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天要黑的时候，天空下起雪来，母亲说，看样子是一场大雪，因为第一批下来的雪花，就大如鹅毛，跟以往不一样，以往的雪，是有前奏的，由小变大的。

那时候，家里连收音机都没有，没有天气预报，农人们判断天气，完全靠感觉，但这种感觉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是经验的积累。

果然，喝完两碗稀饭的功夫，地面就全白了，喝完两碗稀饭，天也就全黑了。

母亲说，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那时候，夜晚也没有什么娱乐，也不用读书，没有钱买课外读物，没有练习题，书包里就两三本课本，作业在课堂就做了，一般的家庭，夜晚都不让点灯，点灯费油。

那时候的瞌睡也好睡，钻进被窝就睡着了，一睡就是一整夜，要是没大人催，天亮还能继续睡，还能睡着。

夜晚到底下没下大雪，也不知道，因为雪越大，越没声音，如果下的太大，压在房顶上，房梁也会吱吱地响，大人们能听得见，孩子们哪里能听得见，有房子不够坚固的，大人们夜晚还要起来爬到房顶上去扫雪，孩子们也不会知道的，孩子们都是一觉到天亮的，失眠，那是大人们的事。

天亮的时候，母亲要起来给我们做饭，母亲一开门，吓的大叫了一声，原来，院子里的雪已经堆了半人高，一开门，就崩塌进了堂屋，母亲赶紧吆喝我们兄弟姐妹，都赶紧起床挖雪。

我们起来一看，这院子里的雪，只能用铁锨挖了，扫雪，这个词是用不上了。怎么挖，就先挖出一条出门的路吧，其他的，再说。

我们挖雪，母亲做饭，缸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要在平时，是要砸冰取水的，在缸里砸冰，那也是技术活，稍有不慎，会砸裂水缸的。

母亲说，今天就不砸缸了，就用院子里的雪吧！

我们就用脸盆舀了一大锅雪，灶里一点火，一锅雪就成小半锅水了，继续加雪，舀一勺子雪倒进去，“刺溜”一声就没了，很有意思。

吃过饭，母亲说，该上学了。我们都很害怕，说，这么大的雪，没有路了，就不去了吧！

母亲说，上学就跟种庄稼一样，耽误一天，长势就不一样，干什么讲什么，卖什么吆喝什么，走，妈妈送你们去。

妈妈找一根木棍探路，带领着我们哥俩上学去了，外面白茫茫一片，一马平川，平时的沟沟坎坎都没有了，好大一张白地毯，幸亏我们那里是平原，母亲对我们那里的路，了如指掌，不要棍子探路，也不会有错，但是，我们还是滑进沟里几次，进去也没事，里面早就没水了，不用急着爬出来，捧俩捧干雪吃吃，虽然不渴，虽然不饿，但是，看见这洁白的雪，还是有食欲的，因为这雪太白太纯净了，像棉花糖，那时候，我们心里没有形容词，我们只能以这种深吻方式，表达对雪的热爱。

校长和几个老师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还有一些早到的孩子和家长，因为都是一个村子，大家都认识，拐弯抹角都是亲戚，见面都打招呼，都说，好大的雪啊！说话那口气，都跟诗人差不多。

孩子们不管那么多，一见面就打开雪仗了。

校长说，下这么大的雪，本来可以不来的，路上不安全，可是，又没有办法通知，大家都辛苦了，进屋里烤烤火吧，以后，要是再下这大的雪，就不用来上学了，路好走了再来。

家长们都说，那哪能哩，都是穷人孩子，没那么金贵，校长都能来，我们哪能不来啊！

下大雪的时候，根本不用穿雨鞋，大家都穿着棉鞋，只要把鞋口扎紧，不让雪进去，就没事，回到家，门口跺跺脚，干干净净的，跟没经过一样。

大人们就这样跺跺脚回去了。

这是我童年的一场雪，很平常的一场雪，因为那时候经常下大雪，所以没觉得什么，也没什么感人的故事，之所以今天要记录这些，是因为这些年很难见到雪了，害怕到自己老了的时候，记不住大雪封门的情景了，所以提前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