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落

1、

我第一次见到天空的时候只有十七岁。

那时的我瘦而单薄，黑衣黑发，常常带一本极厚的书，特例独行的游走于学校里。我读的是艺术院校，专业是绘画。但我最爱的事却不是绘画，而是阅读。所以，常常老师在黑板上教我们画实物素描的时候，我沉溺在小说里那些美轮美奂的爱情中无可自拔。

以前有人说过，女子都是为爱而生。我当时就觉得这句话就是在说我，我喜欢爱情，喜欢看那些男男女女的千姿百态的爱情故事。我喜欢看他们为爱生，为爱死，有爱的时候就百般缠绵，恨不得生生世世爱，一旦爱情没了就各走陌路，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的爱情最动人，也最伤人。像三月里的桃花一样，美就美到了极致，可一旦开到了荼糜，便也只能是片片落红碾成泥。什么都不在了，什么都不是了。

我渴望这样的爱情。所以，我在见到天空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成了那桃花。

2、

我们学校的女生大多热忠于谈恋爱，她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聚在一起谈论哪个男人帅，最后无可避免的幻想一下自己心中的完美男人。或许美院的学生大抵如此，他们学的是艺术，以致于想让自己也变成一种艺术，而最好的艺术就是爱情。

谁不向往爱情呢，我也向往。只是我放在心里，而她们放在嘴上。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那些女子还是有些差别的。比如，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图书，而她们喜欢的是酒吧。

我是在图书馆遇见的天空。

他穿白衣黑裤，坐在我前面的靠窗位置上。在此之前，那个位置一直是我在坐的。我拿一本小说坐在他背后观察他，他很瘦，皮肤很白，最重要的是他有白雾一般迷茫的眼神，手里拿着一本《追忆似水流年》静静的看，像一棵忧郁的小白杨。

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气场，那是一种与地球引力相似的磁场，能够轻易让靠近的人卷入其中。所以，我在见到天空的第一眼，我的世界便失重了。

3、

我知道自己是有几分薄姿的女子。以前有男生给我写情书的说，我穿上旗袍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妖精，一只祸害人间的妖精。我喜欢妖精这个词，一个女人若是被男人称做妖精，那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可天空不同，我站在他面前，递给他小说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没有停留十秒钟。这让我十分挫败，却又十分欢喜。女人都希望自己爱的男人对自己专注，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那以后，我日日写情书给他，唐诗宋词，风花雪月。偶尔也画画送他，白色的宣纸上，无论浓妆还是淡墨，无一例外全是他。他白色的衬衣，薄凉的眼神，那些画我越看越喜欢，以及到最后分不清爱上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的眼神。

他终于答应同我交往。我站在他宿舍楼下一棵合欢树下等他，他从明明灭灭的灯光中向我走来，空气中弥漫着合欢花浓郁的香味，这一切美得像场梦，一场只想让人伦陷不想醒来的美梦。

4、

有了天空以后，我不再住在宿舍。我们在外面租了房子，一室一厅，地方不大，但我搬进去的时候却满心欢喜。在这窄小的胡同深处，最尽头便我们的家。

我和天空牵着手去买家具，我喜欢那些古老的实木家具，天空便带着我大街小巷的去淘。我们有时会自己做饭，两三个菜一个汤，我做的都是他爱吃的，他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我也不再画画，每天看书写字或与天空缠绵。最痴情的时候，我缠着他不许出门，我让他一寸寸的亲我，我让他大声说他爱我。我就是一枝常春藤，缠绕着那个眼神薄凉的男子，也依赖着那个眼神薄凉的男了，没了他，我也就枯萎了。

我们在一起三个月，日日相佣着看夕阳斜下，暮色四合，听不远处码头上的汽笛声发出类似哀鸣的声音。现世安好，岁月无尘，流光似水，我只想着和天空相爱，生生世世爱，来生来世爱。

那时候我以为，这就是良辰美景，这就是地老天长。

5、

只是我不知道良辰美景多虚幻，地老天长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

三个月后，天空说，他要继续追求他的艺术梦想，他要去北京，他要继续学习，他要继续画画。而那时，我早已丢弃画笔多日，我再也画不出任何一幅风景，任何一幅人像，因为我的心中只有天空的影子，他就是我的风景，他就是我的人像。

最后分别的那夜，他静静的抱着我发呆，抬头，朗朗星空，银河划出忧伤的白线。我知道，我们之间也隔着这样一条银河，而我，却妄想跨越它。只是，当我跋山涉水，穿越茫茫星空到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看到的只是一团影像而己。

天空终于离去，列车启动的时刻，我终于明白，那笛声为何如此哀伤，那是承载了泪水不愿分开的心声。我笑着向天空挥手，依旧黑衣黑发。笛声幽咽着绵延而去的时候，我的手上多了一滴冰泪的泪。

6、

天空走后，我们时常写信，我依旧写情意绵绵的长信，就像我当初写给他的一封封情书。天空在回信上常常说，有空就回来看我，但他始终没空。

我舍不得退掉我们的房子，因为那里有天空留下的味道，于是我拼命赚钱，做着三份兼职才勉强可以维持生计。我就在那间房子里等天空。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后，我终于有了些积蓄，于是我启程去北京。我在信中告诉天空的时候，他满心欢喜，他说，你来吧，你来了我带你去王府井，我带你去长安旧街。最后，他说，我想你。

只这三个字，便让我摇摆不定的心瞬间落地，他想我，因为他想我，所以我要去。

见到我的刹间，他冲过来，紧紧的抱着我，有些疼，有些美。

7、

到北京之后，我们又好像过回了以前的日子，早上牵着手去散步，到处闲逛一直到星辰微亮。我不再穿黑衣，也不再把黑发随便绾起来。天空让我穿白衬衣，白裙子，长发披肩，温顺如水。

他骑着单车载着我到处乱逛，北京的街道上没有合欢树，却有成排的杨树。我们穿越的时候，杨花纷飞，一片片飘到我脸上，我几欲流泪。这是人间的四月天，天空就是我的人间四月天。

天空带着我去参加同学的聚会，他牵着我的手对大家说，我的女友。

立马就有人接话，真美，哪个学校的高材生，是北大的还是人文的？？

我站在天空旁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脸色苍白。那场聚会我最终没有参加，我一个人早早的回去了，天空没有来追我。

我走到北京繁华的城市里，仰头看着天空，这里没有星星，所以看不见银河。但我知道，我和天空之间有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银河。

8、

那次以后，天空不再带着我到处闲逛，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看了十分心疼。所以，我搬出了他的小屋，自己一个人住，我去北京的街头画人物素描，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我知道，我和天空终究要分手。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来找我，一进门就紧紧的抱住了我，他说，对不起。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爱我，但有些感情，不是两个人相爱就可以的。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有些爱，我们无法继续。

没有人提分手，我们就那样静静的一直坐到天亮。

9、

我回了老家，独自开了一间画廊。生意不算很好，但勉强能维持生计。

有个外国人很喜欢我的画，时常过来买，有时也会介绍些他的朋友过来。生意实在维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也会帮人画膺品。但更多的时候，我提笔蘸了墨，却不知道应该画些什么。

其中，我也断断续续听到过几次天空的消息。有人说，他放弃了画画，改行去做生意人了。做的还算不错，赚了几笔，娶了一个门户相当的女子做老婆，买了房也买了车，在北京还算过得不错。

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心痛的无以复加，但真正听到的时候也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来，有些事早已是冰河铁马过镜，一切都成了苍海桑田，现在只是清风照明月，万里无双波澜无惊。

10、

最后一次见到天空是在一间画廊，我去取一幅画，迎面碰见他，他变胖了，早已没了当年的郎郎少年样，我曾经无比喜欢的那双薄凉的眼睛也变得浑浊无比。身旁的妻子挽着他的手，笑得一脸平静和幸福。

我依旧黑衣黑发，单薄而削瘦。见到我，他显然很吃惊，慌忙把胳膊从妻子手里抽出来。我站在距他两米的地方，淡淡的对着他笑。

杏花开了梨花开，谁念西风独自凉。这一生，谁是谁的人间四月天。

一切，都过去了。这个流年，很容易就过完了。

文。陈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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