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

张爱玲的妈绿不绿茶

但今天又有不同想法，大概是我性格里特别会趋利避害。毕竟她是已经故去的人，我可以无限制的读她，重构她，翻新自己对她的看法，而不必担心当事人突然来句什么新话，让我尴尬打脸。比如我就不敢力挺罗永浩，谁知道他明天又做出什么事？

好吧转回来，张爱玲本人被谈的很多，今天想聊聊她身边的人，她的母亲黄逸梵。

黄逸梵是将门之后，她的祖父是清末长江七省水师提督黄翼升，立过大功，被封男爵。祖父有三个儿子，另外两个早夭，只留了黄宗炎。黄宗炎早年中举，家里给捐了道台，袭爵位后，要去广西赴任。只因正妻一直无子嗣，所以纳了乡下女子为妾。待她有身孕后，他去赴任，不到一年就死掉了。他死后，整个家族都盯着姨太太的肚子，巴不得她生个女儿，好分了绝户的家。但是姨太太生下龙凤胎，便是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和舅舅黄定柱了。

这里有一段狸猫混太子的故事，其实姨太太只生了黄逸梵一个，黄定柱是家里仆人买来的孩子，为的是有男孩这孤儿寡母才能有活路。按照从前的规矩，他们把黄宗炎的正妻叫母亲，生母叫二姨太。黄逸梵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古怪的家庭氛围里，又受到母亲极为传统的家庭教育。也许是物极必反吧，反正黄逸梵最后选择了一种和谁都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张爱玲的祖母是李鸿章的女儿，祖父张佩纶是个大煞笔，为什么这样说可自行百度。他们的结合非常奇葩，是一种现代人理解不了的思维，那种情调属于传奇故事。他们生了两个孩子，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和姑姑张茂渊。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张佩纶就没了，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性情古怪，过着非常节省的日子。她把儿子当女儿养，为的是叫他害羞，不敢出去见人，也就无从学坏，和曹七巧对待儿子长白的策略很类似。对女儿却格外纵容，由着她想学什么学什么，练就一身英气。

黄逸梵二十二岁与张志沂结婚，看上去郎才女貌，又都是名门之后，但是婚姻这事和别的都不一样。如果两人有情，这些就是锦上添花。问题是他俩超级三观不合，黄逸梵湖南人，勇敢多情，注重情感交流，懂营养学，向往现代文明。张志沂呢，守旧，抽大烟捧戏子找姨太，走的是清朝遗老的路。

那些年她是不开心的，在三十一岁那年，她借着陪小姑子张茂渊出国留学的名义，一起去国外了。她裹了一双小脚，但是滑雪也会，游泳也会。她们在国外，读书，学画，交朋友，谈恋爱，也不缺钱，因为母亲过世之后，她和弟弟分了家，弟弟拿地和房子，她分到古董，这些古董让她吃了一辈子，临终前还有一对值钱的玉瓶被拍卖，账单寄给张爱玲。

黄逸梵漂亮吗，高鼻深目，身材娇小，皮肤微黑，被许多人爱慕。她与他们恋爱，发生关系，多次堕胎。她在外人面前，永远不肯露出一点不体面，衣着得体，言词大方。张茂渊与侄子通奸，挪用了她的钱，使她只能困在上海，与当时的法国恋人分居两地，她气的要命，也不肯对那侄子冷脸。她那么厌恶自己的丈夫，在她面前也是一副内向不爱说话，含情脉脉的样子。为了张爱玲的肺病，她又没钱，情愿与爱慕她的胖大外国医生发生无感情肉体关系。

黄逸梵就像一个中国版的娜拉，她出走之后，热爱旅行，偏爱欧洲，去过印度，给尼赫鲁姊姊做过英文秘书，自己尝试做皮货生意，一生都以自立为目标。同时她又私生活混乱，四处留情，释放天性，和现在的绿茶也蛮像的。当张爱玲用毫不避讳的笔写出这些事，她已经在对自己的母亲做出审判了。

张爱玲对母亲的感情非常微妙，在她小时候，母亲就像一个女神，代表着最文明最美好的一切，她有一段时间画的女性，都是母亲一样小小的脸，长睫毛，散发出太阳的光。后来她与父亲和后母的家庭决裂，逃到母亲那里，正值母亲的钱被姑姑挪用，经济如此窘迫的情况下，要负担她的补课及生活开销。母亲虽为她花钱，却又忍不住抱怨。那种“不得不”的背后，大概也会时常生出”我这样做到底值得吗“的疑问，而这些心理一一被敏感的张爱玲捕捉到，两个人龃龉渐生。

在外人看来，未成年的女儿花母亲的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但在张爱玲心里，这却是一种难堪。为了省电车的钱，她宁愿走很久的路去补课。在母亲与男人约会，而她不得不腾出卧室去楼顶待着的时候，甚至想过跳楼，让地面狠狠甩自己一巴掌。母亲处处精明提点，越发显得她笨拙无用，这种煎熬下，两个人都不太好过。

如果这些都算小不爽，那么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香港。张爱玲在香港读书，是一群家世显赫有钱姑娘里的穷学生，她显然在意这个，只好在功课上更加用心。一个欣赏她的历史老师知道她的境遇，自掏腰包送给她八百块奖学金，那钱用信封随意装着，四角都有脏破。但在爱玲心里，那是世界上最值钱的钱，因为是对自己的莫大肯定。当时张茂渊卖掉自己的产业，把黄逸梵的钱还上了。所以她有钱和朋友们一起来香港玩，住在最贵的浅水湾饭店，爱玲拿着这钱去看她，她却疑心她与历史老师有不正当关系。后来，黄逸梵打牌输掉了这笔钱。从那时起，爱玲就开始恨她。后来她对姑姑说过，那件事一出，她彻底不管黄逸梵的想法了，完全是一种决裂态度。

黄逸梵潇洒了半辈子，但她也会老。她决定结婚的外国男人，在战争中死掉了。抗战结束后，航线一通就回到上海。此时的张爱玲已是有名气的作家，她要兑现从前的承诺，拿胡兰成给她的钱，换成金条还给黄逸梵。这种事情想想就挺尴尬的，母亲和女儿之间，一旦用到"还”这个字，情份几乎殆尽。黄逸梵哭着拒绝，又向张爱玲辩白“我的那些事，都是他们逼我的”。她以为张爱玲对自己的态度，是因为那些情人们。但张爱玲的心里旁白是，就算这些金子你不要，要别的，也是没有了。她一直嫌弃自己不如母亲美，但那一刻，她骄傲自己的清水脸，六棱唇，岁月替她报了仇，只是，她胜之不武。

不管她怎么描述自己的绝情，我认为她还是爱着母亲的。她在小说里，让黄逸梵露了许多侧脸。如果她与遇到的某位男友可以修成正果，那她就是最会低头与穿旗袍的白流苏。如果她为了生活和地位，肯嫁给秃了顶的大叔，那她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敦凤。那个倾倒无数男人爱穿绿色的王娇蕊，也许就是同样偏爱绿色的黄逸梵。

不管爱恨，最终，她们的结局都是无亲无友，客死异乡，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