾气。
闵澜韬坐了一会儿就进房看书去了。听见他的脚步,小清秀扑哧一笑。
蔚蓝也含笑看了她一眼,其实她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只是眼睛总闭着,让人心怜。
“笑什么?”她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从小她就很喜欢小孩子。
“笑闵公子。”小清秀一边揉着药丸一边呵呵笑。
蔚蓝也笑了一下,有时候他……确实和外表的冷漠很不一样。
小清秀皱了皱眉,还是别说了,免得闵公子难为情。看不见东西的人耳朵格外灵,离的又近,刚才蔚蓝姐替他擦汗的时候她听见他的心跳突然好快……闵公子喜欢蔚蓝姐吧?
第21章
四个壮硕的家丁气喘吁吁地抬着一个用席子卷住的尸体快步闯进来,蔚蓝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为首的家丁叫了几声,闵澜韬急冲冲地跑出来,掀开席子仔细看,沉声问:“死了多久?”
“不超过一个时辰。”
闵澜韬嗯了一声,示意家丁把尸体放下,自己飞快跑进屋里,又拿了一个碗,背着药箱跑回来。
“小清秀,过来。”他显得有些激动,但不失镇定。他取了些尸体的血,又取了小清秀的血,一起放在碗里观察,突然惊喜地叫:“小清秀,他合适!”
他兴奋地让家丁把尸体抬进去,自己拉上也是一脸惊喜的小清秀往屋里跑,跑了几步,回头瞥一眼脸色发白的蔚蓝,“你也来!”
“我?”蔚蓝一愣,她能做什么……
蔚蓝把头低得快垂进闵澜韬的工具箱,虽然里面放了各种让她看了就一身鸡皮疙瘩的器具,总比……总比抬头看见他在尸体和小清秀的眼睛里轮番又切又割强。就算只盯着自己的手,她还是瞥见他从尸体的眼睛里揭下了什么放进小清秀的眼睛。
迎面而来的气味让她阵阵恶心,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没有捂着口鼻逃离这里。
“2号小刀。”闵澜韬冷声的吩咐,他的眼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哪怕只是细小的失误,这个十岁的小女孩都将永远失去获得光明的希望。
蔚蓝递上小刀的时候,被他转注的神情震动了。真羡慕他,这一刻他为了心里的目标倾尽全力的努力着。她了解那种为了一个目标不放弃的感受,曾经她也那么执着过,努力过……
“5号镊子。”他又吩咐。
“嗯。”她迅速地递上,心里突然一片豁然,能尽自己的力量去救助一个绝望的灵魂,这种感受神圣又安详,让自己的灵魂都被安慰了似的,心里的痛也好象被抚平了……她从小清秀的希望里获取了自己的希望。她喜欢这种感受,她不再只是一个被一味抛弃的人了。
她好象又是一个人了。
当他松了一口气,替已经被麻药麻昏过去的小清秀包扎时,她也笑了,浑身轻松。她拿起纱布,微笑着替闵澜韬擦了擦一额头的汗,他瞥了她一眼,被她温柔的笑容蛰了一下,身体有些僵,却没躲开。
“去拿一个干净碗。”他说。
蔚蓝微笑着点了点头,拿回来他又支使她去为小清秀收拾床铺,这七天小清秀都要留在这里了。
再回来,她看见他正拿了一碗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左右看着,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放到哪儿。她无心地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闵澜韬抿了下嘴,犹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婉转一点说:“琥珀。”
琥珀?蔚蓝仔细的看碗里的东西,像是一碗豆腐,怎么也不像是琥珀嘛!“这……不对呀……”她还看。
他忍不住皱眉,就知道婉转的说了她倒不懂,还细看呢!“人脑子!药名叫‘琥珀’!”
果然,她脸色一白,捂着嘴,转身就跑。认识她这么些天,第一次看见她不庄重地发足狂奔……他笑了笑,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蔚蓝觉得胃一阵阵绞痛,因为没命地跑,喘得难受,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小心!”她听见有人一喝,才定了定神。原来她慌慌张张往回跑,正赶上步元敖难得回来吃午饭,她差点撞到他身上。跟在他身后的丁管事不得不喊了声提醒她。
心一冷,倒不慌了。她收敛了一下神情,垂下头向他弓下腰,做好下人的本分。
步元敖冷眼看了看她,刚才她慌张跑来的小女儿之态……让他的心莫名一刺!这神情,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了。
“爷,走吧。”丁管事小心的催促了一声,这么毒的日头,爷站这儿不走,后面端着滚汤热菜的下人们也难受啊。
步元敖撇开眼,继续前行。他身后送饭的下人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往院子里走。
蔚蓝也轻轻地舒了口气,站直身体,路过她面前的丫鬟双手端着开胃菜——皮蛋豆腐。
“唔……”蔚蓝赶紧转身跑开几步,终于吐了出来。
步元敖又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她瘦弱的背影,皱起了眉。
一进房间,他立刻吩咐:“去把闵澜韬叫来。”
闵澜韬走进来,看见一桌子饭菜毫不客气地坐下就吃。步元敖看着他,没有动筷的意思。
“这几天……她都在你那里帮忙吧?”他有些阴沉地问。
“嗯。”闵澜韬自顾自吃着,明白他说的是谁。
“你看一下她的脉,会不会……怀孕了。”
闵澜韬停了手,抬起头看了看他,被他这么一看,步元敖有点羞恼,却无可辩驳,只能恨恨地转开头。
“你是看见她总吐吧?”闵澜韬嘿嘿笑了几声,步元敖瞪着他不吭气。“她不可能怀孕,寒毒在身无法生育。不然蔚老头宁可让儿子生几个孙子以后去死也不可能来求你,把女儿送来给你糟蹋。”
步元敖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闵澜韬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他,“就算她能生,你都不该让她生。你和她……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两个人。”
第22章
“蔚蓝姐,再过三天,我就能看见天空的颜色了!嗯,还有花的颜色,树的颜色!”小清秀因为太兴奋,说话又快又急,蔚蓝微笑着替她梳着头发,轻声应着。“蔚蓝姐,我最最想知道什么是颜色了!还有……你的样子,闵公子的样子!蔚蓝姐,你很漂亮吧?我觉得你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闵公子呢……他好看吗?”
蔚蓝轻笑,能看见东西对小清秀来说实在是太渴望了。
“好看。”她说,闵澜韬的确算得上一个好看的男人。
“我就是觉得怪,为什么闵公子的院子里总有股奇怪的味道。”小清秀皱眉,十分疑惑。“而且,我们院子里的人都不愿意来这里,连送我来都不肯,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蔚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东西,可能大家对闵公子用来研究医术的东西感到害怕吧。”真的很令人害怕,她不说她倒忘了,不能让小清秀看见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这么恐怖的。“你睡一下吧,这样眼睛也能好的更快一点。”
听说对眼睛好,小清秀顺从地躺下,不一会儿就安心的睡着了。
蔚蓝轻轻从她的房间出来,闵澜韬就在这条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里,现在打死她,她也不敢贸然走进他的那些房间了。“闵公子……”她小声地叫了他几声,果然看见他一脸不耐烦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又有什么事?”
蔚蓝咬了咬嘴唇,“闵公子,您能不能在这两天里把您那些泡在酒瓶酒缸里的‘东西’放到比较不显眼的地方?”
不出意料,他果然又瞪眼了。
蔚蓝赶紧解释,“小清秀的眼睛就要拆纱布了,拆了纱布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我想……我想……让孩子看见那些不好。尤其是从来没看见过东西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说。
闵澜韬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哼道:“多事!我哪有什么‘不显眼’的地方啊?!你还让我现挖个地窖不成?”
蔚蓝挑了挑嘴角,“只要把那些从长架子上搬到架子下,这里这么多白布,我的手已经好了,赶做一些拉帘挂在架子上,不特意找的话,不会注意到架子下还藏着东西呢。”
“那些瓶啊,缸的很重的!”闵澜韬抗议。
蔚蓝低着头不说话。
“你把我晚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然后就多拿些布回去!一定要晚上做,明天白天还有其他事呢!”他口气恶劣地吩咐。
蔚蓝点头,偷偷笑了笑。
蔚蓝放下手里的针线,挺了挺腰背,这都几更了?都换了两只蜡烛了。她站起身,腿都已经发僵,她缝了好几个时辰了。
她轻轻打开门,静谧的夜空繁星密布,她忍不住走到院子里,愣愣地仰头望着……好美。风有些凉,已经是秋天了,她抱着双臂,上回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以前看星星的时候,她总是在想念他。最亮的那颗星……就好像他的眼睛,他温柔看她的眼睛。现在再望着星空,她却想不出他的样子。
眼角一热,她又哭了吗?
也许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只有她的夜空下,她才能偷偷的想起他,不,她的他不是睡在前面华丽院落里,不知哪个女人身边的步爷。她的他,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步三少爷。
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倒宁愿他已经死了——她还知道去哪儿找他。现在……天上地下,她的步三少爷在哪儿?她找不到了。
轻声叹了口气,奢望!又是奢望!一个活的都丧失尊严的人还奢望爱情,真是太可笑了。
她走回房间,一针一线的继续缝,星空,思绪,他,她……都在密密的针脚里消失了。
蔚蓝眯着眼,扇着小炉子里的火,炉子上的锅里煮着闵澜韬的刀刀剪剪。沸腾的水让金属的器具不停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轻响,这响声完全被屋子里闵澜韬的抱怨声掩盖住了。
蔚蓝一边煽火一边轻笑,昨天晚上没闲着的不光是她,他也累坏了吧,把那么多沉重的罐子和缸都搬下地藏好。因为她不敢接近,他还得亲自负责挂帘子,也难怪会怨声载道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闵澜韬还是一副谁都欠他钱的臭脸,蔚蓝自顾自低头吃饭,随便他把碗筷摔的一片响。在这里时间长了,她也能做到眼不见心为静,能吃的下喝的下,比起在弥纶馆的时候气色都好了一些。
闵澜韬的午饭是按贵客份例做的,别说他们三个,就是五个人吃也吃不完。蔚蓝仔细地挑着鱼刺,把鱼肉耐心地喂给小清秀吃。
闵澜韬瞥着眼看着,突然用筷子敲碗,冷声冷气地说:“鱼肉是发物,少给她吃。”
“啊?”蔚蓝有点慌,赶紧收回筷子,担心地看着他,“我已经给她吃了不少了,伤口不会有事吧?”
“我看着呢!有事早说了!让她自己吃!这么大的人还要人喂!”他不是滋味地嚷嚷。
小清秀又撇着嘴笑,“蔚蓝姐,你自己吃吧,我吃的着的。瞎了这么多年,我早学会了,不然早饿死了。”
蔚蓝的心一刺,学会……她何尝不也在学呢?
“吃肉!”闵澜韬不客气地把一块红烧肉甩进她碗里,“都瘦成鬼样子了!”
蔚蓝垂着头,慢慢扒着饭,他给她的是块有肥有瘦的肉,她不好意思扔出来,只能尽量绕开。
他看了她半天,伸筷子把她碗里的肉挑出来扔在桌子上,“不吃可以说啊!还挑食!就是步元敖饿你饿得还不够狠!”
她的手一僵,慢慢放下碗。
闵澜韬一皱眉,也知道说的太过分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略带尴尬地凶着脸,夹了大大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不吃肉,总吃菜吧?!”
见她还是垂着头不动,他大喝一声:“快吃!”
她显然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开始听从他的吩咐,他得意地撇了下嘴角。她吃饭的样子……像只小猫,他从不知道有人吃饭能让人觉得可爱。
蔚蓝一横心,不去想那些长长布帘下存放的东西,快速冲进那些房间,把所有的窗户都推开通风。
有些窗子正对着后山,闵澜韬正在那儿掩埋刚“用完”的尸体,看见她开窗就横眉立目地嚷嚷:“我的那些东西都是不能被阳光照见的!会坏的!”
蔚蓝装作没听见,继续开窗,放个两三天,腐败的酒味就会消散大半吧。
太阳正好,她壮着胆子从小门来到后山,因为“肥料”充足的关系,后山的野花开得格外好,都入了秋还是郁郁葱葱一大片一大片。她仔细地采着,红的要几朵,黄的要几朵……颜色,小清秀渴望看到的东西。还有渴望的东西……真好。
她望着一堆堆新土,她怕什么?说不定她也会被送到这里……然后被闵澜韬掩埋。她抬眼去看他,却发现他竟然也在看她,意外的对视,他还故意别开了眼光。
他可会把她也肢解零散,胡乱地扔在坑里?
她把手里的花拢成一束,“闵公子……”
“嗯?”他又不耐烦地皱眉了。
“如果将来我也会被送到这里……你把我埋在那个坑里好吗?”她指了指唯一一个在花丛里的坑。
“少在那儿胡说!”闵澜韬愤愤一甩手里的锹,满脸怒色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顿住身,又恶狠狠地转回来一把拖起她。
蔚蓝被他拖行着,微微苦笑,他也心知肚明的吧?步元敖发泄够了,就会让她死,他的恨,她体会的太彻底。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给她活路。
院子里小清秀一脸的莫名其妙,听见他们回来,她歪着头问:“闵公子,赤豆和糯米是治什么病的?刚才那个姐姐送了好些来。”
闵澜韬也是一头雾水地瞪着眼。
蔚蓝轻轻摆脱他的钳制,淡淡一笑,“我知道。”
小清秀吃的笑逐颜开,“蔚蓝姐,这东西真好吃!”
蔚蓝笑了,“赤豆补血提气,你吃正好。”
闵澜韬坐在石台上瞪了她们半天,终于忍不住冷哼:“我也要吃!”
蔚蓝有点意外,“甜的。”
闵澜韬极度不喜欢甜食,她早发现了,所以也没给他盛。
“快点!”闵澜韬瞪眼。
蔚蓝抿嘴一笑,把锅子上层凉些的赤豆糯米羹盛在小碗里送给他。
步元敖走进修德苑时,看见蔚蓝正微笑着在锅子里舀着什么,闵澜韬站在她身后指手画脚地说:“多给我盛些糯米小丸子!”
旁边眼睛包着纱布的小女孩也不甘心地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步元敖的脸一冷,拳头握紧。她的微笑……为什么她还能笑的这么温柔?!
第23章
“你来干什么?”闵澜韬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步元敖,不甚着意地接过蔚蓝端在手里盛满赤豆羹的碗。
“怎么?我不能来?”步元敖冷峭地一笑。蔚蓝一直垂着头,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他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气,显得益发幽亮。
闵澜韬被他的口气蛰了一下,抬起眼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瞳,果然看见了他挑衅的眼神。
“当然能,整个攸合庄还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么?”闵澜韬冷笑。
小清秀听见是主人来了,有些慌乱的放下手里的碗,垂手站直。蔚蓝沉默地拿起已经空了的锅子去井台边仔细的清洗,目不旁视。
“明天有药材交易,辰时去我那里,准备好了一起出发。”步元敖沉声说完,转身就走。
听着他的脚步声去远,小清秀一脸莫名其妙,“真的是主人吗?他亲自跑来就为说这么句话?”
闵澜韬冷笑一声,“他的心思谁知道?!或许是来看什么人的。”他不怎么是滋味的瞟了瞟井边背对着他的纤瘦身影。
蔚蓝仔细的把锅擦干净,来看谁也不可能来看她。这种小女孩的痴心妄想,她早就不再有了。
不甚意外,晚上香琴特意过来告知她不必再去修德苑了。他看见她的手好了,自然以为她还去那里是为了偷懒吧。可惜……她不能亲眼看到小清秀拆纱布了。
日子又如初来般平静了……闵澜韬、小清秀,只是她人生里小小的惊喜吧,如同烟火,也是一闪而逝。
从闵澜韬那里拿的白布还有一些没有用完,闲暇时,她就为他做些样式简单的罩衫。有时候他就穿着面料娇贵的丝袍“研究”尸体,沾了血污或者其他“东西”,衣服就洗不出来,算是毁掉了……她边缝边微微笑了。
来了这里以后,只有想起修德苑和他……她才能有些笑意,她才能觉得,自己还算得上是一个人。
她把脏水倒掉,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开始枯黄的树篱,又是一个结束了工作的早晨,不知不觉,秋……更深了。
“蔚蓝姐!”
水桶掉在地上,她愣愣地转身,这声音是——小清秀?!
还没等她看清,小女孩已经扑进她的怀里。她瞪大眼仔细看怀里孩子的眼睛——好清澈,好漂亮!
惊喜地泪水滴落,她又因为高兴而哭泣了……上一次是多久以前?
“你看见了?!看见了!”她呼吸都急促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激动。
“蔚蓝姐……你和我想的一样漂亮。”小清秀也哭了。
“别哭!再哭眼睛又该瞎了!”带小清秀来的闵澜韬撇着嘴说。
蔚蓝抬起眼,真挚地看着他:“谢谢你,谢谢你!”
他微微一愣,盯着她的眼睛,轻轻揶揄地笑了笑:“你谢我什么?瞎的又不是你。”
“等等我。”她好象想起了什么,向自己的小屋跑去。再跑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地把几件罩衫双手捧到闵澜韬的面前。“以后您‘工作’的时候,请穿上这个吧。”
闵澜韬有些动容地看着针脚细密的罩衫,接过来紧紧攥在胸前,他故意瞪她:“就你多事!”
小清秀看着他俩笑了,蔚蓝也笑了。
“你是哪一处的?怎么随便跑到这院里?”质问地声音打断了每一个人的笑容。
是跟在步元敖身后的丁管事,他正一脸惶恐地瞪着小清秀。
“拖下去杖责二十。”步元敖冷着脸走进院子,再不看他们一眼。
“是我带她来的。”闵澜韬也冷声冲他喊。
小清秀还是一脸茫然,是要打她吗?她不过就是来看看蔚蓝姐,而且在爷的院子外面啊!
“你以后也少来这里!”步元敖没有停住脚步,下巴向丁管事一扬。
丁管事苦着脸,赶紧叫小厮来拖小清秀下去。
小清秀害怕的哭起来。
蔚蓝护住她,“饶……饶了她!”她向步元敖的背影喊,知道这只是徒劳的挣扎,她的话……根本无足轻重。这都怪她,小清秀只是想来看她。
步元敖顿了顿,侧过脸,她看见他长长睫毛下的眼眸闪过恼恨地冷芒,“管好你自己得了!”
他哼了一声走进房间,丁管事为难地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闵澜韬,不知如何是好。香琴从房间里跑出来,使劲冲小清秀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小清秀慌乱地点着头,飞快地跑走了。
蔚蓝松了口气,抱歉地看向闵澜韬,不曾想他也正盯着她,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
第24章
今天的晚饭迟了很多,因为步元敖突然决定去别的院子过夜。下人们忙乱之余,自然推迟了吃饭时间。
蔚蓝整理着小小的箱子,天气冷了,她带的衣服都显得单薄,她总是觉得冷。
攸合庄还没开始允许下人在房间里烧炭取暖,入夜,屋子里有些阴冷。晚上吃了冷掉的饭菜,蔚蓝有些胃疼,在屋外的石台上蜷缩着呼吸新鲜空气,她觉得舒服一些。
夜越暗,月亮便越耀眼,把周围照得银白一片,如同降了一层霜。
同住在这个小小后院的下人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趁主人不在,都挤到温暖的前院某处说笑谈天。蔚蓝站起身,准备回屋,她不喜欢这种寂静,有些孤独。
她闻到了微微的酒气,无心抬眼却看见月光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惊惧一退,撞上身后的墙壁……随即她垂下眼,站直向他福了福身。
他……不是去了别的院子么?她垂下头向屋里退去,他去哪儿,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不关她的事。
酒气一浓,她觉得胳膊传来被箍紧的疼痛,他跨前一步抓住了她。她惊恐地撞进他冷冷的眼眸,又迅速地垂下眼睑,这双眼……是她不允许对视的。
“大晚上不睡觉,在想谁?”步元敖讥嘲地冷冷一笑,“闵澜韬么?”
她依旧沉默,无须解释。
她和他之间,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一直……永远。
“迷惑他有什么好处?能让你吃饱饭不干活么?”不见她回答,他加倍恶毒地说。
这就是他能想出来的理由吧?她抿了下嘴角,轻而坚决地说:“对!”
“贱人!”他怒不可遏地甩开她,转身扬长而去。裹挟着恨意的力道把她推倒在地,手肘一阵剧痛,她匍匐在冰冷的石砖上默默忍受着这痛,享受着这痛。
对他来说,她也不过就是个为了吃饱饭不干活就去迷惑男人的贱女人。真不明白,这样的她,他何须专程屈尊到这个下人的地方特意侮辱……她又笑了,又自以为是了吧?他怎么可能是为她而来的呢,大概只是喝多了酒,贪近从这里路过而已。
井里的水……已经寒凉入骨,手伸进去会被冰得又红又肿,可是她不在乎。
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拿着抹布用力擦拭……昨天夜里果然降了霜。薄薄的冰绒蛰着她的手心有些疼,这疼像蛇一样,猛然窜入了她的血脉,贯通了她僵直的手臂。
她一惊,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是寒毒!不可能,离上次发作才十几天而已……她疏忽了。手指已经丑陋地抽紧在一起,胳膊也剧烈地僵直抖动,慌乱中她碰翻了水桶。桶里洒出来的水顿时浸透了她倒在地上的半边身体,冰冷的水一下子透过她单薄的衣物刺在她身上。
她吓坏了……这样会更加速寒毒发作的。
站起来走已经非常艰难了,腿上的筋也慢慢开始抽紧,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如果被他发现了,又会,又会……那么折磨她了吧。
不!她真的害怕那种被步元敖凌辱的感受……就算闵澜韬不能救她,她也宁可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疼痛,一路走去、爬去找他。他不是说只要她肯让他研究寒毒,就替她取步元敖的血么,这可能渺茫于无,但她仍寄托了全部希望。
腿也开始抽筋了,她无法伸直,蜷缩成很丑恶的样子趴在地上……离修德苑还有好远,远的她都有些绝望。现在还太早,根本没有下人路过,她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又一阵新的,更剧烈地抽搐,她咬紧嘴唇,手指抠进路边的泥土中……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昏暗,太疼了,她还能坚持多久?坚持不下去,她也不回头!
有人把她扶坐起来了,她燃起了一丝希望,“送……送我去修德苑。”她转动着没有焦点的眼睛低声请求。
“修德苑?闵澜韬能救你?!”低低的,愤怒又讽刺的语调,她极为艰难地集中了眼神,真的……是他。
第一个感受是自惭形秽。
三年来每次寒毒发作她都暗自庆幸他看不到她丑陋的样子……几乎成了习惯。
现在,她已经不用在乎了,他看见了又如何?比这更丑陋的场面他也主导了。
已经疼得一片空白的心,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向前爬了几步。
步元敖瞪着她,原来……寒毒发作竟然是这般恐怖的。这三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又是一阵抽动,然后……她竟然呜呜地哭了。
他跨前一步,抱起她, “跟我回去。”她一定很疼……闵澜韬见过的最能忍疼的人,竟然哭了。
到了这地步,她还摇头,还推他!
“好!我带你去修德苑!我倒要看看闵澜韬怎么救你!”他气,他恨!
记忆里柔顺的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拗?!除了欺骗他,就是拒绝他!她还能怎么惹火他?!
闵澜韬刚梳洗过,拿了几件脏衣服准备扔进院子外的竹篓里让丫鬟拿去洗。
步元敖抱着蔚蓝冲进来气急败坏地把她甩进他怀里时,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衣服撒了满地,他审视着怀里的她……她已经面无人色,嘴唇咬破了,一直划到下巴的血线格外刺眼。泪水散乱地爬了满脸。
“救啊!你救啊!”步元敖凶狠地瞪着他,太阳穴的青筋爆了出来。
顾不上他的怒气,闵澜韬抱着蔚蓝冲进房间,把她放在长案上。她流着泪,乞求地看着他,“闵……闵……”她呐呐地断续着低语,他不确定她的意识是否清醒。
面对病人……他第一次慌乱了,执着银针的手竟然颤抖起来。
刷然扯开她的衣裳,他望着她抽动僵直的身体,竟然无从下手,心……乱成一片。
“你干什么?!”跟进来的步元敖怒吼着推开他,蛮横地掩起她的衣衫。
他也恼了,冲过来也推了他一把,“不脱衣服,我怎么看穴道?!”
“闵……闵……”她又混乱地呓语了。
他慌乱地下针,扎入她肩头的穴道……没有缓解。再扎上臂的穴位,还是没有缓解。她呜呜地哭起来,疼到极处。
恨恨地拔下所有的银针,不试了,不试了,他无法在她的痛苦中继续试探什么狗屁方法。他抓过步元敖的手,慌不择法地执起小刀一划,鲜血滴进她的喉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情一缓,人却筋疲力尽地晕过去了。
揉捏着她慢慢松下来的四肢,他抿紧嘴,管它什么寒毒,什么穴位……只要她不再疼了,他都放弃!
步元敖眯着眼冷酷地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扯开了手指的伤口,拳心一片湿濡黏腻。
一把推开闵澜韬,他把她抱在怀中……这个女人就算死,也得死在他的怀里。
“以后……不许你再见她!”他似威胁般沉声说。
“可能么?”闵澜韬也冷冷地回看他。
第25章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脚下还放了暖暖的汤炉,热乎乎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好舒服。
蔚蓝闭着眼,每次寒毒发作都会消耗她很多的体力,舒展放松的四肢被厚厚的被子覆盖,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支飘忽的羽毛。想睁眼,又不忍睁眼。
一双手在被子里揉捏着她的四肢,让她的经脉更加放松。她想睁眼看,却无力睁开,她并没太坚持,继续享受着酥软的感觉。
渐渐……她想起来了,步元敖把她送去了闵澜韬那里,是闵澜韬替她解了寒毒?后来的事她浑浑噩噩的根本想不起来。她应该没被……没被步元敖凌辱,因为身体不疼,那——她一阵欣喜,闵公子研究出了解除寒毒的方法?
“闵……闵公子……”她期待地叫出声,逸出喉咙的却是低而飘忽的呻吟。
揉捏胳膊的手无端一紧,好疼。身体一凉,那双手掀开被子退出去了。
“冷……”她皱眉,身体动不了,她乞求地呓语,“冷……”
被子终于又掩紧了,温暖的感受让她表情一缓……还是累,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屋里有响动,缓缓睁开眼,她看见的竟是香琴!她受了惊吓般惶然四顾,果然是步元敖的房间。
“醒了?”香琴有些惊喜地走过来看着她,“睡了整整三天!我都担心你会渴死饿死。”
三天……她苦笑,最长一次她昏睡过五天,醒过来的时候内脏都像被火烧过般干渴。
“你干什么……”看她要起来,香琴赶紧按住她。
“这里……我不能待的。”她黯了眼神。
“放心躺着吧。爷吩咐过了,以后你就睡在这里。”香琴的语调有些古怪。
蔚蓝一激灵,浑身发冷,睡在这里……以后?
不堪的回忆让她对这里,对步元敖除了恐惧就是恐惧!她不怕冷,不怕简陋,她怕这里,怕这张床!
“渴了吧?”香琴回身,从桌子上盛了一碗红枣雪耳汤,伸手想喂她。
“我自己来吧。”蔚蓝赶紧接过来,感谢的看了看她。“可是……”她端着碗,吃了主人的东西,会不会又连累香琴受罚?
香琴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喝吧,爷吩咐过的。”
甜甜暖暖,喉咙和胃肠都滋润舒坦了。蔚蓝慢慢喝着,这是她最喜欢的甜汤……今天正好也给他做了这个吗?她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前院吗,怎么会有温热的甜汤在屋里?
“喝过汤水,就再用些粥,饿了吧?”
蔚蓝抬眼看了看香琴,她对她的态度变了。有点怜悯,还有点疏远,总好象有话藏在心里不肯对她说似的。或许……蔚蓝端着碗的手放在腿上,她觉得她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是用了什么卑贱的手段,心里看不起她,又碍着步元敖不能表现出来吧。
精致的粥也端上来了,她真的怀疑这一切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都是热的……而且,都是她喜欢吃的。
有些疑惑……他怎么了?突然改变这么大,是因为看见她寒毒发作可怜她吗?他还会可怜她吗?或者……他打算换个方式折磨她?她想不出来,也无心去想了。
有个丫鬟在门口小声的呼唤香琴,静默中她听见那小丫鬟对香琴说,有个蔚夫人要见她。
蔚夫人?
蔚蓝皱眉,是娘?不可能!娘怎么会亲自来这里找她?或许……娘太担心她了?
香琴已经返回来默默看着她了,“要见吗?”她低声问。
蔚蓝点了点头。要下床她才又碰见了一个难题,她要穿什么?如果真是娘来看她……
香琴像刚才那样让她不怎么舒服的淡笑了,“我来伺候你梳洗吧。”
蔚蓝沉默地让香琴帮她洗脸穿衣。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小丫鬟们送进来的衣物都很华贵,上好的面料,镶滚着昂贵的皮毛……为什么,他肯让她穿这么好的衣服?
幸好吃了些东西,发软的四肢缓缓行走了一会儿渐渐都听了使唤。
东小门外,来的真的是娘!
蔚蓝有些意外,更加惊喜!扑进娘的怀里,她忍不住呜呜哭了……她有太多的辛酸,想在这副温暖的怀抱里得到抚慰。娘也哭了,拍着她的后背。
哭过了蔚蓝觉得蹊跷,娘穿的还是很考究,却没带仆从,只一个人孤单单的走来,甚至没有坐车。难道是背着爹来看她?她一阵心疼,娘终究还是最疼她的人。
蔚夫人也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以后突然欣喜地说:“步元敖对你很好吧?”
蔚蓝一愣,看了看身上华贵的打扮,点了点头。别让娘替她担心了。
“太好了!”娘的一声大呼吓了她一跳,蔚蓝愣愣地看她。“你快去跟他说,放过蔚家一马吧!”
蔚蓝一凛,“蔚家出了什么事?”
蔚夫人有些不信,“你不知道?”
蔚蓝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猜到发生什么事。他……怎么可能只折磨折磨她就解恨了?她只不过是开胃的小菜,蔚家的破败才是他的正餐。
“步元敖挤垮了你爹的生意!”
蔚蓝冷笑,果然……
“我们现在落魄的不得不卖了祖宅,搬到离这里十里远的小镇子上,这样才方便来拿药。容谦也走了,我们只剩两个下人跟在身边了。”蔚夫人哭道。
“三姐夫不管也就算了,大姐夫,二姐夫都没出面接你们去住么?”蔚蓝悠悠地问。
“步元敖放出话来,谁帮我们就弄垮谁。你大姐夫,二姐夫……唉!落了难,谁也靠不住!”
这话从蔚夫人嘴里说出来,蔚蓝笑了笑,步元敖要的就是这么讽刺的场面吧?
“你去和他好好说!再大的仇恨,现在他也算是蔚家的女婿吧?!”蔚夫人愤愤地说。
蔚蓝忍不住发出一阵笑,笑的满嘴苦涩。“娘……到了现在这地步,你怎么还会这么想?”
蔚家的女婿?蔚家的女婿步元敖早在五年前就被他们亲手砍死了!
“他对你不是很好么?”蔚夫人上下看了看蔚蓝的打扮,有点不是滋味的说,“该不会你也只图自己过好日子丢下我们不管吧?”
蔚蓝眯了眯眼,明白了,她终于明白步元敖这么对她的用意了。他早料到蔚家人会来找她,所以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好象很宠她……让她的娘都指责她只顾自己享受。哈,真是好享受呢。
“既然他还喜欢你,你就让他松松口,哪怕让你两个姐夫能帮我们一把呢!你弟弟现在情况很不好!我看着那病马上又要发,解药你也赶紧拿来。”
蔚蓝看着一脸不快的娘,曾经那么疼爱她的娘竟然会用这种脸色,这种语调对她说话。
这五年,步元敖的进步超过她的期待。她苦苦一笑。
“娘……仅是拿到解药,我已经尽了全力了。”真的是全力了……娘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那药的?
她忍住泪水,她的泪水……竟然在自己家人面前都显得虚假做作了。
蔚夫人又皱眉瞥她华贵的衣裙,半天不说话。
“就算你不愿意触怒步元敖为家里人说话,你来这里时我给你的银票呢?现在家里剩的不过是几两散碎银子了。”
“我……我用了。”
蔚夫人抬起眼,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蔚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对我,对家里人!”
蔚蓝被她看的木然一退,这是娘的眼神?不!不可能!
“你一直是乖巧又温柔的孩子,姐妹里,我最疼你,最爱你!你有病了,娘是怎么照顾你,呵护你的?现在,你的爹娘破了产,弟弟又病躺在床上,连照顾的下人都雇不起。你妹妹的婆家……哼!也落井下石,解除了婚约。现在你穿的光光鲜鲜,吃好住好,却对我说根本帮不上蔚家的忙!就连我拿回蔚家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肯!蔚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蔚蓝靠着墙,泪眼婆娑的看着娘,每一句话都扎在她的心上。
“娘……当初你们把我送来这里,就算定步元敖会对我好,给我吃好的穿好的么?”她咽下泪水,忍不住反问。谁来指责她,质问她……她的家人不应该吧?
蔚夫人果然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
“蔚蓝……你是在记恨这个吗?”蔚夫人缓了口气,低低的说,满是无奈。“当初爹和娘也是实在无奈啊!也许步元敖会报复你,可他毕竟是曾经喜欢过你,要娶你的人,你来,总比蔚紫要好的多吧?你来了,不仅能救你弟弟,也能救你自己吧?还有什么痛苦是比寒毒发作更难受的?”
蔚蓝笑了,还有什么痛苦是比寒毒更难过的?爱了五年的人变了心,冷冷的、狠恨的蹂躏她的心,她的身体!她连抱怨他都不能,因为她的家人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个曾经爱着她,要娶她的人,把她变成了最下贱的奴仆,就连她看他,叫他名字都成为一种罪过!
来了就能救她自己?
来了这里……她就没救了。
“蔚蓝……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蔚夫人也哭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爹娘、你弟妹饿死穷死吧?你大姐我是指望不上了,你二姐死了,二姐夫就等于是个陌生人,三姐……唉,别说她,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行,躲得比谁都快!蔚蓝……现在娘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救救我们,救救你弟弟吧。”
蔚蓝舔了一下骤然干燥的嘴唇,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地。
“娘……不管你信不信,做到今天这步,我已经尽力了……两天后,您在这里等我,银票我确实用完了,你给我的首饰还在,都拿去吧,应该还能卖不少银子。这个月的解药……我也尽量拿来……”
蔚夫人皱了皱眉,虽然有些怀疑蔚蓝的话,但她说了要给首饰和解药,暂时先这样吧,总比什么都不管了强。
第26章
回到自己的小屋,蔚蓝仔细地换下华贵衣裙,穿上自己微有些旧的衣服。步元敖要她穿着这漂亮衣服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该还给他的,她已经不适应穿这么好的衣服了。襟口的毛皮上还沾着她的眼泪,她用袖子去擦,眼泪……从今以后,谁还会在乎她的眼泪?就连娘,也不在乎了。
一路走去修德苑,她甚至已经不悲伤了。也许,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会摧毁她的所有。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这么彻底……当娘怀疑地看着她时,她竟然有些佩服他,算计的太精准!她心里最后一块碎片他也毫不费力的踩成齑粉。
当闵澜韬告诉她,他并没研究出什么方法,解了她寒毒的还是步元敖的血时,她只点了点头。
失望?绝望?更绝望?
她笑了笑,她好像已经体会不出这些感受了。她听到了他的答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结果而已。就算闵公子能解寒毒,只是免除了步元敖的凌辱,解脱?除了死,她解脱不了了,家,亲人,一切,就算她解脱了,又如何?
她向闵澜韬福身告退,寒毒没有其他办法解除,那……就算死,她也解脱不了!她死了,爹娘还是要责骂她不救弟弟,她还是一个贪图自己舒服的坏女儿。
“蔚蓝……”她的表情让他痛了,可当她木然地回过身来望着他,等他说话,似凝视又似飘忽的眼神让他分辨不出她到底看没看着他,他又能说什么?又能为她做什么?只能紧紧握起拳,只能让她再回到步元敖的身边。
把衣服还给香琴时,香琴有些意外。她看着一身薄衣的蔚蓝,蠕动了下嘴唇,怜悯的情绪在心里泛起,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只是个下人,爷的心意她也无法揣测,这几天,他是真心对蔚蓝好,还是……
“香琴姐,给我洗个澡吧。”蔚蓝悠悠地说,甜美的嗓音却弥漫着一股让人一凛的死气。
香琴忍不住仔细地看了看她,去见了一趟人,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居然——在微笑,可那笑,她倒宁可看她原来假装倔强的样子。这笑容,让人莫名有些心酸。
等了多长时间?
蔚蓝终于转了转眼珠,天什么时候黑了?她竟没察觉到。香琴进来点过灯,她沉默地坐在床上没说话,香琴也没说话,她在等什么,她们心里都明白吧?
“先吃晚饭吧。”香琴领着几个小丫鬟走进房间,摆上饭菜。“爷和几个管事有事没处理完,在前院吃了。”
蔚蓝摇了摇头,她不敢吃……如果他又要她用嘴,她怕吐。
终于,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她……还是能在那么多杂沓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他的来。听出来——又如何?早做准备?等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他真的来了,她还是害怕,手和脚、身体还是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进了门,瞟了眼床上的她没说话,又看了看桌上没动的饭菜。
“过来吃饭。”他冷声命令。
她没动,她积蓄了这么久的勇气竟然瞬间消失了,就连下床走向他,都那么困难。
见她没动,他皱了皱眉,冷冷抬起眼。
僵持了一会儿,她动了,下了床,直直地走向他。步元敖一愣,她的眼神一直让他很不舒服,今天尤其让他烦躁。
蔚蓝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心一横。她想往床边去,他却一僵身体,没让她拉动。
甩开她,他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干什么?”
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阻挡着不该泛起的雾气,干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坐在椅子里,显然是不想跟她上床,那……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走过去,蹲下身,解他裤子时,她竟然连手都不抖了,羞耻,尊严……早就是她要不起的东西了。
他紧绷着身体没动,也没说话,眼睛深冥一片。
“爷,可还吃些……哎呀!”香琴被眼前这幕羞臊的一脸紫涨,一掩面跑了出去。
步元敖只冷着眼看跪在他两腿之间的她,她竟然神色不变,根本不在乎这副样子被人看见,甚至她冰凉的手已经握住他的下体,苍白的嘴唇也带着同样的冰冷吻了上来。
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可她真的成了这样……
恼怒!除了恼怒就是恼怒!
他恨不能一巴掌劈死她!她竟然用这种表情对他,用这种眼神看他,错了,她根本不看他!
抬手挥开她,“你能不能别这么贱?!解药是吧?我给!”
蔚蓝有些愣,他已经用刀划开手指,血迅速地积攒了半碗。她怔忡地抬眼,他也在瞪她,他的眼神厌恶,愤怒……她也看不懂了。
或许,他是看见她寒毒发作的样子,连她这么做都嫌恶了吧?
她又看那半碗血……如释重负。
有了这血,明天对娘就有交代了。
“你!”
他又冲过来抓起她,他的手指陷入她手臂的肉里,她却不觉得疼。她垂着眼,他想如何随便吧,只要有了那血就好。
抓着她这么久,他是不是在看她?
她还有什么好看的?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好看的。或许他只是在欣赏他的成果。
当她的嘴角又浮起那种微笑的时候,他好恨!重重地甩开她,他只想去一个看不到这个女人的地方!
蔚蓝看着大开的门,阵阵冷风吹撞进来,她只觉得一阵轻松——这个月,应付过去了。
第27章
香琴苦着脸裹紧了衣襟,打了个哈欠开门出来。原本以为爷昨晚会歇在别的院里,没想到居然半夜又跑回来,还不睡觉,坐在案边办公,她只好也陪着伺候,快天亮才抽空打了个盹儿。
一地白霜——香琴皱了下眉,蔚蓝没有来擦地。
昨天……她有些脸红,一想起那场面就觉得尴尬。林婆婆皱着眉从小门走过来,也看着无人打扫的甬路。
“去看看蔚姑娘吧,会不会病了?”香琴让林婆婆去找她,看见了蔚蓝和爷……她倒不好意思起来。
林婆婆点点头,从蔚蓝负责这差使还是第一次出这情况呢,可能是真熬不住了。她向下人小院走,有点担心。
香琴刚想抽身回屋,听见林婆婆在旁边的小院里直声大嚷,声音惶恐慌乱至极。她皱眉,一时没听清喊什么,肯定出了大事,林婆婆慌张成这样倒是少见。
仔细听了会儿,她才听明白,林婆婆嚷嚷的是:“蔚姑娘自尽了。”她一慌神,刚想跑去看,身边的风一带,她差点踉跄跌倒,爷已经快步冲过去了。香琴定了定神,赶紧跟上。
蔚蓝的小屋门大开着,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议论纷纷的下人,大家都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再进去。
香琴一皱眉,爷已经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她再害怕也不能袖着手在外边站着看哪!壮着胆子一进屋,就看见地上的血迹。
顺着血的方向看去——这血是从蔚蓝的小窄床上滴下来的。那床上铺的褥子极薄,吸附不了多少血液,所以从她身上淌出来的血都流到地上。
爷正掀开她的被子查找伤口,香琴赶紧上前帮忙,蔚蓝的身子冰凉,皮肤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可她帮着爷脱她衣服的时候,摸到她微弱的脉搏,她还活着!香琴松了口气,不再恐惧。
手上没有伤口,身上腿上也没有!那这么多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香琴心一动,想去脱蔚蓝的裤子,又猛省地瞥了步元敖一眼,有些瑟缩地停住手。
步元敖也明白她在怀疑什么,见她停手,喝了一声:“赶紧看!”
香琴一哆嗦,利落地脱下蔚蓝的裤子,她呀了一声:“爷,真的是癸水!可这么多……应该是血崩了。”
“快去叫闵澜韬来!”步元敖冷喝了一声,外边有人应了一声。
“爷,别动她。”香琴见步元敖竟然去抱起蔚蓝赶紧出声阻止。香琴一愣,爷根本不听她的,已经抱起下身还在滴血的蔚蓝向主屋跑去。
“热水!厚被!”他一边快走,一边吩咐。“多拿些白纱布!”
香琴赶紧指挥下人操办,自己快跑几步先进房铺床。刚弄好,爷已经抱着蔚蓝跑进来了,热水和纱布也随后送进来。香琴又些手足无措地杵在那儿,干看着他把蔚蓝身上被血污沾湿的衣服都扯落扔下,她想上前,却插不上手。
蔚蓝的血还在不断的涌出来,干净的被子上很快就被浸湿一片,她的脸色也更白了。
香琴身体一僵,爷……爷……他竟然亲自把纱布用热水绞干,去按蔚蓝出血的下身。纱布很快被血染红,他暴躁地换一块再按,地上很快积起一堆刺眼的血布。虽然事出紧急,一个大男人这么做还是让香琴一阵羞臊——可他是爷呀。她回过神,抢上去,“爷,我来吧。”
她被步元敖用手肘重重地搪开,他瞪她的那一眼让她的心都快裂开了,“还不快去看看闵澜韬怎么还没来!混账!”
她简直是手脚并用着跑出屋子的,还好,一出门就看见闵澜韬迅速跑来,替他背着药箱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被他落下一大段距离。
“闵……”她还想对他说什么,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到一边,她也顾不上疼,也赶紧爬起来跑回房间。
香琴吓的一声尖叫,闵公子居然把爷打了。重重的一拳捣在爷的脸上,颧骨立刻红肿,嘴角也迸溅出血来。爷没防备,这一拳挨的实在,身体一晃,后退着撞翻了书案,稀里哗啦一阵大响。
“你又折磨她!你又折磨她!”闵澜韬恨恨地瞪着颓然跌坐在一片狼藉中的步元敖吼。
文章评论
玖念i
求下。
私欲℡
看的眼泪直飙
[em]e257912[/em]嘟…嘟
好久更新
虞姬。
快更新吧!看的真不过瘾
奈奈
这不是昨天的吗
最美的时光 [em]e257417[/em]
虐的人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