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

个人日记

  真的,我不能想父亲。我怕泪水一次次把我淹没。没人知道,一曲《酒干汤卖无》曾经如何泪湿透我的衣服和脖颈。
  痴痴的倚门盼望出嫁的女儿归来,那是我们回娘家最常见的一个景。
  那是壮年时的他最不屑的看法。
  他交代我说一个女孩,应当守闺训,精于烹饪和女红,慎言,慎行。
  任凭我和姐姐受了怎样的委屈,他总是说自己选择的路,只有自己走下去。他从来不护短。有次我和丈夫闹了误会后,闹得很凶,他甚至把我的衣物都打包送了回去。事情明朗后,父亲交代夫婿一个人回去,他的女儿脾气如何他知道,他来教育。他嘴上没说女婿的不是,却叫莽撞的女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父亲用他的方式来维护女儿的自尊,同样,也是他作为父亲的尊严。
  夜深人静,隔壁传来的是父亲的长吁短叹。躺在旧闺房里,彻夜难眠。反思也反省。
  我们家是严父严母。相比母亲,父亲的严里有原则也有包容。
  小的时候,他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孝子暖床》、《牛郎织女》、《田螺姑娘》;也讲《年初一嫁女》,道理是:牛吃稻草人鸭吃谷,个人头上一片福。他不怕女儿嫁个穷小子。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在油菜地里掏鸟蛋,我们在苜蓿地里抓蜜蜂;夏夜,我们拍流萤。我也是小淘气一个。他从来不打骂我们姐妹。家里抽屉里有口琴,笛子。他文能书写,武能下地,工作是好手,得过很多荣誉。他沉稳,严谨,清廉。从来不说脏话。教育女儿时也是 这样。
  记忆里有棵蜀葵花,父亲带回来,种在木窗外。夏雨刚来,蜀葵开了,一朵朵像小碗,向上,向上…他母亲我的奶奶也喜欢花,她最喜欢的是菊花和玫瑰。她的屋前屋前都种了这两种花。我的梦里也常常出现她和她爱的那两种花。天井的中央,是那株追随我至今的芍药。养花,养性。我母亲曾经不止一次说过,那个任性的二丫头,怎么变得温顺贤淑了?满院的芳草,就是榜样吧。女人如花,我想我是茉莉,是文竹,是吊兰。我是父亲的乖女儿。
  
时至今日,所有知道我是她女儿的人都不好奇怪,是他的女儿啊,他们都会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好人啊!怎么也会得那样的病?我只能安慰人家:没办法,是遗传。我奶奶也是个内秀的人,她七十岁后痴呆了,她的哥哥父亲也是痴呆…父亲因车祸的诱因,病魔提前来纠缠。
  
他小脑萎缩后,他有时会骂我母亲。从来不骂我和姐姐。我们提醒他这样不好,他会羞涩。姐姐为逗他开心,拿长得像他说事。我说我也像父亲,俗话说:外甥不出舅家门,我的皮肤小样,活脱脱我小姨。我睁眼说瞎话,拍马屁,哪个不知我的用意?他们听了都哈哈笑,父亲是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父亲腿脚不灵了,耳朵却好使,说到我如何欺负我家大猫时,他总是激动得鼻涕连连…帮他擦时,他还有点忸怩。顾全他的颜面,递上纸巾让他自己擦,他的动作极细致,隐约残存旧日神韵。
  我的父亲,谨慎了一辈子,老来却身不由己,生活无法自理。这叫他头脑一时清晰时,感触,感动,也感伤…
  六十岁之前,我只看过他流过两次泪,都是因为我这个太敏感,多愁的女儿。七十岁之前,我是回家一会,他是哭几回。喜也哭,忧也哭。叫人的心酸酸的。我们回家的时光,他不午睡。安静地听着,吃点水果、糕点。在闲聊中,日头西游。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总是要再三说“再见”,总要他开口同意,我们才安心转身;总是这样,转身又转身,因为这一走,又是几周。
  忘不了他的倚门望。
  忘不了儿时他讲过的故事。 
  只有尽量抽空多看看他了,只为--看一回少一回。
  只为宽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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