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村子里读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村办学校，师资力量是很差的，教我们的老师们，基本都是村干部的亲戚，只教文化课，不教音乐美术和体育，当然了，文化课他们也教不好。

我初中毕业以前，只会唱四支歌，《打靶归来》，《大海航行靠舵手》，《小小竹排》，《戴花要大大红花》。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喜怒哀乐，古人表达强烈感情的方式，一般就是手舞足蹈载歌载舞，那时的我，痛苦难耐的和快乐难耐的时候，只能反复吟唱这四首歌了，手舞足蹈，那是断然不敢的，怕被人当成精神病，传出去了，即使不被送到医院，估计找媳妇也成问题了。

就这四首歌，也唱不准确，这是我们的某两个喜欢唱歌的老师，课外时间一句一句教唱给我们的，他们也不识谱，他们学得也不准。

后来，我到了孙铁铺高中上学，那是一所正规的高中，但也没有音乐老师，当时我们县七所高中里，只有光山二高有一个音乐老师，光山二高是重点高中，不一样。

虽然没有音乐老师，但我们接触音乐的机会却增加了，我们学校有一个高音喇叭，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播音半小时，除了播放学生来稿和优秀作文，就是歌曲。从那个喇叭里，我接触到了很多当时流行的歌曲，知道了很多歌唱家，关牧村，李谷一，蒋大为，郁钧剑，李双江，殷秀梅，张明敏，奚秀兰，郑绪岚，等等。我也学会了很多歌曲，《泉水咚咚响》，《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北国之春》，《军港之夜》，《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血染的风采》，等等。

但遗憾的是，我这个人没有音乐天赋，别人学会一首歌，几遍就行了，我要学会一首歌，要好几天，但高音喇叭里播放的歌曲，那是流水作业，一首歌放过去，就过去了，不会因为我的需要而改变，等到下一次重播，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所以，我虽然会唱很多歌曲，但没有一首是完整的，每一首歌，我只会唱最简单的或者最优美的那几句，更要命的，就那几句，也跑调，但我不知道，一直乐此不疲。

因为会唱歌，我的灰暗的高中生活，忽然明亮了很多，快乐的时候，郁闷的时候，我就多了一条排泄通道。

有一回，一个星期六夜晚，一个很冷的冬夜，那一天我们的班主任回家了，不在学校，十点钟下了晚自习，我们几个睡在教室课桌上的男同学，忽然有了翻身得解放的快感，放纵了一回，躺在被窝里，大声合唱了好几首歌曲，安静的冬夜，歌声穿透力很强，穿过我们教室的玻璃，又穿过好几个住校老师寝室的玻璃，并且刺痛了他们的耳膜，第二天，他们就告状了，班主任官宗福老师让我们每个人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从此再也不敢放肆了。

一九八五年夏考完毕，学校就放假了，大多数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校园了还有几个没走的，其中就有我，大家就坐在外面乘凉，不久，一个住在孙铁铺街上的社会青年，掂着一个录音机来找他的同学玩，那时候，有录音机的，就是土豪，就相当于现在青年人有宝马车一样，很稀罕的玩意，他邀请大家听了好几盘正规歌曲，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神秘地对我们说：“咱们听几首黄色的吧！但是，谁也不要说出去”。

就在那个夜晚，我有幸第一次听到了黄色歌曲，在那以前，我一直很纳闷，我只知道有黄色绘画，黄色电影，黄色文学，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黄色歌曲是怎么唱出来的。

我是个很胆小的人，一直循规蹈矩，当时很害怕，但也有些新奇，想走吧，又不敢走，害怕别人说我叛徒，当然，更大的动力，还是好奇，于是就给自己打气，别人都不怕，我怕什么。

于是就一起听了，听了半天，我就更纳闷了，是不是这人搞错了，或者是故弄玄虚，因为我听到的几首，好像一点也不黄色，《小城故事》，《甜蜜蜜》，《美酒加咖啡》，《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都是邓丽君的歌曲，我很失望，原来，所谓的黄色歌曲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不过，那时，邓丽君的歌曲，就是属于黄色歌曲。

上大学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班同学几乎都会唱歌，他们喜欢在寝室哼唱，我也喜欢，每次其他人唱完，都有人叫好，而我唱完，从来都没人叫好，我就很纳闷，我自己觉得，那些被叫好的人，唱的也不怎么样啊！

等到我大学毕业，跟我表妹一起从信阳坐车到郑州，因为春运，车皮紧张，我们坐的是加开的闷罐车，没有座位，大家席地而坐，因为旅途太寂寞沉闷，表妹请求我给她唱几支歌解闷，因为自己人，我就没客气，很唱了几首，超常发挥，唱完之后，征求表妹意见，表妹很中肯地说：“感情很丰富，可惜都跑调了”。

忽然很伤自尊，但是，我知道，表妹说的，一定是真的，能当面指出你缺点的人，只有自己人。从此以后，大庭广众之下，我再也不敢放歌了，对我来说，放歌就是放肆，破坏人家心情，也是不道德的行为。

二零一一年国庆节，我的大学同学们举行了毕业二十年见面会，也是我们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大家都很激动，喝了很多酒，然后，去唱歌，全夜场，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纵情嚎叫一次。

因为酒后失德，到场的四十多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矜持的，大家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最坏水平，有多丑陋就多丑陋，因为都喝多了，谁也不笑话谁，或者说，你唱得再好，也要被调侃。

就这情况，我硬是坚持着没唱，我们班的魏卫同学，自己一个人就霸占了半小时，差点成了他自己的的独唱音乐会，直到主持人派人把他绑架走，去喝牛肉汤了，我才在全体同学强烈请求下，唱了一支《映山红》，还是两个女同学陪我唱的，不知道跑调没有，即使跑掉了，也不怪我，是他们没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