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糖钱罐

在岁月渐失中， 我过完了十一月。阴郁，多雪，虽然给交通出行造成了较大困扰，但是，纯净，柔软，温暖。
在十二月初来的时候，城市终于暂时不再下雪。忽然多出几片灿烂的阳光，让我恍然有种冬天不会太久了的感觉。但，我的以为是错觉，接踵而来的降温警报彻骨寒潮，无情地将心底的温馨卷走，再默默碾碎。

那一天我在乡下，婆婆的遗体在那一天出殡。我在纷杂的送葬人群中，心头一片寒凉。我想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从枕下拿出手机，开机，屏幕上映出明亮的光，屋里早起还没有生火，阴湿而寒冷。

我又忍不住想给你发信息，告诉你，我此刻的心情，可是我的电话没费限制通话了…我只能无声的沉默。

婆婆的遗体安静地停在屋外院子临时搭置的灵棚里。天空是一片苍茫色，像极了穿着白色麻衣的吊唁者。听着墙上挂钟的嘀嗒声，一分钟一分钟的挨。有鸡鸣，天空开始慢慢发白。我还是忍不住写了信息给你，说，姐，我没事的，等回去和你说。然后习惯的发送，随即信息提示：发送失败，已存至发件箱。

我的电话是前一晚被限的，我是那样的懊恼，临行前没有充些话费，感觉还有不少的，怎么就没了呢？姐姐等我回电，小野的信息也都还没有回，还有…电信中断对我不亚于黑暗之渊，不敢想象，如果要我彻底切断与我爱的人们的联系，那么，我宁愿末日提前来临。

我在黑暗中空冥。太阳终于升起，声音渐起，渐渐嘈杂，一切又纷乱起来。

开天光，见最后一面…哭声一片，许多我认识、不认识的人在哭，我觉得我也应该哭，不为了给乡下爱讲究别家媳妇的长舌女人们看，只为了婆婆生前对女儿对我的那些宠爱和好…可是，没有泪水，我还在恍惚中。直到棺木被骤然抬起，我才好似惊醒一样，默默跟上送葬队伍。心里的悲恸，却在站起的一瞬，蓦地冲破胸膛，散进寒冷的旋风里。

我的婆婆，一米五瘦小的身材，没落的地主家的女儿，二十岁时嫁到了一贫如洗的公公家，以超人的刚强和吃苦能力带领孩子把日子过得数一数二，临终又做了件让人佩服决绝的事：不堪承受病痛的折磨、家人的负担，趁人不在，毅然拔掉了吸气导管，安然离去。

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出我心中的震撼，原来人的生命，真的可以这么激烈，却又如此的脆弱。从出生，到弥留，一切如此的之长，却又如此的之短。

渐行渐近，渐行渐远…

傍晚，收到三个短信，小野的是第二个，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我：佳雪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长春？我盯着屏幕，忽然落下一滴泪水。我很想说谢谢给她听，却开不了口。我和她之间的情谊如深潭，每次触动掬起的只是浅浅的表层净水，从没探测过深度的纯粹，因为我们之间早已不必用过多的语言。

就如我和你，三年了，和你认识三年，却从未相见过。但你却是我温暖的安慰。你懂，这两个字，包容了我全部的感觉。我的难堪，我的失落，我的复杂，我的纠结，我的脆弱，甚至我的深刻，我的幼稚，我的矛盾…你都明白，你都懂。

我看着苍茫的天空大地，仿佛要将天地洞穿。可是，我不能。曾经的我那么执拗地相信人是有来生的，是可以转世的，听人说：夫妻两人在两年内相继而去才是真正的夫妻。因此，妈妈爸爸去世之后，我是那么希望梦到她们，想知道她们在那边是否还在一起？是否安好？甚至窃想，以父亲的品行，在那边，应该做个司法之神吧？…可是，始终梦不到…因此，我开始质疑“那边”“来生”之说…

来来去去，我们只是生活在不知道从哪里来亦不知道到哪里去的人世间而已。

来来去去，末日与否，仅此而已，如此简单，却又充满玄机。

岁月渐失，渐行渐远…

我又回到“我的”城市，混杂在车站翻涌的人流里。

这个接受我的城市，这个使我平静的城市，从最初的排斥到接受到喜欢上的城市，所到之处的人都是那样的好，对我都是那样的好。在各色的车流人潮中，我又有点恍惚，好像有了一个错觉，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我原先存在的那个世界，很小，宁静，却也温暖。无数渺小的生命活在渺小的地方，天光云影，岁月渐失。平凡甚至平庸的出生，成长，衰老，死亡。不惊动天和地，慢慢化成灰，化成泥，化成一块深重的土地。

一路安静，中午的阳光暖暖的照着，车上的乘客大多靠着座椅睡去。我属于资深晕车者，但为了最大限度的与你接近途经你的城市，我放弃了坐火车选择坐客车，进入吉林地界，金珠、岔路河、我在心里一站站默念着站名，再次恍然，想到你和他…想到此时此刻，我离你居住的城市那么近，仿佛咫尺，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激动之情，随即又慢慢平息…你的城市与我就像个清白的第三者，有着隐晦与暧昧的深意，和无法逾越的距离。我性观念大众化，我不是同性恋者，我知道男女之爱，可以刻骨铭心，但认识你之后，我知道，原来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喜爱还可以如此活色生香。

 渐行渐近，渐行渐远…

来来去去。
下车，转乘160，你的城市离我及近又及远，终不可及。转过头看窗外黑去的天空与渐明的灯火，我的心再次苍凉。转回头，看到车里前座一个老人的侧脸。他像是被惊动，轻轻地转过头来看我。眼神慈祥而明亮。突然让我想到公公看我的眼神，我记得那一瞬间的眼神，一辈子也忘不了。临别，我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要好好的，要好好吃饭，等我春节回去看他…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答应。那一瞬间，他哭了。我也哭了，站在那里，我不敢看他。狠狠心，转身出门。此刻，静静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没有缘由的，心头蓦然回荡起四个字：世间冷暖。

世间冷暖，世间冷暖。
我觉得我像是活在一个崆峒中，就如小野所说：佳雪，又让你经历一次…记得很小的时候，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在小小的脑袋瓜里，曾不只一次地幼稚地想：如果将来哪天爸爸妈妈没有了，那我也不活了，我也跟着去，跟着死…后来慢慢长大了，依旧不敢面对死亡。直至妈妈爸爸去世，死亡真切地摆在我的面前，我才不得不面对，也才知道，我不可能追随。没有勇气，即使有足够的勇气，也终不能跟去。因为生命不给予，上天不赐予，生死是每个人命定的行程，任何人都无法提前或延时。

你知道我太多，但有一点你不知道的，有时候我会产生错觉，竟觉得你既像我的姐姐又有母爱的成分，向我伸出手，给我爱。这样的感觉有点荒谬，可是很真实。
在岁月的来来去去里， 在感情的生死轮回中，我已承担过很多。现在的我已不是心怀恐惧激动的少女，深情与薄幸并存。对于死、死亡已不再忌讳、回避，已可以平静的面对。人生总有几个关卡，我明白。
也终于更深刻地懂得了尼采的话：不仅承担一切惩罚，也承担一切罪过的爱。

我已不再是曾经的我自己。

这个冬季气候异常。天气预报，近几日气温回升，又忽然归于温暖。
故乡的家没了婆婆，更加空寂。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回去，带去温暖。
而你的城市依旧遥远。她住在我心里，温暖的心之陆地，住在我的爱存在的地方，向我投射出柔和温暖的光线。

岁月渐失，来来去去。
我们在这些来来去去中，辗转生涯里，挥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