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

俗话说：“初八十八不算八，二十八才是福疙瘩。”如果不是几年前偶尔看到母亲的身份证，也许母亲的生日对于我们来说，永远都是一个猜来猜去的谜。农历三月二十八，春天里一个多么美好的日子，母亲却对我们隐瞒了好多年。以前每次问起她生日，她总说：“我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反正跟你爸在一个月份，你爸过生日时我就跟着过了。”

就这样，每年父亲三月十五生日时，全家人聚在一起，共祝父母亲生日快乐。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母亲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生日？是贤惠的母亲，不愿意儿女们在这一天，专门回家来为自己庆贺生日罢了。

今天是农历三月二十八，是母亲的七十五岁生日。一大早，我去街上买了生姜、大蒜、豆腐、饺子皮等，我要回老家给母亲包顿素菜饺子。我知道父母亲一贯不吃鸡鸭鱼肉，近年来连大肉也不多吃，他们最爱吃自家种的青菜萝卜，茄子豆角，父亲平日特别爱吃青菜豆腐鸡蛋馅饺子，直至影响到母亲，哥哥和我都爱吃。

进了老家院门，八十岁的父亲正站在铁梯上专心地修整葡萄架，我喊了一声“爸”，他没听见。母亲却笑呵呵地从堂屋迎了出来，她见我手里提着服装袋和菜蔬，就埋怨说：“买东西干啥，给你说过多少次，吃的穿的，样样都有，你咋不听话呢。”

“妈，生日快乐！”不知为何，说了这句话，我就禁不住热泪盈眶了。随母亲来到灶房，母亲揭开锅盖，一锅红豆稀饭正冒着热气，花卷、包子早已蒸好，热菜、凉菜也都备妥。母亲拉我在桌边坐下，边给我盛饭边说：“这个时辰了，你哥嫂和孩子们都没回来，估计有事，咱先吃早饭。”

今天周六，哥哥、姐姐和孩子们都应该有时间回家的，是他们忘了母亲的生日？还是忙于其他事情？我掏出电话正要给哥哥打过去，母亲却阻拦说：“不要打电话，我的孩子我了解，平日里个个都孝顺。今天没回来，肯定是有事。再说，你爸生日时我都一块过了，不要打扰他们。”

母亲的话没错，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侄儿侄女，他们都很孝顺，平日里对老人的关心、关爱远甚于我。可是今天，他们没回来，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七十五岁的母亲，不知道还能过多少回生日？如果大家都能回家，四代人欢聚一堂，陪伴、承欢于父母身边，该有多好。我也知道，母亲虽然这样说，可她心里一定盼着大家都能回家，否则，她不会早早就备好早饭，泡好午饭要用的木耳、香菇，解冻了冰箱里的瘦肉、五花肉、排骨……她虽然不吃肉，但她最清楚哥哥和姐夫爱吃回锅肉，嫂子和我爱吃洋葱拌木耳，孩子们爱吃莲藕炖排骨……

饭后，我提着竹笼随母亲去村前菜地。熟悉的田间小路，熟悉的白菜、韭菜，熟悉的母亲的步履，母亲的气息……在这和煦的春风里，我帮母亲拔着地里的白菜。白菜鲜而嫩，用手一捋，流出绿绿的汁水，清香清香的，像脚下的土地。母亲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麻利、准确，她的白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细密的汗珠沁在她的额头和鼻梁上。母亲说，白菜老的快，拔出来把地腾了，再栽辣子、黄瓜苗。

中午十二点多，我和母亲正在院子水池边淘洗焯好的白菜，哥哥忽然掀开了院门，看见母亲和我，他高兴地说：“妈今天生日，开完会我赶紧回来了。”母亲笑了，她一连声问了嫂子和孩子们，当得知嫂子和侄儿侄媳去西安给三岁的重孙看病时，她急得坐立不宁，非要当面让哥哥打电话给侄儿，确定孩子没有大碍后，她才平静下来。

午饭在我和哥哥的一再坚持下，母亲同意包素菜饺子。她说我们小时候，总是吃不胖，现在却因为胖，总是不敢吃。母亲把鸡蛋煎的嫩黄嫩黄的，交代我把豆腐、青菜、韭菜、葱花、生姜切的碎碎的，拌上油、盐、生抽、白酱油、五香粉等调料后，整个灶房就飘满了香味。我让母亲一边歇着，等着吃顿清闲饭，母亲却前前后后地忙着，她说每次我们回来，她就高兴得很，就感觉不到累。院里的父亲听见母亲说这话，话匣子就打开了：“你妈呀，这几年腰锥病严重，腰腿疼的走不动路，可是每到周末，她就像换了个人，劲头大的很，又是葱又是蒜，又是摘菜又是焯菜，又是蒸包子又是烙糖饦的，想打电话叫你们回来，又怕你们有事，就在门前看呀等呀，末了大包小包给你们各家各户装好，不是让人捎就是催我给你们送去……”

是啊，母亲从小家中兄妹八人，缺吃少穿，十五六岁嫁到父亲家，身为长媳，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可她从来没有低过头，报过怨。她用一点一滴辛勤的劳动创造着幸福生活，也把她的坚强乐观、宽容善良传承给自己的儿女。多年来，我之所以写母亲的文字很少，是因为我的生活中，布满了母亲的影子，母亲的印记。母亲做的针线，母亲种的花草，母亲做的食粮，母亲看过的书，母亲说过的话，等等等等，无一不是温暖，不是力量，不是真情真爱。我无从下笔，我害怕自己的文字太苍白太琐碎太无力，无法洞悉和诠释“母爱”二字的深厚与伟大，我只能把母亲带给我的巨大的幸福，深深的铭记心间。我越来越明白了高尔基的那句话：“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亲爱的母亲。没有鲜花美酒，没有烛光蛋糕。一碗素饺子，你吃得那样有滋有味，笑得那样慈祥开心。饭后你和我拉家常，你说：“前多年，不愿过生日，是因为日子清苦，天天要忙碌；后来不想过生日，是因为你姐早早离世了，妈心里苦；这几年一切都好转了，你的新姐姐（姐夫后来找的媳妇）心地善良，情深意重，待你姐的女儿如同亲生，待咱全家胜似亲人，你哥嫂也添了孙子孙女，我心里没啥遗憾了。只要你们都把孩子管好，小家庭过得和睦美满，平平安安，我天天都是幸福快乐的，我就是真正的福疙瘩了。”

母亲的一席话，又让我湿了眼眶。面对母亲，我口中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却一遍遍的祈祷：“愿时光静止，时光静止。让我永远是你的小女儿，你永远是我不老的母亲。”

生日快乐！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