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婉筠 · °

                                                                                                   【壹】
 

一朵莲花静静盛放于十里碧波之上。那粉嫩的花瓣微微颤抖，仿佛少女羞涩的脸庞。偶尔，她也会随风抖落下一连串露珠。那些晶莹的闪光的小东西啊，一滴一滴皆映出这朵莲的轻盈之态。极目远望，层层叠叠的莲叶之中却只有零零散散两三枝荷花。

   忽然，一阵凌厉的剑气呼啸而来，带着浓重的杀伐之气由远及近，逼近这小小的碧波荷塘。
   其中一白衣少年，凌空跃步，眉锋紧蹙，面对黑衣男子凛冽而饱含破竹之势的刀锋丝毫不敢懈怠。他快速挥舞着手中宝剑，似乎将自身全部功力倾注于剑刃之上，每一次手起剑落，皆引动着强大的冲击力，大量水花快速溅起，全数冲向对面鏖战的黑衣男子。那人却一个闪身，堪堪躲过那强烈的一击，水花尽数落入碧波里。

   黑衣男子不甘示弱，用手中那把宝刀快速割破自己的胳膊，以血噬刀。那汲取了魔血的刀锋，随黑衣男子的一招一式，凌厉刺向白衣少年，发出可怕的“呜呜”叫声，仿佛暗夜里凄怒嚎叫的猛兽般令人心怵。白衣少年虽剑法精准，却也只能躲避。双方交战几十回合，黑衣男子力压白衣少年。

   那少年与魔刀作战，灵力消耗异常迅速，渐渐地便感到体力不支。那黑衣男子邪魅一笑，漾起诡异的笑容：“哼，这便是你们天庭上仙的实力么？”随即将那把刀，精准秒速地刺入少年胸膛。白衣少年负了伤，重重跌进荷塘里。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大片水塘。

   黑衣男子得意地收回刀，转身飞走了。

白衣少年的鲜血，几乎浸润了那朵荷的灵根。

                                                 【贰】
 

那朵荷，本就孤立于碧池中央，且日夜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已修得灵识。她感受到那与平常寒凉碧水不一样的温暖气息，心底竟涌动起异样的情绪。她轻摆莲瓣，念着只属于她的荷语，想要唤醒漂浮在碧血里的少年，一遍又一遍，不厌不弃。

那少年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下，嘴唇逸出轻微的声响。荷花心下窃喜，散出缕缕清香，为那少年消减苦痛。他渐渐睁开双眼，一朵清雅的莲，闯入他的视野。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眸光温柔，轻声对着荷花呢喃：“是你的芳香，打碎了我的梦魇么？”

恰巧一阵微风拂过，荷花点了点头，粉嫩的脸颊，像是初恋少女般，漾出醉人的酡红。少年亦发出爽朗清脆的笑声。

夕阳西下，灿烂的云霞倒映在碧波荡漾的荷池里，弱柳随风摇曳，荷瓣娇羞，荷叶田田，似乎是少年见过的最美景致。

十里荷塘的中心，有一座精致小巧的亭子，少年之后便一直在这亭里疗伤、练功。荷花静静望着远处少年矫健的身姿，心中那抹异样的情绪，似乎涌动得更加浓烈了。

“嘿～在想什么呢？”少年清脆的嗓音在荷花身后响起，随即又自嘲自笑，“瞧我，怎么会觉得你这朵小荷花也有心事呢，是我在天宫里太孤独了吧？”

“玉帝命我守卫天庭，抵挡妖魔侵犯，可如今魔灵出世，我一人，如何才能逼退他呢？”

荷花默默听着他的倾诉，看他眼眸里流露出的寂寞和忧伤，莫名地心中一痛。如果，如果自己幻化出人形，陪伴在他身旁，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呢？

“呵呵，怎么啦？你好像也难过了呢。好啦，不开心的事儿我们不提它。”少年露出明朗的笑脸，又说道，“我叫逸辰，守卫天庭赤霄宫的小将。你有名字吗？”

荷花顿时像个忸怩的天真小姑娘，惹得逸辰一阵轻笑。他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莲瓣，低声道：“就唤你‘芊雪'，如何？”

语罢，荷花随风翩舞，似乎特别喜欢这个称谓呢。

   由于逸辰与那魔灵斗法时，鲜血漫入荷花灵根，因此，芊雪汲取了仙气，修炼速度大大加快。这期间，逸辰的法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去与芊雪告别。

“诶诶，我要回天啦，问问上神有没有什么好的制服魔灵的方法。”

“芊雪，你，你别哭啊…”逸辰看到荷瓣上的露珠，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慰道。

可露珠越来越多，任凭逸辰怎么擦拭都阻止不了它们的掉落。

“那，等这十里烟波开满荷花时，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好吗？”逸辰微笑道。

荷花愣了一下，露珠犹挂在瓣上。一阵微风拂过，荷花点了点头。

说罢，逸辰便召来祥云，飞升而上。他回头望望那朵荷，见她正在舞动荷叶，似乎用这支舞，来向他告别。他唇角一弯，眼眸中满满的都是怜爱。

眼看着那个矫健的身影越发模糊，渐渐渺小，荷花心里，不知怎的，越发觉得堵得慌……

   从此，荷花更加努力地修炼，修炼，修炼……只为将来某一日，能够陪他说说话，能与他并肩作战。

                                                 【叁】
 

   碧波微漾，粉妆砌、玉颜羞。香脸半开娇旖旎，十里烟波浩渺，欲遮未遮。极目望去，连天绿罗裙。愁入心，斯人归何处？

 恍然回首，人间已过百载。

   水塘中央，一道粉紫色的光晕隐隐而动，逐渐变强。十里荷塘的每一寸空气，都藏着与往常不一样的气息。各色莲花像被仙术点染一般，次第开放，朵朵娇艳，枝枝亭立。荷香如醉，锦鲤相随，一派祥和之气充盈其间。光影由强减弱，竟幻化出一个粉妆玉砌的妙龄女子！

   那女子身著粉色衣衫，紫色的纱绫半掩，皓如白雪的肌肤若隐若现。修长的双腿支撑起看似柔弱的身躯，整个人半卧半仰于巨大的碧色荷叶之上。薄雾为她遮起了纱帘，朦朦胧胧勾勒出她曼妙玲珑的身姿。她眼波灵动，如一汪潋滟柔水，清澈纯真，却又满含温柔。

   她低头望了望自身，自己居然能拥有人的外形，可以看到听到世间一切。她眼眸中泛起一圈涟漪，涟漪中，有惊喜，有欢快，亦有思念与惆怅。

是了，她修炼这副身体便是为了陪他，如今世事不知已过几载？愁上眉梢，又无意中点缀了那娇美的容颜。

赤霄宫。

逸辰自那一次与魔灵交手失败后，便一直不停地练功、练功、练功……但，他只是为了除掉魔灵，维持天界安宁吗？

逸辰惚恍了一下，不知为何，自那次荷塘负伤之后，他总是会想起那株唤醒他的荷花。想她娇嫩的莲瓣，想她点头微笑的模样，有时自己“哧哧”地笑出声来还未曾发觉，还是自己宫里的仙童提醒的。所以他不能停止练功，否则满脑子都是她……

在天界这几个月来，他的功力突飞猛进，并且从王母那里求来了可以减缓魔灵攻击速度的灵物——圣灵珠。他暗暗发誓，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魔灵再次得逞。转身，化作一道白亮的光，下界去了。

十里荷塘……不知不觉地，那一片烟波浩渺之地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嗯，就允许我小小的自私一下吧，让我看看，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好吗？逸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欢喜如彩蝶般雀跃蹁跹。

浓雾缭绕，波上寒烟翠。逸辰穿过重重云烟，只见荷海翻腾，清香四溢。他的眼神穿越百媚千娇，全数定格在波心上翩跹而舞的少女身上。那如丝绸般的墨发随意飘舞在纤细的腰间，她轻移碎步，袅袅娜娜，一颦一笑皆婉丽脱俗，动人心魄。逸辰久久痴望，那绝色舞姿，逐渐与脑海中那抹娉婷荷影重合，殊不知早已心如雷鼓。

似乎感知道了身后那缕灼热的目光，芊雪一个回旋，落在巨大的碧叶之上，完美地终止了那场绝美舞蹈。

她抬眸，远远望向那目光所在。一股熟悉的气息，伴着呼吸涌入心间。那矫健挺拔的白色身影，是自己长久思念凝聚成的幻影吗？还是，自己翩然的一舞，被天上那个人看到，他来寻自己了么？正在这胡思乱想间，红晕已不觉泛上白皙的脸颊。

她挥舞衣袂，乘着硕大的荷叶，奔向远处那个人。

逸辰看见那抹清丽的身影开始移动，心中忽地紧张起来，他以为她要离去，便慌慌然踩着碧波，飞身向河中女子而去。

当那双温暖的手握住自己的身体时，芊雪依旧像沉浸在梦中一样惚恍。多少次，她在孤独的修炼中思念，低声呢喃却依旧感受不到那掌心的温度。多少次，她滑下晶莹的露珠，却再也无人将它们拭去。多少次，她在睡梦中见到他明朗的笑容，听到他清爽的声音，感到那柔和的倾诉，梦醒却空杳而怅然。

她低叹一声，嗓音细如蚊蝇，又似怨怪娇嗔：“你…终于来寻我了…”

逸辰眼如星璨，带着虔诚的目光，仔仔细细看着眼前娇羞可爱的人儿，像是欣赏普天之下最最珍贵的礼物一样，逡巡着她。细白纤巧的一双裸足，拖曳于叶的紫菱纱裙，双颊酡红的精致小脸……他看不够，真的看不够。

其实，天庭有许多比她更美的仙女，但他一直都觉得，那些个仙子一心修道，冷清淡漠，缺少了几分娇羞可爱、灵动活泼。与她们一起时，总免不了聊天规戒律、普渡众生。所以他干脆不再参加什么蟠桃大会，只一心守护天门，斩妖除魔。这几千年来，他的生活便如死水般寂静。唯一能让他的心不由自主泛起涟漪的，就是那朵荷。

他轻轻嗅着她的发香，就如自己当初因负伤而坠入魔界梦魇时嗅到的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一般。当初，若是没有她，恐怕自己早已永堕幽灵之森了吧。那缕清香虽说隐隐约约，但足以将他带回人界这方荷塘。

想罢，他更加用力地拥住她，下颌轻轻摩梭在她发间，轻喃道：“谢谢你…”

芊雪完全迷醉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听着他熟悉的心跳声，莫名的安暖包围着她。她不由地微眯了双眼，人间百年苦久的思念在她眸中酿成的忧伤，此刻，尽数湮没在她长长的睫毛里。

这是什么滋味呢？从来不曾经历，却又如此令人安心。

逸辰和芊雪不再费神思索这个问题，只是彼此依偎着，静静享受这长久以来一直期盼的时光。

月色如练，婉转柔情。它轻泻在相拥的男女身上，仿若祝福，又好像，在羡慕。

                                                  【肆】
 

一阵强大的气场汹涌袭来，带着凛冽的杀气。逸辰立刻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紧紧将芊雪护在身后，蓄势待发。

“哈哈哈哈～”一阵震天动地的如狼似虎般鬼叫从前方传来，“逸辰小将，想不到你居然能逃离我的‘醉幻迷境’?一百年前你本该命绝于我手中，没想到你居然出来了？哼！本魔本想叫你死得安逸一些，你偏不领情，那就再让你尝尝本魔的厉害吧！哈哈哈哈～”

那声音如魔音般令人发怵。

先下手为强，芊雪从袖中幻化出一朵莲，在空中画下一个金光闪闪的阵法，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挥双手，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秒速击向对面的魔灵。

然而那阵法在靠近魔灵的一刹那，竟被全数吸入他宽大的黑袍中，魔灵没有丝毫反应。

“哈哈哈啊～如此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献丑！”魔灵嘲讽道。随即，他抛出那把魔刀，刀锋比从前似乎更加犀利。空气中发出刀锋与空气“嚯嚯”的摩擦声，犹如鬼搐。逸辰一挥手，将芊雪挡在十几米之外的碧波，念动咒语启用圣灵珠，以图减缓魔灵攻击速度。似乎，这魔物的法力更强大了呢。逸辰化出赤霄剑，步步抵挡魔灵进攻，一招一式如疾风掣电般凌厉。

“哼！倒是比先前强了一些！”魔灵依旧不把逸辰当一回事，继续嘲讽道。

逸辰不语，使出更加浑厚有力的剑法，击向魔灵要害。

“唔！”魔灵低啐一声，“看来我要用点心才行。”

正如魔灵所说，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芊雪的灵根虽浸润过逸辰仙血，灵力较为旺盛，但修为不高，二人打斗如此迅疾猛烈，她丝毫插不上手。二人交战几十回合，逸辰被魔灵死死压制着，况且刀锋迅而疾，逸辰堪堪躲过，丝毫没有反击的余地。芊雪看得心惊胆战，不时地为逸辰捏一把汗。

忽然，魔灵一个闪身窜到逸辰身后，他红着眼睛，像一头怒火中烧的野豹，举起那凶煞的魔刀，眼看着就要向着逸辰头顶挥去……

“不要！”芊雪大喊，危急时刻，她本能地幻化为一朵莲，秒速护在逸辰身后，发出剧烈耀眼的强光，将那魔灵逼退。魔灵挥舞着刀锋再次袭来，却被那朵莲不断释放的强大灵力逼得不能上前。荷波翻涌，震天动地，魔灵发狂似的痛苦嘶吼，手中的魔刀寸寸碎裂，魔灵的身躯也渐渐飘散，化为虚无……

四周渐渐由轰鸣转向平静，逸辰呆呆地望着手中灵力释放过后逐渐枯萎的莲花，心中似乎缺了好大一块，再也弥补不回来……

一缕淡紫色微光闪烁，一颗朱红色的莲子掉落他手心。都说莲心苦，又有谁，真正知晓莲的心事？

                                                  【尾声】
 

   每年七夕，十里荷塘都会出现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荷瓣娇羞，荷叶田田。他望着十里荷塘波心的那朵盛放的荷，总是满目凄伤，呆立不语……

说书人说，那是神仙，每年都会来祭奠他心爱的女子。那凡尘女子酷爱荷花，却红颜薄命……

然而故事，却只是故事罢了。又有谁知道，他们曾有过那样一段刻骨的相思与片刻的暖意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