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玩

这一年，我七岁，上小学三年级。我五岁就开始上学。

五岁上学绝对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农村是没有幼儿园的，小学的入学年龄也很晚，一般要七岁半，八岁以后。我这样，五岁就开始上学，一般情况很难见到。就像蛮牛，只比我小几个月，也是七岁了，现在还没有上学。

我上小学是学校陈校长特批的。

那年九月一号，开学报名的时候我正好在学校附近的赤脚医生家看病。开完药片，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梅子和黑子俩正在进学校的门。于是，也跟进去。爸爸坳不过我，或者说内心也存了试试看的打算。毕竟与其放在家里没人带，还不如放在学校混日子。

梅子和黑子年龄足够，当然没问题，顺利报名成功。可是我才五岁，还瘦瘦小小的，一副没断奶的模样，招生的老师怎么都不答应。我不高兴了，瘪着嘴，眼里不要钱的金刚豆直往下窜。梅子和黑子刮着脸羞我：“好哭佬，卖灯草，余家河湾狗子咬……”

这句童谣是我们那一带广为流传的嘲笑人的话。我小时候很爱哭，动不动就要打雷下雨的。不过，一听见这句童谣，马上就止住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担心会被狗子咬。我很怕狗。可是那天，我根本不管不顾，就是想上学，不让上学就哭。

招生老师被我哭的手忙脚乱，爸爸也哄不住我。正在现场一团糟的时候，学校教导主任——猪头的父亲（别问我猪头是谁，小心鄙视你）和陈校长过来了。教导主任一见是我就跟陈校长介绍，说：“这小孩不错，会算算术呢！”

“这么小，恐怕才三四岁吧，会算算术？”陈校长不相信。

“不信，你考我，还没有人考住我呢！”我一听算术，一袖子抹光鼻子眼泪，昂起头说。

“哟，口气不小！”陈校长笑了，“你会算什么，加法，还是减法？”

“加减法，小孩子才玩的，我算乘除法！”太小看我了，不以为然打断他。

“好好好，我考考你！”陈校长饶有兴致的出了几道简单的数学题让我算。凭我那时候的水平，当然没问题了。问完了，核对答案，陈校长连连点头，说，不错。

可是没想到我又来了一句：“这些都没什么，我还会更厉害的！”

“你还会什么？”陈校长的眼睛里露出惊奇。

我从小就是个人来疯，人越多就越来劲。再加上在家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呆着，没事时候就琢磨一些数学题打发时间，大人们喜欢考校我各种问题的也多。所以，随便找道题，张口就来：“一百个和尚吃一百个馒头，大和尚一人吃三个，小和尚三人吃一个。问，多少个大和尚，多少个小和尚？”

“多少个大和尚，多少个小和尚？”这一次，不仅陈校长，一旁看热闹的老师和家长们也禁不住问起来。

“25个大和尚，75个小和尚。”我得意洋洋的给出答案，抬头看爸爸，爸爸正用鼓励的眼神看我，接着又说：“这些还是小问题。我刚学会了解答盈亏问题，前几天又算出来爸爸出的难题，现在考考你们。獐18，兔3斤，鸽子4两不用称，99个100斤。问獐子，兔子，鸽子，各有多少只？记住喔，这里的称是16两制的，也就是说4只鸽子才能称一斤……”

现场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大人们都在算题。可是，没过多久，一个个又都开始摇头：“这个，这个很不好算呢！”

“好，这孩子不错。你叫周轶峰是吧，明天就来上学吧！”陈校长大声笑着拍拍我的头。

“爷爷，别拍我的头，会变傻的。”我瘪着嘴，嘀咕着。陈校长笑得更大声了，拉起教导主任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小孙啊，你们家那小子也不错，让他也一起读书吧，老放在家里不是个事。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嗯嗯，说起来猪头当初能提前上学也是托了我的福气）

我就这样可以上学了，高兴的嘴都笑的歪歪的。梅子和黑子也在笑，好像比我更高兴的样子。

这时候，主管招生的老师想起来一件事：“这孩子也太小了，上课时候不会哭闹吧，到时候谁带着啊！”

“老师，我，我，有我呢！”梅子跳起来说。

这以后，梅子就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班主任老师都会特意安排她当我的同桌，充当保姆的角色。

小学生的课堂上真的很无聊，每天就是闭着眼睛，仰着头，张开嘴巴，跟着老师大声的读：“AOEIUY,BPMFDTLN……”或者跟着数学老师算1+1=2,2+2=4。一群小屁孩才做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上着上着，瞌睡来了，打一个呵欠，脑袋耷拉下来。

梅子马上提醒我：“林，别睡觉，上课打瞌睡不是好孩子！”

我听了，只好强打精神有口无心的乱喊：“AOE,IUY……”

还好，上课虽然没意思，下课了就有很多好玩的活动。课间十分钟，同学们欢呼着跑出教室，跳绳，踢毽子，抓子儿，跳房子……

我有一个最漂亮的毽子，是外婆帮我做的，用最好的窟眼儿钱，钱眼儿里插着大红公鸡尾巴上的红羽毛。黑子看见了，馋的心里跟毛猴在抓一样，一直想要踢一下。黑子在班上人缘不好，我想主要是因为他长的太黑。黑子真的很黑，黑的就像烧火的木炭一样，还是沾着灰很久没洗的那种脏兮兮的木炭。黑子另外一个让人看不起的地方就是衣服。他的衣服很破很烂，看不清衣料本来的颜色，都已经被各种颜色的补丁遮掩住了。虽然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嫌贫爱富，但是大多数人心里已经有了这种潜意识。

班上的同学都不跟他玩，除了我和梅子，黑子好可怜的样子。可是，我还是不舍得让黑子玩我的漂亮的毽子。万一让他摸一下，变黑了怎么办？其实，我并不喜欢踢毽子。我个子小，身体又不好，对于需要动弹的运动都不喜欢。我的毽子就是为了讨好梅子的。梅子踢毽子踢得很好，每次都能把毽子踢到很高很高的天上，然后落下来，被她稳稳的用脚接住，再踢上去。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非常高兴，比我自己踢毽子还要高兴。

在我眼里，梅子没有什么不会的，踢毽子，跳绳，抓子儿，跳房子，每一样都是全班最厉害的。而我，就只会下棋。

用树枝在地上画一个棋盘，小的，田字型的是狗卵子棋，大的，很多横线竖线的是军队打土匪，三个口字形套在一起的是成三。（成三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的五子棋玩法，每当三颗子连成一条线，就可以拿掉对方的一颗棋子，直到被拿光为止。）一边小树枝，一边小石子就是棋子了。两军对垒。我的对手总是黑子。黑子下棋的水平很差，很快就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很多时候，都不想跟他下来，可是他还要涎着脸缠我，不依不饶。真受不了他。

课间十分钟时间很短，梅子刚跳了一会儿绳，突然想起来，抓住我的手就往厕所跑：“林，快跑，你要上厕所。不然，上课会憋不住的……”梅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有过好多次，我都是课间的时候玩忘了，没上厕所，上课的途中忍不住，最后，偷偷尿在教室的地上。每当这时候，梅子就要遭罪。放学以后，别人都走了，她还要留下来，拿一个扫把，使劲的扫地，扫得教室里到处都是灰尘，我在门口站着都被呛得一个劲咳嗽。
    很多时候，我想要上前帮忙。梅子连忙拦住，让我别添乱。还说，她必须自己完成的，这是老师对她的惩罚。可是，为什么我犯了错，却要惩罚梅子呢？