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

在某某医院120室

我第一次发现

心地善良心直口快的母亲

有着说谎不打草稿的本领

那天院长忽然来病房询查

母亲有问必答声情并茂

“环境优雅，整洁卫生”

“医术高超，护理耐心”

末了，一句

“方便患者，人性服务”

算是对医院提供的免费早餐

做出的高度评价

母亲入院才三天

还没有做任何手术

凭什么说医术高超

那个给母亲针炙的医生

扎针时就像投掷飞镖

凭什么说护理耐心

至于那顿免费早餐

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母亲交代我不要暴露愤懑情绪

她照旧微笑着对那个

板着脸不说话的护士说谢谢

对那个说话像下命令一样的医生

说您慢走

母亲说这群年轻人

得慢慢调教

母亲还不无狡诈地对我说

谁不爱戴二尺五

更何况人心向善向美呢

如果咱打报告说人家不好

人家还不伺机整治咱报复咱

母亲住院二十天了

母亲还真和那群医生护士

搭上了缘分

他们到了病房嘘寒问暖

输液针灸做检查时认真细致

母亲的病日渐好转

母亲悄悄给我说

人心换人心，人都是会变的

母亲还说了一句非常哲学

非常客观的大俗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

梅 子

和母亲临床的

是一个名叫梅子的

三十多岁的小媳妇

她和母亲一样

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腰锥病

梅子术后第四天

她的丈夫就回老家李山沟了

“麦子要割，玉米要锄

不回咋行呢”

又黑又瘦的梅子

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

梅子早餐吃医院供应的

两个馒头一碗稀饭

中午吃丈夫留下的方便面

到了晚上，她悄悄溜下床

双手撑腰练习走路

到了术后第六天

丈夫打来一个电话

梅子咯咯咯笑得像摇铃铛

“洋芋要挖，房根子要扎

我明天出院回去帮你

忙完了，咱得赶紧回城去复工”

美人坯子

母亲终于被

她的胃溃疡她的腰锥病摞倒了

这个被生活磨练成铁人的女人

又被生活围困在了床上

病床上的母亲

难得的消停下来了

她不能风风火火地去田野

她不能匆匆忙忙地去赶集

我因此有了机会陪伴她看护她

好好听她家长里短地絮叨

听她动情地讲王昭君讲佘赛花

母亲在病房躺了五天

脸和手脚就变得光滑细腻

那些年轻漂亮的医生护士

给母亲打针输液时

总是忍不住的啧啧赞叹

好白好细的皮肤呀

我开始仔细地打量

七十五岁的母亲

她虽然一生都在泥土里滚打

举手投足却那样从容优雅

她虽然一辈子没搽过护肤用品

全身上下却那样白皙白净

她虽然满头银发满脸皱纹

却是双眸生辉面容慈祥

我懊恼自己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母亲这巨大的自然的美

母亲问我她的苏武牧羊讲到哪段了

我怔怔地答了句

美人坯子

母亲不解地问我

我没说王昭君，我说的是苏武

      2015.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