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景语与情语

暗雪学诗

   文/白发学童
  
  景语与情语,虽然是一个古老的命题。生命之树常青,在今天仍有探讨的必要。
  
  明谢榛说:“情景相融而成诗。”清吴乔说:“景物无自生,为情所化,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宋范晞文在《对床夜话》中,举杜甫五律作例细说何谓景语情语,清晰可识,亲切可读。“天高云去尽,江迥月来迟。衰谢多扶病,招邀屡有期。”上联景,下联情。“身无却少壮,迹有但羁栖。江水流城郭,春风入鼓鼙。”上联情,下联景……知此,写景言情时自会增强自觉性,减少盲目性。
  
  然而“谓首首当如此作,则失之矣”。有的诗并不重写景,偏重于写情,或者说理。诗可无景,但决不可无情。无景诗在古代已有,非是宋的专利,时至宋代尤为突出。如江瑞友《牛酥行》,从头至尾,将小官向大官行贿过程入木三分地讽刺了一通,一句景也没有。李清照的词婉约多姿,情景并茂,以意象鲜活见长,但诗常不写景。如“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旒。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咏史》)。大家耳熟目识的《乌江》亦是。显而易见,这同她的词《如梦令》比起来,要质实得多了。如掩去名字,发在《网上》会有人看吗?更不要说不能上首页了。她大概不是不知写景,而恐是这类题材不易写景,也不宜写景,内容决定形式。再如范成大《后催租行》同样也没有写景。这一现象,应看作是诗的发展变化,是以文为诗,好议论尚理的宋诗所共有的,开后世议论诗之先河。“老干体”之所以多不写景,其中一个原因,不能不说是受题材限制。比如庆“七一”、“十一”之类,怎样写景,就是一件难事。不能悉归之于不识写景。当代诗人林从龙说,他咏上海世博会如何写景,就费了好大一番周折。《中华诗词》中的“时代风云”栏目不看好,也在这里。人多偏好看景,是花就能引蜂。尽管有些诗,词胜于质,景象堆积,淡而无味,《齐梁体》之余孽,毫无思想性可言,却能受到赞赏,原因就在这里。
  
  王国维论诗更深入一步,言景分“写景”和“造景”,这就放开了诗人的手脚。诗人所写之景,并不限于眼中所见,还有心中所想。眼中所见,不足于舒展情怀,需移景入画,笔补造化,于是得造景。“鸡声茅店月”并非同时所见,“人迹板桥霜”也未必一地共有,造景之功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非目所能及,里程也未必是用尺量出的。
  
  处理好“情”与“景”二者的关系,并非易事,必须走过一条漫长的修练之路。常见的毛病是:
  
  一、情景分离。所吐之情是一回事,所绘之景是另一回事,二者诚如冰碳难容。景是剪贴上去的,不是生出来的。情由景而生,景是第一性的,情是派生的,然而情反作用于景,统帅于景,景或多或少,或显或隐,皆由情裁,按方抓药。陶尽渣滓,汲取精华。抛开了情,景语便失去了魂,断了线,再好也只能是一幅幅照片而已。张继《枫桥夜泊》句句言景,景中含情,虽未单独言情,而情已足。古大家写景之作,皆深藏其情,故景语皆情语,如糖溶水中,饮水知甜而不见糖。
  
  论诗通常说“情由景生”,但这还不够。事实是既有“情由景生”直循的“写景”;不能否认还有,因事(情)而写的“造景”。也就是先有了一个以往社会实践的认知、概念,而后造景成诗。这同触景生情成诗的顺序相反,是先事(情)而后景。李颀《古从军行》、王维《桃源行》,何能是当时见景生情,皆积往日所见所闻而成,造景也。古人有的景语,粗看似乎于与情(旨)分离,如王维《送梓中李使君》“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杜荀鹤《春宫怨》“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老杜《佳人》“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皆是意思完整,可以独立观赏的诗句,似乎与诗无关紧要的话,而实际上都暗暗与诗旨相联系着,意断而神不断,起着比或兴的作用。这同那些情景分离,“寒夜以板为被”者,是不能想提并论的。
  
  一般而论是,乐景写乐情,悲景写悲情,“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然而也有例外,《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
  
  二、有景无情。这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所谓无情,并非是没有一点情,而是没有自己独有之情,多的是共公之情,“通用件”。放在此处行,放在彼处也行。今天能用,明天能用,以后还能用。张三可用,李四也可用,这件事可用,那件事也可用。不断重复别人,重复自己。言松竹则耐寒,言长江则不尽,言蜀道则难攀,言归隐则桃源。人有差别,情有深浅,时有递变,要深入生活,联系到具体事上写情,情才有特性、有个性、新鲜。无个性之情,也就是无情。二种是有景无情。这多表见在青年学生的作品中。由于社会阅历浅,学识低,乏见解,只知堆积景,而无识见无情可言。不顾“文不贵悦目而贵有用”之古训。这类空洞无物,无病呻吟的诗,与“老干体”组成两翼充斥当今诗坛。
  
  三、矫情、虚情。表面上看有情,而并非真情。有泪,是挤出来的,哭,是做样子的。随大流,他人说好,我也便说好,“人民公社好”,“文化大革命好”,······没有或说隐藏了自己的立场、观点、见解。腰缠万贯,一日三餐,穿绸着毛,而吟饥寒。心里终日想的是升官、暴富,口中说的是淡泊名利,情何能真。道听途说,以“二手货”代感受,身在南国,嗜谈北疆,情能有几分实。当前诗坛,“愁”十分缺货,于是没有愁就造愁。饭局多得吃不尽是愁,高档领带橱里放不下是愁,钱多得在箱子内长毛是愁,夜生活玩得累是愁,这些愁进了诗,它能是什么样的情呢,又能谁感动谁呢?可想而知。
  
  四、情调低俗。情有高低雅俗之分,诗仅知“发乎情”不够,还须知“止乎礼义”,情是高尚的,健康向上的。刘勰提倡文必“宗经”我们不能完全接受,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国家兴亡,民生甘苦之情,才有更大的意义。个人之愁,只有折射社会才有价值。一点无名闲愁,无病呻吟乃至低俗,决不会受识者的青睐,即使可哗众一时,终必会被历史所吐弃,“文之见称于世俗者,必见弃于君子”。纳兰之作,不能不说细腻缠绵,品格总低一筹,响应声微。李煜《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咏其与小姨子偷情,所写不能谓不真切,虽为一代词王,难逃“政坛败类”之臭名,词也终不能广为倡导,刊在教科书上。论诗只讲情景,实际是不够的,还必须想到藏在情景二字后的“义”字,此理可废乎?
  
  五、寡情、薄情。感情投入不进去,低度酒又惨了水。西边日头东边雨,道是有情却无情。蜻蜓点水,刚要触及,忽又走开,有的看似一肚子的话要说又说不出来。有的是根本没有话可说,面对景物,尚没有凝结、升华出理性来,说也是乱说、瞎说。自己的话不去用,偏要用自己十分缺乏的,他人的话,陈年话。长了一张古人面孔,费力不讨好。直路不走走弯路,凑句、凑字,连描诗也不到了。
  
  要克服上述毛病,解除困顿,唯有记住董其昌的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涵养胸襟,提高眼界再坚持写写写,改改改,假以时日,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终会有悟、有获。不要追随当代名人邯郸学步,他有他的灵性,我有我的灵性。不要靠字典写诗。那同诗道背离。我敢断言,如果走错了路,又不知改穷其一生也写不出有生命力的诗。

文章评论

馨香落凡

[em]e100[/em] [em]e179[/em] 写诗的情景精华,值得收藏学习!谢谢了[em]e183[/em] [em]e16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