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落

1、

段小蒙是在一瞬间喜欢上的蒋小涵。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与讨厌一个人都是在一瞬间的事情，特别是段小蒙这种人。他生性孤癖冷傲，有种孤芳自赏的姿态。虽然孤芳自赏这个词常用来形容女子，但是蒋小涵在看到段小蒙的第一眼就觉得他适合这个词。

那时候的段小蒙多么帅气呀，白衬衫，短发，眼神忧郁。更重要的是，段小蒙家有钱呀。段小蒙爱写诗，他的诗也的确写的好。他常常会把自己写的诗贴在学校后面的那道墙上，那墙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斑驳脱落的像一位垂朽的老人，露出自己干瘪的长满了皱纹的皮肤。可即使是贴在这样的墙上，也依旧会有仰慕他的女生偷偷捡了去，在宿舍的走廓上一遍一遍的念。

彼时，大家用来形容段小蒙的词语还停留在：帅气，多金，有才情，青春。还有，小孩子。小孩子这个词是蒋小涵说的，因为相比起蒋小涵的年龄和经历来说，段小蒙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那一年，蒋小涵25岁，段小蒙19岁。

2、

但是段小蒙却喜欢上了蒋小涵，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那是一个下雨天，段小蒙去书店买画册，顺便在里面看了一会儿书。去的时候阳光明媚，出来的时候却见大雨倾盆。天色已晚，暮色四合时分，段小蒙又没带伞，怕妈妈担心，于是冒雨往家跑。

拐过一个街角，段小蒙便看见了蒋小涵。她正倚在门前吸烟，一身红衣艳艳，长发染成了黄色，随意挽起来，未梢处插了一朵硕大的花，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爱喜，烟雾一圈圈的向外扩散，很快消失在雨气中。

从段小蒙这个角度透过雨雾看，蒋小涵那时有种风情别致的美。一脸的风尘样。

就因为那风尘二字，段小蒙便喜欢上了蒋小涵。

3、

那一年的蒋小涵，25岁，单身，漂亮且风情万种，自己开了一家美容店，有生意时在店里，没生意时在麻将桌上。她不交男朋友，但常常会看到她和不同的男人勾肩搭背，明眸皓齿，巧笑靥喜。在这个古朴的小镇里，老人们管蒋小涵叫，妖精。

整条街上的男人都喜欢蒋小涵，她站在门口抽烟的时候，路过的男人都要多看她两眼。况且她又穿得那么少，常常着一件睡衣就出了门，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比起小镇上那些只知道做饭带孩子的妇人，蒋小涵漂亮的的确像一只妖精了。

蒋小涵就是一只妖精，而且是一只专门诱惑男人的狐狸精。这是段小蒙在成为蒋小涵的男人以后下的结论。

那时候，段小蒙整天往蒋小涵家跑，连学校都不去了。他整天写诗，写给蒋小涵的情诗。蒋小涵却并不接受他，也不拒绝他，只是点了烟，慢慢的吐着烟圈悠悠的开了口：“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我的男人。”段小蒙只顾着沉迷，眼也不眨地点头。

蒋小涵咯咯的笑了，她的声音很柔，也很软，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媚态，看得段小蒙的眼睛都直了。也就是那一天，他们在蒋小涵家的阁楼上面缠绵到月明星稀。

有些破旧的阁楼了，动作大一点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听得段小蒙胆颤心惊。但是却被蒋小涵打理的特别漂亮，到处挂着粉艳艳的纱，真有了一种妖精洞窟的感觉。段小蒙问蒋小涵，你为什么不搬家呢，这个阁楼都这么破了。蒋小涵只是笑笑，我还要在这里等人呢。

等人，等什么人呢。

4、

段小蒙正式成了蒋小涵的男人。

这叫他很欣喜，也很郁闷。因为段小蒙发现，蒋小涵不止自己一个男人，她还有好几个不同的男人。有几次，段小蒙去给蒋小涵送诗的时候，都能听到阁楼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声声，都化了一把尖刀在段小蒙的心里搅呀搅的。

可是段小蒙不敢问，他怕自己问了，就会失去蒋小涵。段小蒙也是那在次缠绵之后，才发现自己爱上了蒋小涵，不是以前单纯的喜欢，而是爱情。是爱情呀，一定是爱情，只能是爱情。只有爱情，才能让一个人变得这么隐忍，爱得这么辛苦。

暑假的时候，段小蒙和蒋小涵一起去旅游，他们去了长城。蒋小涵那天很兴奋，她说一直想来长城看看，就是没有机会，没想到会是段小蒙带她来的。蒋小涵也很动情，主动拥抱了段小蒙。

只是一个轻轻的拥抱，却在段小蒙的心里掀起来惊天巨浪来。这破旧的山河，因了蒋小涵，都变成了一片绵绣，一片片，全是粉艳艳的妖媚色。

5、

暑假快过完的时候，段小蒙再去找蒋小涵，却只见大门紧闭，门口再没有那个穿红艳艳的睡衣，倚着门抽爱喜的女子了。段小蒙一下子就懵了，跑到阁楼上去看的时候，也早已是人去楼空，粉红色的纱在风中轻轻荡，还是那么的艳，只是看起来怎么会那么寂寞。

段小蒙此刻的心情就像那风中的纱一样，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再也找不着方向。

出门的时候，段小蒙从隔壁家的几个女人嘴里听到，蒋小涵是去深圳了，听说是有个黑社会的老大看上了她，给了她很多钱，蒋小涵就跟着他走了。

是去南方了吗？？是因为钱吗？？原来，从始至终，蒋小涵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孩子，而不是一个可以保护她，给她依靠的男人。

段小蒙不怪蒋小涵，真的，一点不怪。段小蒙只是伤心，蒋小涵走的时候怎么就没告诉自己一声呢，好歹也让自己去送送她呀。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点顺着屋檐落下来，在青石路上砸出一粒粒珍珠。段小蒙站在雨里不肯走，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6、

蒋小涵走了以后，段小蒙还是经常会去蒋小涵家的阁楼上坐坐，常常会想起蒋小涵穿艳红色睡衣坐在地上抽烟的样子。段小蒙也开始学会抽烟，也是那种细细长长的爱喜，烟雾散去的时候，他眼里有星星泪光，他也是寂寞的呀。那寂寞是任何人都无法填充的，那是从心里挖开的一个洞，黑洞洞的看不到尽头，只有绵延不绝的疼在告诉着他，提醒着他。

那洞是谁挖开的呢。是蒋小涵。只能是蒋小涵。

段小蒙的学业是再也继续不下去了。以前是因为蒋小涵，他天天想着和蒋小涵缠绵，分开一会儿就想她，想她迷离的眼神，想她软软的声音。现在还是因为蒋小涵，他想蒋小涵的一切，他想她，十分想她。

段小蒙终始不相信，蒋小涵是因为钱才去了南方。她从来不是缺钱的女子。和段小蒙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来没要过段小蒙一分钱，尽管段小蒙他爸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富豪。她那间美容店是挣不到多少钱的，她又喜欢打麻将，喜欢买些奢侈品，那么，钱从哪儿来呢。

段小蒙没问过，蒋小涵也从来没说过。段小蒙很多次说过要给她买礼物，或者给她钱，她都拒绝了，她说，小孩子，我不能要你的钱。

小孩子。小孩子。只是这简简单单三个字，便抹杀了段小蒙的爱情。

7、

段小蒙是到了深圳以后，才发现深圳有多大，比家乡的小镇大的多。马路上，人流如海，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段小蒙在深圳没有亲戚朋友，他只是偷拿了家里的钱，买了一间票就跑来了。

段小蒙来到深圳的第三天，就开始忙着找蒋小涵。他没有蒋小涵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所以，段小蒙选择了最笨的方式，他在马路上贴了无数的寻人启事，每天在天桥上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希望可以遇到蒋小涵。

可段小蒙真正遇到蒋小涵的时候，却不是在天桥上。那天，他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在某夜总会里见过一个女人，和段小蒙寻人启事上说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像。段小蒙挂了电话就往地点赶，可到了门口的时候手却开始颤抖。是太激动了吧。

段小蒙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蒋小涵正躺在一个老男人怀里，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包厢里的光线很暗，到处弥漫着糜烂的气息。可是段小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蒋小涵。她瘦了很久，穿很暴露的衣服，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修长的大腿。

段小蒙看到蒋小涵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喊了一声：小涵。蒋小涵从男人怀里站起身，端着酒过来，但看到是段小蒙的时候，她的手一抖，酒洒出些许。

8、

段小蒙决定带蒋小涵回老家，他会说服父母，以后一定会娶蒋小涵。他信誓旦旦的向蒋小涵保证，以后一定会对她好。蒋小涵看着他，问了他一句，我做过那样的事情，你不会恨我吗。

会恨吗？？答案是不会的。是的，段小蒙不恨蒋小涵，一点都不。他看到蒋小涵的时候，满心满眼的都只有疼，没有恨。段小蒙是真的爱蒋小涵呀，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跪在蒋小涵面前向她求婚。

可蒋小涵拒绝了。蒋小涵说，她也爱段小蒙，但她不能毁了段小蒙，她不是个好女人，可段小蒙是个好孩子，他会遇到一个真正适合他的女子，然后地老天荒。

蒋小涵说，从始至终，我不是你要寻的那个女子。我不是你的良人。

9、

段小蒙在深圳呆了三个月，蒋小涵也没再去上班。他们就呆在那个小屋里，早上就牵着手出去散步，路过那些寻人启事的时候，蒋小涵就笑着骂段小蒙是傻瓜。散步回来又牵着手去买菜，蒋小涵不会做饭，可段小蒙却为她学会了各式各样的菜色，很快就把蒋小涵养的白白胖胖的。

可三个月过得很快，好像只是一个日升日落之间，一眨间三个月就结束了。段小蒙不想走，他想在深圳扎根。可蒋小涵不允许，她让段小蒙回去继续完成学业。

段小蒙临走的那天，深圳也下雨了。段小蒙站在窗前说起遇见蒋小涵的那一天，段小蒙说，你那天真的很美，不是仙子的美，而是妖精的媚。你就是一只妖精。

蒋小涵从后面抱住了段小蒙，眼泪滴进段小蒙的头发里，也湿了段小蒙的后背。蒋小涵告诉段小蒙一个故事。

蒋小涵19的时候，也和段小蒙一样的善良天真，一样相信爱情是世间最美好的。所以，她在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就认定了那是自己的爱情。那个男人开始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对她很好。某一天，他带她到一个阁楼上，蒋小涵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他。

可后来呢，后来呢。那男人开始厌倦了蒋小涵，对蒋小涵不闻不问，后来索性避而不见，日日和不同的女子风流。蒋小涵恨过他，可恨到最后还是爱他，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喜欢的男人呀。

再后来，男人失踪了，听说是因为得罪了黑社会被人弄死了。那时候蒋小涵已经怀了孩子，她一个人把孩子打掉，然后退了学，开了一间美容店，开始等待那个男人，虽然她知道，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她却等到了。不过等来的不是他的回心转意，浪子回头。而是变本加厉，他让蒋小涵跟他走，来深圳，做小姐赚钱。最开始的时候蒋小涵不同意，他就威胁蒋小涵。到最后，蒋小涵终于肯答应。

再后来的事情就是再见遇见段小蒙了。当蒋小涵把这段故事断断续续的讲给段小蒙的时候，段小蒙却没有哭。他知道，蒋小涵一定也是爱着那个男人的，所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像自己对蒋小涵一样。

那一晚，他们相拥而眠，眼泪侵透了梦境。

10、

次日，段小蒙在蒋小涵没有醒来的时候，偷偷整理好了行李，一个人踏上了归途。他怕自己一见到蒋小涵，就会动摇要回去的决心。

段小蒙站在站台上看着天空，白色的云朵被风吹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也失去了原本的轨迹，只能顺着风的方向走。这多像自己呀，从遇见蒋小涵开始，他的世界就向另一个方向背道而驰了。

而现在，一切要回归原点了。

再见，蒋小涵。亲爱的，再见。

终

蒋小涵睡醒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帘扑到她的脸上，好温暖，就像段小蒙的怀抱一样。可是段小蒙已经离开了，他留下的只有一句话：小涵，离开他，过自己的生活吧。

是呀，离开他，过自己的生活吧。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也不过是流星一闪而过，照亮的只有瞬间，剩下的却是永无止境的黑暗。这痛苦，已经够了，是该离开了。

可是，关于段小蒙呢。段小蒙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颗星辰，他把自己从黑暗中救中，而他也跌入了黑暗中，跌跌撞撞，绕来绕去，最终大家都找到了出口。

而蒋小涵也始终没有告诉段小蒙。那个男人当初用来威胁自己的，正是段小蒙的生命。她是为了段小蒙才来的。这样算起来的话，她应该也是爱着段小蒙的吧。只是，这爱情，却是用错了人。

昙花一现。烟火始终会坠落。只要，它曾经美过就好。这爱情，只当是流年里的一份回忆吧。

文。陈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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